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鸠占鵲巢
聽到皇上下了馬車後一路将皇後抱進了內庭的消息,徐貴妃絞緊手裏的帕子,一口悶氣堵在胸口怎麽也散不去。
“娘娘無需太過在意。”大宮女迎夏早年就侍候在徐貴妃跟前,深谙自家主子的性情,攙扶着她下轎,出聲安慰道:“娘娘您之前也瞧見了,皇後娘娘奔過來時的狼狽模樣。奴婢打聽過,皇後娘娘的舊疾尚未痊愈,現下又遇上了行刺,雖說有驚無險,但終歸是驚到了心神,路上才多大的功夫,這就不能下馬車了,可見鳳體堪憂啊......”
徐貴妃眸光閃動,手上的勁兒松了幾分,“吩咐小廚房炖些補品備着,稍後本宮要親自去給皇後娘娘侍疾。”
“諾。”迎夏見主子心情轉霁,心裏也松了口氣。外人都道徐貴妃溫婉淑惠,柔善寬和,實際上如何,也只有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宮婢才最是清楚。
皇莊內莊,即內庭,供皇上及後宮嫔妃避暑時居住,設三重崗哨,守衛其中的雙院十三閣。雙院,自然是帝後及太後、太子這種級別的才有資格入住。
所謂雙院,其實是正院及配院的統稱,規制仿乾寧宮所建。嚴靜思來到皇莊後所住的,就是配院。
“皇上,天色不早了,一路車馬勞頓,您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嚴靜思從寝房內室出來,打量了一眼在自己暖閣裏消磨了快一下午時間的寧帝,出聲提醒道。
寧帝鸠占鵲巢,靠在軟榻上饒有興致地翻看着手裏的游記,尤其是內頁裏所做的批注,看得尤為興起。
“無妨,皇後這處甚為清淨雅致,看看書喝喝茶便覺得身心疏闊,比睡覺解乏得多。”寧帝舉了舉手裏的游記,随口問道:“朕瞧着皇後似是十分喜歡這本游記,批注做得很是詳細。”
嚴靜思走上前給寧帝續了盞茶,淡淡道:“不過是無聊之時打發時間罷了。”
寧帝端起茶盞悠哉地呷了口茶,“朕近日來睡意匮乏,正想着怎麽打發時間呢,不知皇後是否介意将這幾本游記先借與朕瞧瞧。”
嚴靜思擡眼,迎上寧帝尚屬誠懇的目光,并無難色爽快道:“既然皇上喜歡,盡管拿去看便是。只是燭光累眼,皇上還是配合着何掌院和衆位太醫,将少眠失覺治好了要緊。”
見皇後吩咐小宮女将方案上的幾本游記都裝進了書匣裏,寧帝滿意地揚了揚眉,“晚上就在這傳膳吧,朕聽聞皇後時常頭痛,就讓何掌院重新調整了膳方,你嘗嘗看是否合口味。”
簡直受寵若驚啊!
嚴靜思打量了寧帝一眼,心中暗想:這應該算是無事獻殷勤吧......
寧帝将嚴靜思的細微表情看在眼裏,內心的疑惑加深的同時,又湧出一股陌生的歡愉感。皇後的性情大異于從前,是否意味着她将不會再落得前世那般悲怆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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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無論皇後轉變與否,這一世,他定不會讓上一世的局面再現!
寧帝垂眸,掩下眼底閃逝而過的陰厲。
莊裏沒皇上,皇後是大王。現在皇上來了,她這個皇後就只能靠邊站了。寧帝說要在自己這裏傳膳,飯桌就只能麻溜兒擺起來。
嚴靜思陪着寧帝剛落座,隐隐就聽到外面傳來龃龉喧嘩聲。
嚴靜思眉頭一皺,心情立刻沉了下來。
看來,廣坤宮門前的那攤血是白淌了。
還沒等嚴靜思開口,寧帝語氣有些不耐煩地問了句:“外面是怎麽回事?”
槐夏正好從外面回來,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回道:“啓禀皇上、娘娘,是嚴選侍在門外吵着要見娘娘......”
嚴靜思挑眉,“嚴靜曦?”
