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國士無雙(16)

蠻族騎兵四散奔逃,萬人大逃亡令只有四千人的慶軍難以追擊,穆璟正緊皺着眉頭之時,卻聽得悅耳的男聲在耳畔響起。

“殿下不必心憂,這些人跑便跑了,正好将草原上的消息帶回去。”

穆璟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我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嗎!你那兩個親衛呢!”

“多日以來言蹊一直在殿下身旁戰鬥,一想到此戰不能參與,頓感焦慮。再加上實在心憂殿下,故而違抗殿下命令來此。”顧言蹊溫和笑道,“殿下,此乃言蹊之罪,與旁人無關,還請殿下只罰言蹊一人。”

穆璟嘆了口氣:“你身子弱,我哪能罰你。”

他對顧言蹊可真是沒有辦法。

想了又想,最後也不過叫人收拾了最大的帳篷,押着顧言蹊進去休息。

“今天晚上我看着你。”穆璟跟着走進帳篷,“莫要再想逃跑。”

顧言蹊眨眨眼,老實道:“好。但是殿下,別忘了……”

“我知道。”

穆璟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掌心細膩的肌膚叫他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很快就恢複了過來。

走出帳篷,王族部落裏已經亂作一團,慶軍熟練的處理好部落中的一切人和財物,蠻族血淋淋的屍體就胡亂堆放在角落。

這熱鬧的氣氛之中,還存在着一些難以回避的悲傷。

“殿下,我們死了九百六十八人。”井重錦眉頭緊鎖,“現在只剩下三千一百九十七人了。”

“二十天死了兩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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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璟眸色幽深,他環顧部落,并不曾從兵卒的臉上看出悲傷之色。

更多的是對戰鬥的渴望,對殺戮的渴求,以及對勝利的垂涎。

這支騎兵被千錘百煉後,已經成了世間最可怕的兵器。

穆璟從未看到過這樣的軍隊,将勝利與戰鬥放在生命之上。

真是厲害啊,顧言蹊。

在進入草原之前,他們只是會嚴格遵守命令戰鬥的軍隊,而現在他們已成為無所畏懼、追尋戰鬥而生的虎狼。

而他,不知為何,并不畏懼這樣的虎狼之師身上會印刻下另一個人的痕跡。

“叫兵卒們過來,好好處理同袍屍身,至于那些蠻族……”穆璟聲音低沉,“等不到明日了,今天就處理掉。”

井重錦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是!”

三千餘慶人嚎叫着騎上馬匹,他們割下蠻族屍體的腦袋,在部落的南側堆積起來!

一層!兩層!三層!

沒有一萬也有九千的頭顱被大力甩到空中,哐的一聲滾在這人頭山之上。

草原之上,一座巍峨高山拔地而起!

無數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失神的看向南方,仿佛在看着他們那還未歸來的領袖!

地獄!這絕對是地獄一般的場景!

卻是慶人狂歡的源泉!

所謂一将功成萬骨枯,不正是如此嗎!

清晨,越城。

格斯爾從沒感覺到夜晚是如此難熬,天色方亮,他便整備軍隊,等在了越城前方。

可那折磨了他一夜的越城守将遲遲不曾現身。

太陽越升越高,已近巳時,此時才有幾個兵卒在城牆上忙碌起來。

他們搭起了一個高臺,在其上豎起高高的架子,足以讓蠻族人看的一清二楚。

這些事情忙完之後,才見何正戚與昨日那慶人信使一同走上城牆。

“格斯爾老賊!昨夜過得如何啊!”何正戚毫不留情的嘲諷。

兩個兵卒拉着一個人走了上來,将那人高舉過垛口,從前到後展示了一番。

那人手腳被困的嚴嚴實實,口中塞着破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華美的衣裳蹭上肮髒的泥土,顯得狼狽不堪。

“莫日根王子!”

蠻族将領們驚呼。

莫日根身體一頓,霎時間瘋狂掙紮起來,險些掙脫兵卒的控制。

何正戚一揮手,讓兵卒們将莫日根捆在架子上,複又看向格斯爾。

“怎麽樣,我的籌碼已經帶來了,你的呢!”

格斯爾牙齒咬的咯咯響,他陰冷的看着城牆上的人,冷聲道:“等我攻下越城,不但能救回莫日根,還要把你的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看來談判失敗了。”何正戚毫不在意,“越城攻不攻的下來另說,但莫日根王子一條大好性命,看來是要葬送于此了!”

“仲文琢!”

“末将在!”

“我允許你行昨日之策!”

“謝大将軍!”

仲文琢直起身,他眼底閃過興奮的光芒,抽出長劍,對格斯爾遙遙喊道。

“在格斯爾大單于退兵之前,每半個時辰,我都要拿走莫日根身上的一樣東西!”

“小兒爾敢!”

“巳時已到!”

仲文琢手起刀落,砍下莫日根右手手掌。

莫日根發出嗚嗚的慘嚎聲。

格斯爾呲目俱裂。

“哈哈哈哈!”仲文琢叫人将那手掌扔下城牆,大笑道,“格斯爾!你要是有本事就先打上來把你兒子救走啊!”

