第9章 橫生變故
盡管是過繼,嚴牧南卻是大寧朝名正言順的小國舅爺。寧帝下诏,嚴牧南襲定遠侯爵,三代世襲罔替。另,禦賜定遠侯府,襲爵禮禮成後即可遷居入住。
旨意越過內閣,由皇上親頒,司禮監傳讀。嚴閣老率領嚴家衆人跪在中庭領旨,久久無力起身,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
司禮監秉筆太監明骅微微傾身,含笑道:“閣老,領旨謝恩吧。”
嚴閣老如夢初醒,忙叩首領旨。
明骅婉拒了嚴閣老的留膳,無視嚴家衆人,單單與郭氏和嚴牧南打了招呼後便動身回了宮。
嚴閣老看着長子一房人眼裏的怨怼和不忿,心中略為疲憊地嘆了口氣。皇上此舉,其中頗有深意,細究起來,嚴閣老不僅心生一股寒意。
難道......
嚴閣老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心有頓悟。
皇後娘娘傷後的種種舉動,他本以為是經歷過生死後的性情大變,如今想來,未嘗不是她事先得知了某些內情。
思及此處,嚴閣老心中寒意更甚,打定主意要在襲爵禮後再見皇後娘娘一面。
京北皇莊。
“娘娘,宮裏傳來消息,皇上就寝時不慎從床榻上跌落,至今暈迷未醒,太醫院束手無策,群臣惶然,請您盡速回宮!”康保一得到消息火速禀報到嚴靜思跟前。
明泉等人緊随其後,求見皇後。
嚴靜思因着突如其來的消息愣怔了片刻,很快收回心神,安排康保、挽月等人準備馬上動身,啓程回宮!
幸而因着嚴牧南的襲爵禮,挽月等人提前拾掇了箱籠,眼下突然日程提前,也沒那麽手忙腳亂。
與來時的悠閑緩行截然不同,馬車一路疾奔、日夜兼程,不到兩日,馬車就駛進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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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靜思強忍了一路,剛進廣坤宮就吐了出來。
挽月幾人險些亂了手腳。
“無妨,頂着這臉色去探望皇上也算應景。”嚴靜思擺擺手,安撫幾個神色有些慌亂的丫頭,“不要慌張,謹言慎行即可,一切待我見過皇上之後再做考量。”
廣坤宮的宮門再打開時,嚴靜思身邊的幾人,越發的內斂沉穩。
現今的大寧後宮,太後已故逝數年,輩長的只有幾位太妃娘娘,也都閉宮清修,除卻年終祭祀這類大典,平素極少露面。宮中地位最高的當屬皇後無疑,即使掌宮實權旁落、徒有虛名。
轎辇行往乾寧宮,一路暢通無阻。
福海得知消息已在宮門口候着,見到皇後被扶着從轎辇中下來,臉色蒼白着,忙急行幾步迎上前。
嚴靜思捕捉到福海眼中的激動和釋然,心裏頓時浮上濃濃的不解和詫異。什麽時候開始,福海對自己這個皇後這般倚重了?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跪在寝殿外的各宮嫔妃見嚴後緩步行來,忙紛紛恭敬施禮問安。
嚴靜思看着跪在人前粉黛未施形容憔悴的徐素卿,又瞟了眼緊閉的殿門,道:“免禮吧。”
皇上最寵愛的貴妃竟然被拒之門外,這是什麽情況?
嚴靜思看向身旁的福海,眼神問道。
福海躬身做了個引導的手勢,恭敬道:“皇後娘娘,何掌院和數位太醫正在殿內為皇上會診,涉及用藥深淺,具體還需請示娘娘定奪。”
嚴靜思恍然,原來是給皇上用藥不知深淺,要扯自己當大旗用啊。
心裏默默給自己點了根蠟,嚴靜思點了點頭,“那就趕緊進去吧。”
嚴靜思話音方落,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打開,仿佛一張巨獸的嘴,前路吉兇未蔔。
東暖閣內,何掌院一行人見到嚴靜思如見救星,當即跪下問禮請安,三呼千歲。更有情緒激動者,眼角都泛了紅。
嚴靜思簡直受寵若驚,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人緣何時已經增進到如此地步?
不得其解,嚴靜思索性受之,然後詳細詢問了寧帝的病情。
這一問可好,不解的地方更多了。
寧帝是從徐貴妃的床榻上摔下來的。床榻并不高,壞就壞在床榻下方放置了一方腳榻,寧帝摔落時腦袋正好磕在了腳榻的一角上。外觀上看并不嚴重,傷處只隆腫了鴿子蛋大小的一塊,紅都沒見,可不知怎的,人就是昏迷不醒,且生命跡象日益微弱,幾次險些探不到脈息。何掌院帶着太醫院一衆太醫日夜值守在東暖閣,會診了一次又一次,至今也沒研究出有效的對策。
嚴靜思竭力無視何掌院等人如見救星的熱烈眼神,由福海引着進了寝殿內室。
“娘娘,皇上在兩日前曾短暫醒過來一次。”福海在轉過屏風時低聲向皇後禀報道:“是皇上吩咐老奴請娘娘您速速回宮,主持大局!”