“正是。”槐夏回道。
嚴靜思別有深意地瞧了寧帝一眼,心想:來見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皇上,要不然就讓嚴選侍進來伺候您用膳?”
寧帝提起筷子,看了眼嚴靜思,悠悠開口道:“福海,朕記得一早讓你通傳下去,皇後娘娘身體不适,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過來打擾,你是怎麽辦的差事?”
福海被點名,立即跪地請罪:“奴才辦事不力,懇請陛下、皇後娘娘恕罪!”
當初要不是你點頭,她嚴七娘能被送進宮?能鬧出現在這出事兒?難怪都說伴君如伴虎,瞧瞧瞧瞧,飛來的橫鍋也得奴才來背!
嚴靜思眼觀鼻鼻觀心看着寧帝和他的心腹內臣福海唱雙簧。
寧帝見嚴靜思的架勢是擺明了旁觀,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既然內侍局的規矩沒教好,你就下去再讓她長長記□□,免得日後再丢嚴閣老的臉面。”
“諾。”福海應聲退下。
少刻,隐約傳來的龃龉聲消失,嚴靜思神色自若地陪着寧帝用晚膳,因着當歸雞湯不錯,比往常還多用了小半碗飯。
寧帝自昏迷醒來後除卻失覺少眠,胃口也不好,禦膳房挖空心思改善膳食,他還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寧帝知道,這都是心緒影響所致。然不管他如何自我排解,都沒有明顯的效果。反複糾結之中,發覺唯有皇後侍候在側的那兩日最為定氣神安。于是,避暑皇莊的行程就提前了。
如此任性的行為,饒是沒臉沒皮如寧帝,也不好意思和皇後坦言。但不說歸不說,蹭暖閣、蹭共同用膳的事兒是一件也沒落下。
誠如他所料,有皇後在側,就連向來不喜的藥膳也可口了許多。
飯畢,用了盞茶,寧帝終于起身要走了,福海踩着點兒回來複命。
嚴靜思目送寧帝主仆消失在視線裏,跌坐回椅子,神色凝重。
是巧合嗎?寧帝拿走的那幾本游記,都是她後來親筆做了批注的......
算了,就算寧帝看到前後筆跡有所變化又能怎樣?!咬死了不撒口,所有改變統統都推到磕壞了腦子性情大變上,又能奈她如何?反正她有原主的記憶,不怕追憶往事這種殺手锏!
上一世,嚴靜思行事處處未雨綢缪,現如今卻時常陷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狀态,老實講,她還真有些颠覆自己的挑戰感。
“娘娘,嚴選侍還在門口跪着呢。”莺時禀道。
嚴靜思嘆了口氣。
得,又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兒!
“讓她進來吧。”
莺時應聲退了出去,不多時,便領着嚴七娘返了回來。
嚴靜思打量了眼嚴七娘,身材高挑,膚色白皙,腰身纖柔如柳,配上一身碧色的宮裝,炎炎夏日裏,當真是清淨爽眼得很。可惜啊,現下兩頰高腫,走路也踉踉跄跄的,失了本可以有的“仙兒氣”。
“四姐,小妹冤枉啊——”嚴靜曦甫一進來,就泫然若泣地作勢往嚴靜思近前撲。然而還沒碰到嚴靜思的衣角,就被一股重重的外力給推擋回去,踉跄了兩步,險些跌了個屁墩兒。
擡眼望,竟是個個頭不高臉蛋圓圓的小宮女,面如沉水,眼神犀利尖銳。
“娘娘跟前,休得無禮!”槐夏擋在嚴靜思身前,沉聲警告道。
嚴靜曦憤恨地瞪了一眼礙事的小宮女,委屈地看向嚴靜思,哀哀道:“四姐,我只是聽說你險些遇刺,還引發了舊疾,便一心急着奔過來探病,這才禦前失儀,求姐姐明鑒,稍後在皇上面前替妹妹解釋一二!”
嗬,這還怪我喽?!
嚴靜思但笑不語,定定打量着嚴靜曦紅腫的臉頰,半晌後才淡淡道:“既然出了嚴家的大門進了宮,那便是先尊卑,後姐妹。這個道理,祖父不會沒有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