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頁回家之後打開電腦，看着空空的頁面，一個字也沒敲下來，這七年，他的生活基本沒有什麽波瀾，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一樣地過。林頁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他，餘生會在這個與他有關的地方，在這個夏季平靜又溫暖的城市裏，一直一直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兩千多個日子裏的平靜，是他用來壓抑自己的理由。可當那些理由不見了之後，他需要去面對撲面而來的焦慮和不确定。
林頁最終還是合上電腦，側身枕着手臂閉上眼睛，想要歇一歇。
顧壬回到小玉山別墅的時候，林頁正窩在大豆袋裏淺淺地睡着。進門時一眼便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背對着門口，安安靜靜地蜷縮着，米色的窗簾透進來一縷金黃的陽光，落在他身上。
顧壬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輕輕坐在他身邊，用身體擋住了那一縷陽光，目光細細地摹畫着他的面容，和記憶裏那個少年做着對比。
林頁從前比現在更瘦，瘦到看着讓人心疼。顧壬想，這些年，他應該沒有再受過那樣的苦了。頭發比從前長了些，額前軟軟的頭發垂下來短短一绺，顧壬伸出手去，又終究沒敢碰上一碰。
林頁睡得并不安穩，心裏有些事情總歸是放不下，睡着的時候也纏在腦子裏，越發地累起來，沒多久，意識就漸漸醒轉了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張剛剛在他夢裏出現過的臉。
顧壬還沒來及收起眼中的深情，心怦怦地直跳。
林頁愣愣地看着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只靠着一點本能去維持平靜，撐着胳膊半坐起來，淡淡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語氣裏竟真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顧壬動了動嘴唇，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掏出手機，将之前與林頁聊天的頁面遞給他看。
林頁接過來看了一眼，低着頭把手機還給顧壬，眉頭擰在一塊兒，用手按了一下額頭，才勉強開口道：“顧先生，樓上已經收拾好了。”
顧壬聽到“顧先生”三個字，身體一僵。
林頁轉身穿上拖鞋，站起身來，似是準備帶顧壬上樓。
顧壬伸手攥住了他的指尖。
“小夜”顧壬的聲音微微地顫着。
兩個字，輕易地戳破了林頁緊繃着維持起來的平靜，林頁在他的聲音裏，聽到了懇求，和以前從沒有聽到過那種悲戚，将自己箍在原地，抽掉了最後一點逃脫的力氣。
顧壬起身從背後用左臂将他環住，低下頭時，鼻尖輕輕地擦過林頁微涼的耳側，溫熱的氣息從耳側掃到他的臉頰：“我好想你。”
顧壬的右手松開他的指尖，從右邊環過來，兩只手臂緊緊地把他箍進懷中，用着足夠讓兩個人一起窒息的力氣。
林頁聽到背後那人重重的心跳，知道他和自己一樣慌亂，不知為何，反倒能漸漸平息下來。
“聽我說完。”顧壬手上微微松了些力氣，卻依然緊緊地貼着林頁的背。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當時家裏出了些事情，我沒有時間去找你，只能馬上回國。”顧壬只是不知道，一句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告別，會變成難以找尋的走散。
“後來我回廣島找你，房東太太說，”顧壬頓了一頓，才接着說道：“說你回國了。”
林頁閉着眼睛，重重咬了一下唇。