嚴靜思腳步一頓,福海的聲音很輕,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
摒退挽月和康保,嚴靜思只身随着福海走近龍床。
床榻上的寧帝,身上蓋着龍紋錦被,胸口微微起伏,臉色憔悴蒼弱,神情很是怪異,兩道劍眉緊蹙,仿佛陷在噩夢中掙紮卻無法脫身。
嚴靜思坐在床榻邊,鬼使神差地去握寧帝的手。手掌微握成拳,手指發涼,掌心一層細密的冷汗。
“皇上醒時可還有其他交代。”嚴靜思問道。
福海躬身回道:“皇上只清醒了一小會兒,除卻請您回來,還囑咐奴才轉告娘娘,務必小心貴妃和成王。”
這耍的又是什麽幺蛾子?!
嚴靜思參不透寧帝的用意,心裏嘆了口氣,“端盆溫水過來吧。”
“還是奴才來吧。”福海道。
嚴靜思揮了揮手,“還是我來吧。你去外面守着,就說是本宮的旨意,除太醫外,其餘人等,各回各宮,不得擅出,違者以沖撞聖駕之罪嚴懲不貸。”
“諾!”福海多日來第一次重重松了口氣,壓在頭頂的大山仿佛頃刻間被移走。
被移到哪裏去了?
當然是落到嚴靜思肩上了。
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煩天上來。
嚴靜思擰了條帕子給寧帝擦拭臉和脖頸,很不客氣地掰開他的手掌裏裏外外擦了一遍,一邊擦一邊忍不住念叨:“跟徐貴妃相親相愛狂撒狗糧的是你,摔一跤就翻臉不認人的也是你,人常說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還真是誠不欺人。但可是啊,你要翻臉就自己翻好了,怎麽就非得拉我當墊背呢。我之前呢,不顧名聲發了次飚,純粹無奈之下的應急之舉,你倒好,擺明了是要讓我坐實了母老虎的名聲,心眼可真夠壞的......”
沉浸在碎碎念中的嚴靜思只顧着搓寧帝的手指頭,沒辦法,身為手控,對這種骨節均勻、手指修長的美手最沒抵抗力了。
火舌翻騰間,死神攜着令人窒息的炙熱殺将而來,鼻端甚至可以嗅到肉-體被燒焦的味道。
寧帝只覺身體一沉,從緊縛的深沉噩夢中堕出,心跳失衡、呼吸失控。驀地,脖頸間力道均勻地溫熱劃過,漸漸讓他找回了無法控制的思緒。
擦拭的力度很舒服,碎碎的念叨聽起來也不讓人心煩,寧帝閉着眼睛動了動眼珠子,想到自己現今的處境,做了個很不厚道的決定:繼續裝昏迷。
“禀皇後娘娘,各宮嫔妃都回去了,只有徐貴妃......還在殿門外跪着,說是只求在最近的地方陪着皇上。”福海蹑手蹑腳返回室內,輕聲禀道。
嚴靜思手上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複原态,繼續擦拭寧帝的手臂,淡淡道:“既然貴妃如此有心,那便讓她繼續跪着吧。你出去就說,皇上傷情危旦,委實不可打擾。然,皇上素來傾心貴妃,有她在門外陪着,相信皇上定能感應到她的真心,早日蘇醒過來。”
福海應聲退下,不出半柱香時間,整個後宮都知道了徐貴妃被皇後娘娘反将一軍的消息。
果然,翌日宮禁時間一過,徐尚書就聯合一衆言官上了參劾嚴後的折子。其間洋洋灑灑列舉了十數條過失,劍指嚴後恃權而驕、有失母儀之德,且多年無所出,不足以勝任皇後之位。
廢後之心,昭昭若揭!
嚴靜思駁回了嚴閣老的求見,直接下了道懿旨到徐尚書府上,其中大意:等你女兒有個一男半女再來和本宮提什麽無所出!另,本宮是否有德母儀天下,只有皇上說的算,你一個區區的工部尚書,費什麽話!
接到懿旨的徐尚書徹夜未眠,傾盡畢生詞彙寫了份力透紙背的谏言廢後的請願折子。然而,肯明确附議的同僚卻比預想中的少了許多。更重要的是,這份折子遞上來就淹沒在了禦書房厚厚的奏折堆裏。
“好個嚴靜思,沒想到她竟然隐藏如此之深!”徐尚書遙望皇宮的方向,眼底浮上不加掩飾的狠戾與殺意,“去,回禀王爺,是行動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