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國士無雙(5)
井重錦牽着馬艱難的在山中跋涉,擡頭看向前方的顧言蹊。
他不是很能理解對方的想法。
在山林中行軍,馬匹只會拖累行軍速度,可顧言蹊卻嚴令全體将士不準抛下馬匹,若非對方總能找到合适的道路前進,此時必然早已人心浮動。
艱難前進七八日,眼前豁然開朗,他們走入了一條平坦小路。
這條路足以令四馬并行,其上有怪石嶙峋、落葉遍布,東西兩側綿延不知多遠,而南北則是被陡峭的崖壁或是山峰圍住。
“這就是裂道?”井重錦看到這自然造就的地形,問道。
“不是,”顧言蹊答道,“我們還要往前走。”
多日行軍,旁人早就狼狽不堪,只有顧言蹊這個人,莫要說他的衣服,就連他的白馬都是一塵未染,站在幾十個大老粗中間,顯得特別突出。
“我們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果不其然,他們驅馬沿着這條路再疾馳三個時辰,便見到了地圖上的那條分界線。
裂道最窄的地方也足有五百多米,就算是騎兵也能施展的開,他們來時的那條路好似溪流入海一般,在這裏不值一提。
但此處似乎并沒有駐紮着蠻族人,衆人謹慎的在周圍打探一番,帶來了這個消息。
“你們留在這裏,我一個人去找大将軍。”顧言蹊思考片刻,道。
“這怎能行!”衆人大驚失色。
“并非是我要抛下你們,只是想要救出大将軍,你們就不得不留下。”
井重錦不知其意,卻見顧言蹊指了指那小路南北兩側的斷崖,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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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策,爾等且附耳過來……”
井重錦牽着白馬,聽着耳旁士卒們驚嘆之聲,看着顧言蹊的背影消失在對面的叢林裏,他忽的發出長長的嘆息。
“郎千戶,我不如他。”
有士兵聽到他模糊的聲音湊過來詢問,井重錦狠狠拍了對方腦袋,轉身吼道:“看什麽看!顧公子的吩咐聽不懂嗎!幹活去!”
衆人吓得大聲回應。
“是!”
放棄了馬匹,又脫離了大部隊,顧言蹊前進的速度更快,兩天不到便找到了虎澗淵的所在。
而這般日夜操勞帶來的結果,就是短時間的三次發病,這令他眼眶青灰,臉頰蒼白,嘴唇發紫,簡直像個病痨鬼。
像就像吧,反正死不了。
看着前方寬闊河灘上燃燒的火堆,以及來來往往的士卒,顧言蹊整理了衣着,邁步走了出去。
“什麽人!”
立刻有士兵警覺的圍了上來。
顧言蹊解下腰間長劍扔在地上,高舉雙手朗聲道。
“我乃神武大将軍旗下士卒,特奉大将軍之命前來解救……”
他的唇角忍不住挑起了一絲笑容。
“恭親王。”
是的,他早就判斷好了,恭親王與何正戚必然沒有待在一處!
火光映照的洞窟裏,将領們正探讨着眼下局勢,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坐在他們中央,垂眸細心聽着。
忽的,從洞窟外傳來士兵的聲音。
“殿下,外面來了個援軍,自稱是神武大将軍麾下。”
洞窟裏的議事聲驟然停止,有心急的武将問道:“何正戚的人?來了多少個!”
“一個!”
洞窟裏又是沉默。
文武們臉上方才升起的期望霎時間消失的幹幹淨淨,方才問話的那個恨得把手邊石杯狠狠砸在地上。
“他娘的,來了一個人管個屁用!何正戚那狗賊是故意羞辱我等嗎!”
“孟将軍,暫且坐下。”穆璟開口阻止,他看向周圍文武,笑道:“難道諸位就不好奇何将軍是如何知曉我們在虎澗淵,又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嗎。”
孟将軍撓撓頭:“王爺這話好像有點意思,那就讓這人進來?”
顧言蹊很快得到進入營地的準許,他站在洞窟的黑暗中,先是朝着洞中躬身一拜。
“草民顧蹊,見過恭親王!”
恭親王穆璟朗聲笑道:“顧公子請進來說話。”
顧言蹊這才繼續前行。
只見他一身雪白布衣,身材高挑挺拔,面容儒雅俊美,站在火光中,竟恍若神人。
穆璟愣了一下,他倒不是被美色驚豔,而是自己從沒有印象在何正戚身邊見過這樣的人,不由得心生疑窦。
“你說你是奉何将軍之命前來救援,可有憑據?”