顧壬只是想先将事情解釋清楚，讓林頁知道，自己沒有丢下他。
“我一直在找你。”七年裏，顧壬不記得去過多少次廣島，問過所有可能知道他去處的人。卻沒想到，林頁其實一直都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林頁輕輕推開顧壬的手臂，轉過身來，低着頭不敢看顧壬的臉，微微張了張口，卻還是沒有說出一聲來。
顧壬看着林頁微微扇動的睫毛，前傾了些身體，擡手撫上林頁的腦後，輕輕地擁着他。
林頁的下巴靠在顧壬的肩上，顧壬身上的味道也與從前不一樣了，已經淡去的古龍水，附着的一點兒煙味，和濕潤的薄汗。顧壬也不是從前那個少年了。
林頁貼着顧壬的襯衫，開口叫了他一聲：“顧壬。”
顧壬将頭又低了低，抵在林頁的肩上，臉摩挲着他微微發燙的脖子，模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嗯。”
林頁擡起手，指尖微不可見地碰了碰顧壬的襯衫，終究還是慢慢蜷起手指，放了下來，在顧壬耳邊小聲說道：“給我一點時間。”
顧壬戀戀不舍地又貼了他一會兒，才終于向後退了些，與林頁拉開一點距離，握着他的肩，認真地看着他說道：“好，但是可以短一點嗎？”顧壬的喉結動了動，“七年，太久了。”
這幾個字敲在林頁的心上，林頁終于肯擡起頭來，但是對上他炙熱的眼神，又迅速躲開了，将眼神落到了別處，點點頭。
林頁向後退了退，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在腦子裏慢慢地回憶，剛才，好像是要上樓去的。轉頭看了看樓梯，問道：“你，還要住這兒嗎？”
顧壬本來是打算在講座之前先回來見林頁的，所以才提前以房東的名義聯系他。沈淺其實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住處。
顧壬試探着問道：“可以嗎?”
林頁依然低着頭，想了一下，才低低應道：“嗯。”
顧壬看着他低着頭軟糯的樣子，頗有些滿足地笑了笑。
林頁的視線繞過顧壬看了看門口，問道：“你沒拿行李嗎？”。
顧壬把手伸進口袋裏摸了摸車鑰匙：“昨天早上先放在沈淺那兒了。我待會兒去拿回來。”
林頁這才擡起眼，看着顧壬的眼睛：“你昨天不是說改成了夜裏的航班嗎？”
顧壬的表情一滞：“呃，我...”，想起上午沈淺責備他的話，緊張地動了動喉結，也沒能解釋出來一個字。
林頁看着他這副樣子，偏了偏頭，眼底浮上來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從一開始就被顧壬抓緊的神經，好像終于松下來了些。
林頁走到茶幾邊上，合上電腦，轉身回了自己的卧室。顧壬被晾在那兒一個人站着。
顧壬看着他進了卧室，才拿起手機，界面還是剛剛打開給他看的聊天記錄。自己确确實實是發了：臨時改成了夜裏的航班......
顧壬皺着鼻子，将手機撇到沙發上，像是洩了氣一樣坐下去。
過了一會兒，卧室的門輕輕打開了，顧壬聽到聲音，擡起頭，看到林頁換了一身清爽的白T和牛仔褲走過來。
顧壬忙問：“你要出門嗎？”
林頁向着茶幾走過去，他早上回來之後随手把車鑰匙放在那兒了：“嗯，有些東西要買。”
顧壬站起身：“我送你過去。”
林頁正俯下身伸手去拿鑰匙，又聽到旁邊的顧壬加了一句：“正好順路去沈淺那兒拿行李。”
林頁将手放下，看着顧壬算是默許了。
顧壬掏出車鑰匙，笑着說：“走吧。”
顧壬給林頁拉開車門，林頁坐進副駕駛，不露痕跡地噤了一下鼻子，車裏有一點香水味兒。
林頁搖下一半車窗，看着窗外快速移動着的熟悉風景，是他每天都會經過的路，換了一個位置看，卻又不太一樣了，好像這樣看着更舒服些。
林頁轉頭看着顧壬的側臉，剛剛一直沒能看得仔細些，顧壬的面容其實與從前并沒有變化太多，只是氣質更成熟了些。林頁叫了他一聲：“顧壬。”
“嗯。”顧壬應道。
“沈老師住哪兒?”
“老城區那邊兒，怎麽了?”
林頁搖搖頭：“沒事兒”，轉過頭接着去看外面的風景，嘴角彎了一彎。
果然，跟他常去的商場，一點兒也不順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