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剛才誰把話筒遞給林頁的?”沈淺掃了一眼第一排的那幾個中年發福的男老師,都是些挂名的主任,沈淺早就看不慣院裏人浮于事的壞風氣,看着他們就來氣。

“我叫人遞的,怎麽了?”沈院長沒擡頭,眼神越過鏡片上方瞪了一眼沈淺。

沈淺吃了一口啞巴虧,憤憤地從鼻子呼了一口氣。

顧壬手裏拿着資料袋從臺上下來:“怎麽了?”

第一排一個禿頂的男老師囔囔地開了口打圓場:“顧老師人格魅力大,學生們問些私人問題也可以理解,但是講座嘛,還是要回到學術上來,沈老師班上的林頁,專業成績一向很好,剛才問的也還蠻有水準的嘛!”

沈淺向着斜上方翻了一眼,其實也說不出人家哪兒說得不對,換作是她自己,找好學生發言這種事兒她往常幹的最多。

顧壬拍了拍沈淺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開口道:“感謝大家中午給我接風,下午我還有點事情要和沈老師談,就不多叨擾大家了。”

沈院長站起身來,雖然沒說話,看着顧壬的時候眼神溫和了許多。顧壬緊緊地握了握沈院長的手,沈院長放心地點點頭,顧壬向來是他最信任和器重的學生之一。

随後顧壬又和前排的老師們一一握手道別。然後把自己的公文包和沈淺的小包一并拿起,推着沈淺走出報告廳。

沈淺把自己的包扯回來,出了報告廳,看不見那幫老家夥,也就不再氣着了。

顧壬瞥了她一眼,打趣道:“到底是誰沉不住氣。”

沈淺一邊從包裏翻車鑰匙,一邊嘴上也沒放過顧壬:“還不是怕你和你的小心肝兒沉不住氣。”

顧壬嘴角上彎出一點笑意:“行了,走吧,請你喝咖啡。”

咖啡廳很近,出了校門拐角就是。

顧壬解下西裝外套,随意地搭在旁邊的椅背上,叫來服務生點單:“一杯拿鐵一杯美式。”

這家店他們大學的時候常來,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也不是考試周,人很少。

沈淺與顧壬是大學同學,剛回國的時候,沈院長又沒少為了顧壬的事情奔走。沈淺是沈院長的女兒,關系就更親近些。

沈淺看了看四周,确認過并沒有旁人,才湊的近些,盯着顧壬低聲說道:“顧壬,這麽多年了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顧壬深邃的眼裏噙着笑,這麽多年能說他沒有長進的,也就只有沈淺了,反問道:“我怎麽沒長進了?”

沈淺顯是在心裏憋了許久了,手指點着桌子,飛快地列出他的罪狀,像是在辦公室訓學生:“你有長進,我周五上午給你打電話,下午你就說訂好了機票,顧老師,請問您的職業操守呢?”沈淺打電話的時候,顧壬在英國那邊的會議只進行了一半,剩下的日程起碼排滿了三四天。口譯工作不比其他,需要提前準備的太多,沒法中途換人,會議沒跟完幾乎不可能脫的了身。

顧壬只輕描淡寫回了一句:“交接給了一直跟在我身邊的新同事,前期準備他也一直都在,不要緊。”

沈淺剜了他一眼,嘴上根本沒打算饒過他:“你能不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嗎?你根本就是不顧後果!那昨天呢,淩晨一點,一下飛機就叫車往小玉山跑,你也不怕吓着那孩子。”昨天沈淺知道他的航班一點落地,叫了人過去接機,誰知道顧壬把行李放上車就打發司機回去了,自己一個人又叫了一輛車去了小玉山。

沈淺知道之後着實吓了一跳,她一直知道顧壬性子急的毛病,這麽多年了除了無奈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可這回實在太離譜了些,沈院長知道顧壬回來,交代她趁這次機會,讓顧壬給學生做場講座,她忙着做準備,直到現在才抽出空來興師問罪。

其實昨天淩晨,顧壬就已經回了Z市,也确實去了小玉山。

顧壬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鹹涼的海風從他的襯衫領口滑進來,四周飄着些濕濕的霧氣。

顧壬忍不住去想,他選擇到這裏來,是因為這種感覺嗎?