“因事情緊急,手邊又沒有紙筆,因此大将軍便叫我帶上此物驗證身份。”
顧言蹊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方墨綠色的印章,由武将交到穆璟手中。
“這是何将軍的私印,的确可以證明你的身份。”穆璟确認了印章的身份,“但我還有疑問,何将軍既然知道我在這裏,為何只派了你一人來此?”
顧言蹊輕笑:“因我一人,便可抵得上千軍萬馬!”
洞中霎時間充斥着嗤笑聲,直到穆璟親自出手主持局面,方才稍稍停歇。
“你敢一人前來,想來胸中已有計策,何不說來聽聽。”
“計策是有,但蹊只可告訴殿下一人。”
文武中又傳出些許騷動,但很快平息,衆人的目光皆是放在了穆璟身上。
穆璟銳利的目光卻落在了顧言蹊身上。
顧言蹊毫無畏懼的迎了回去。
片刻之後,對方便做出了判斷:“你們先退下,我與顧公子詳談。”
待衆文武離開洞窟,顧言蹊立刻走了上去,站在洞中鋪開的地圖前,指着越城的位置道:“殿下,晏城一戰,使得沉鹿關至晏城一帶皆被蠻族所占,沉鹿關是萬萬回不去了。我今日來,便是打算帶殿下穿過興安山脈,前往越城。”
“此處乃是裂道,進山的前幾日我已派斥候打探過,蠻族的士兵早已将這一帶占領,與晏城相連,将整個興安山脈包圍起來。”
穆璟點上圖上彎曲的裂道。
“虎澗淵兩千名将士不但沒有馬匹而且兵器殘破,這麽多的人穿過興安山脈,不可行。”
“殿下,草民便是自越城而來。”顧言蹊的視線從地圖上移開,落在穆璟身上。
“你孤身一人,自然可以便宜行事。”
“并非如此,殿下,草民身後還有援軍!并且草民在那周圍尋找了半日,也未尋到蠻族身影。”
穆璟認真了起來,他仔細揣摩着地圖:“我曾派斥候沿途都探查過,這條路上處處都有蠻族,本以為他們已将整片山圍住,眼下看來卻不盡然。”
“你說的那裏,距離虎澗淵遠不遠?”
顧言蹊搖頭:“不過一兩日路程。”
“夜長夢多,唯恐生變。”穆璟當機立斷,叫來洞外親衛,“傳我命令!只留七日幹糧,其餘全部分給衆将士吃了!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虎澗淵!”
此事已成。
顧言蹊躬身退下,心下大定。
這位恭親王,行事果斷、眼光毒辣,就連未曾謀面的他都能信任,有點意思。
既然找到了對方,他便不會叫穆璟死于此處,等這兩千人活着興安山脈,借着穆璟的權勢,他手中也算有了能與何正戚較量的資本。
大軍開拔第二日下午,便到了地方,但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本該空無一人的道路上,竟亂糟糟的站着三千蠻族。
顧言蹊爬上半山腰的一棵樹,凝神望去。
只見蠻族人穿着整齊的皮甲,領頭的将領身上還穿戴着鐵甲,人人手中都拿着長刀。在人群中間,還有近千頭草原馬正悠閑地吃着草。
有步兵有騎兵,這些蠻族仿佛事先知道他們要來這裏!
蠻族人三三兩兩散布在整條路上,靠着另一側的崖壁,警惕的看着東側的山林。
穆璟走到顧言蹊的身邊,遙遙看着遠方那片空地中,肅穆站立着的蠻族士兵。
他面色嚴肅,眸中暗沉。
一千蠻族騎兵,再加上兩千步兵,對大慶将士而言,這五百米的距離就是天塹。
“我們無法在山上列陣。”穆璟看着身側的年輕人,分析道,“只要離開樹叢,蠻族就會撲上來,我們無法抵抗。”
“而且——”
他指了指對面的崖壁,臉色愈發凝重。
“左右皆是懸崖峭壁,就算這裏沒人,我們也絕無可能翻過這懸崖離開。”
“況且此處空虛恐怕已被蠻族得知,現下蠻族已至,而援軍未到,恐怕危矣!”