顧壬的心裏慢慢膨脹起了一種迫切,想要一個答案和一個結果,那種迫切其實并不來自于未知的不确定,而是一種莫名的自信,就像七年前,那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可以厚着臉皮地挑逗自己的心上人:“有什麽不敢承認的,你就是喜歡我!”

可是,他的心上人,現在還會再紅着臉,眸子裏泛着海上的星辰和月光,看着他甜甜地笑嗎?

記憶裏的那個笑,一瞬間将顧壬抓的死死的,他顧不得許多了,只想要快些穿過這漫長的海風和黑夜,到他面前去。

離小別墅還有一段兒路的時候,顧壬讓師傅把車停下了,小玉山這邊入了夜就沒什麽車流。

他,應是每晚都能安眠。

顧壬給自己留下大約兩支煙的距離,煙讓人清醒,清醒會喚起恐懼。

顧壬害怕,所以不敢回來,所以荒謬到他找了七年的人,在他的房子裏住了兩年,竟渾然不知。

那晚顧壬沒有進去,站在門口,抽光了口袋裏所有的煙。

然後在路燈下沿着山路一點一點走下去,直到黎明,回到了沈淺給他安排的住處。他很久沒有這麽累過了,直到過午才醒來,給林頁發消息說換了航班,改天回去。

服務生端着兩杯咖啡過來,顧壬伸手接過,禮貌地道謝,然後将那杯拿鐵慢悠悠地推到沈淺面前,自己端起另外一杯送了一口在嘴裏,聽着沈淺的質問,沒辯解什麽。顧壬還是變了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什麽都不怕了。

顧壬輕輕放下杯子:“他這三年一直都在你班上?”

顧壬其實只是想知道他過得怎麽樣,沈淺會錯了意,以為顧壬是在責備她,回嗆道:“他還在你房子住了兩年呢,你不是一樣沒找到麽?我是個老師,不是公安局查戶口的。況且人家名字總共倆字兒,你一個也沒記對!”

顧壬覺得,也許是那個叫黎夜的少年,從前活的太辛苦了。那段過去,他不想要就不要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被一起扔掉了。

“晚上幫我和沈老師說一聲,我改天再去看他和師母。”再害怕,有些事情,也得親自去問。

沈淺點點頭,生氣歸生氣,卻也都是因為關心罷了。如果不是前陣子核對資料的時候偶然聽到辦公室的同事提起一句林頁曾用名的事情,也許顧壬還要再等上不知多少個七年。開始的時候,沈淺以為顧壬不過是惦記着一段異國浪漫史,未成想這七年裏,他在世界各地輾轉停留,每次與她聯絡,一番關切之後,最終總要問一句有沒有那人的消息。而這件事,他自然是不止拜托了沈淺一個人的。後來沈淺都不忍心再對他說“沒有”了。也無法計算,這七年裏,他失望過多少次。可如今人找到了,顧壬真的能等來他想要的嗎?

沈淺左手握着馬克杯,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着小湯匙,似乎是在想着什麽,卻又不好說出口。終于擡眼盯着顧壬好一會兒,還是開了口:“顧壬,人都是會變的。”

顧壬送了一口咖啡在口中,沈淺的話是對的,從前他不太喜歡酸味兒重的咖啡,總覺得苦就苦的徹底就好,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漸漸明白那些繞在齒舌間糾纏不去的酸味兒,才是真正的苦澀。

沈淺喝了口咖啡,然後把車鑰匙掏出來,輕輕扔在顧壬手邊:“我這陣子都在學校裏,車就留給你用吧。追人也方便些。”

顧壬看着沈淺點點頭,這些年來,在他們之間,有些話是不必多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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