“殿下莫急,援軍就在不遠處,只是還未到出現的時機。”顧言蹊跳下樹幹,笑着對穆璟道:“殿下曾說過,一個慶人可以抵得上五個蠻人,如今慶人帶傷,蠻人有馬,我暫且算作一慶敵一蠻。這樣算來,雙方的戰力并不懸殊。”
“我軍能以少勝多的緣由,就在于軍紀嚴明,而現在蠻族人尚且能組織起攻擊,我們卻難以列陣,乍一交手,必然慘敗。”穆璟搖搖頭,為他解釋,“你若是将希望放在這上面,還是趁早絕了心思吧。”
“殿下此言過早。”顧言蹊笑道,“我若是能為我軍争取來一刻鐘的時間,您能否讓這兩千名士兵列陣?”
戰事上,穆璟有足夠的自信:“當然。”
“這就好!”
顧言蹊看向崖壁上方,一陣風吹過,将崖壁上郁郁蔥蔥的樹木吹得嘩嘩作響,他眼中一亮,仿佛看到了什麽東西。
“殿下,時機已到,我軍應當盡快行動了!”
穆璟面色沉穩,兩千将士已到了這裏,現在調頭回到虎澗淵不但會士氣大跌,還會引來蠻族注意。
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不搏一把實在沒道理。
他最開始選擇信任這個顧蹊,就要相信到底,絕不能半途而廢!
兩千大慶精兵很快被組織了起來,因山林茂密,暫時只能以什伍為單位來指揮,這樣一來無論軍紀如何嚴明,一旦開戰,主帥的命令不能及時傳達到每個作戰單位,穆璟就等于失去了對整個戰局的掌握。
為今之計,只有拼了!
戰鼓隆隆,旌旗招展!
兩千大慶兵卒精神一震,握緊武器,在什長伍長的帶領下,吶喊着向前沖去。
而這動靜已是決計瞞不過蠻族人了!
就見穿鐵甲的蠻族将領呼號一聲,三三兩兩坐着休息的蠻族人頓時亂糟糟的騎上馬匹,列起隊伍,扭頭對準山林!
大慶軍兵還未沖出山林,蠻族已然守株待兔,顧言蹊所言的一刻鐘時間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那援軍更是如鏡中花水中月,毫不見蹤影!
穆璟沉下心來,他目光堅定銳利,面對如此困境,竟是沒有半點慌亂!
既然用了顧言蹊!就要用人不疑!
他有着作為一代名将的基本素質,就算現在依然能堅定內心,毫不動搖!
蠻族也已發現了他們,此時正是開戰之機!
穆璟高舉起手,爆喝一聲。
“随我殺!!!”
“殺啊!!!!”
兩千名将士應和的聲音滿山遍野的響起,蠻族的騎兵們也已亂糟糟的整好了隊伍,獰笑着就要沖來!
穆璟頭腦越發冷靜。
而顧言蹊卻站在原地未動,他擡起頭看向對面的崖壁,眯着眼睛不知在等待着什麽。
轟!!!!
轟隆!!!!!
仿佛巨石撞擊着山壁,就連地面都開始戰栗,無論蠻族還是慶人,所有人類都停下手中動作,朝着岩壁看去,在這一剎那他們的腦中都是空白的。
地動?
不,當然不是。
顧言蹊笑了。
轟!!!
群鳥驚飛!
崖壁轟然洞開,一個巨大圓石沖破崖壁砸向蠻族人,将完整的人體碾軋成肉泥,在地上滾出十幾米才停下。
它後面足有十四五米長的崖壁上則是裂痕遍布,而後轟然倒塌!!
巨大的聲響震懾着每個人的耳膜,岩石與泥土混合着向外迸去,砸得幾個倒黴蠻族的腦袋開了花。
“殺!!!!!”
隆隆鼓聲在崖壁上響起,緊接着一聲疊一聲的喊殺聲自山崖之上傳來!
不!不對!
這喊殺聲還來自岩壁之後!
就是那塊崩塌的岩壁之後!
無論是蠻族還是慶人,此時終于看清,在那被生生砸開的岩壁之後,竟是一條坦蕩的通途!而在幾乎距離那岩壁原本位置只有幾十米遠的地方,一隊身披鐵甲的大慶騎兵正列隊整齊,雪亮的長劍橫在腰間,氣勢洶洶的沖出來!
整個戰場幾乎在這剎那間靜止了,無論是蠻族還是山林中的大慶将士都動彈不得!
只有如天降神兵一般自岩壁後沖出的大慶騎兵,揮下死神的刀刃,奪走這場戰争的全部聲勢!
“殿下!”
隆隆聲響中,在蠻人與慶人的混亂之中,顧言蹊朗聲大笑。
“草民已兌現承諾,您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