“仲文琢!!!”格斯爾幾欲瘋狂,“我定要拆了你的骨,吃了你的肉!!”

“大單于!”身旁的将領上前,“我願出戰!救下王子!”

“我給你三萬精兵,五萬奴隸!”格斯爾幾乎用吼的方式下了命令,“去給我把莫日根帶回來!”

“是!”

“大單于!我也願往!”

“我也是!”

“去!都去!”格斯爾面色通紅,恍若瘋狂,“不計代價!去把越城給我打下來!”

何正戚也立刻吩咐:“把莫日根帶到上頭去,不要讓蠻族搶走!”

“是!”

仲文琢躍躍欲試:“就放在這裏叫他們看着呗,我倒想知道他們怎麽把人帶走。”

“你莫要小看格斯爾。”何正戚面容肅然,“連日攻城一無所獲,蠻軍士氣已失,他今日是要借着我們殺莫日根的仇,激發起全軍士氣。”

“看吧。”

何正戚緩緩抽出長劍。

“今日蠻族這十幾萬大軍,會借着這股士氣,不遺餘力的攻陷越城!”

“我們亦有一場硬仗!”

顧言蹊從夢中醒來。

天色已然大亮,他很久沒有睡得這麽熟了,就連胸口萦繞不散的劇痛也顯得輕微了些許。

動了動身體,突然聽到身邊傳來輕微的動靜。

顧言蹊一驚,迅速坐了起,卻看到穆璟坐在帳篷中的坐墊上,靠着身邊的桌子睡得正熟。

他還真的在這裏看了自己一夜啊。

顧言蹊愣了愣,連忙爬起來推了推穆璟。

“殿下,殿下。”

穆璟的身體動了動,眼皮顫動片刻,而後睜了開來。

他的手立刻摸向腰間,一雙冰冷鋒利的瞳孔警惕的看着四周,仿佛即刻就要斬殺敵人。

但當這目光落在顧言蹊身上後,又融化成水,顯得溫和許多。

“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顧言蹊唇瓣嚅動,猛然跪下。

“殿下以千金之軀為言蹊守夜,言蹊……言蹊實在不知何以為報!”

穆璟吓了一跳,連忙将人扶起來,心裏又不知怎麽美滋滋的,只覺得這一夜收獲良多。

“本王不過一夜受累,怎比得上你為大慶日夜操勞!”

他握着顧言蹊的手舍不得放開,嘴裏繼續扯着話頭:“昨夜一戰,逃了許多蠻人騎兵,恐怕已将我等消息擴散了出去,日後我等要如何作戰?”

“不打了。”顧言蹊笑道,“打了二十多天,殿下沒滿足,您手下的兵難道還沒滿足嗎。”

“王族部落既然已毀,零散的小部落就也沒什麽打擊的太大必要了,從今天開始,我等當日夜奔襲,盡快回到越城!”

回去啊。

說實話,穆璟還真有點舍不得這縱馬草原,肆意征戰的日子。

不過正如顧言蹊所言,該回去了。

他們出了帳篷的時候,慶軍已經在井重錦的帶領下把幹草堆滿了部落的每個角落,做好離開的準備。

那座巍峨的京觀沉默的矗立在部落南側,隐隐散發出腐臭的氣息。

還活着的四五萬蠻人被趕出了部落,他們茫然而又萎縮的聚集在一起,遠遠地看着慶軍的舉動。

“戰士們!自我們第一天進入草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二天!”

“二十二天!我們死了一千八百零三個戰士!”

“但我相信!我們已經為同袍們報了仇!”

“就連我,也不記得我殺了多少人了!”

“是時候了!”

穆璟高呼,三千多人屏息聽着。

“我們已經攢夠了榮譽,也出來的太久,是該回家了!”

“到今天為止!我們已經給格斯爾留下了足夠多的禮物!”

穆璟揮手指向那龐大的京觀,騎兵們發出歡快的呼號聲!

五六千個人頭組成的極為龐大壯觀的京觀,無數死不瞑目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入侵者,可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顧言蹊聽到穆璟在身側輕笑着問。

“你說這些人,還有沒有膽子毀掉這些京觀。”

“膽子?”顧言蹊溫和的回應,“有這個膽子的蠻族,早就是京觀的一部分了。”

“說的也是。”穆璟失笑,他扭過馬頭,面向身後等待已久的騎兵。

“走!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

慶軍發出震徹天地的吼聲。

穆璟哈哈一笑,猛踢馬腹,率領這三千餘騎兵,浩浩蕩蕩向越城而去!

黃昏,越城。

鮮血的腥味、屍體燃燒的臭氣、以及許許多多的詭異味道混合在一起,叫這一整片天地難聞的要命。

莫日根的手腳都已經被砍斷,他垂着腦袋茍延殘喘,只剩一個光禿禿的軀幹被困在高架上。

蠻族的進攻漸漸疲軟。

這樣的王子,就算救回來也沒有用處了。

格斯爾神色難辨的看着那高高的城牆,他剛剛下了撤退的命令。

這一戰,蠻族不可謂不用力。

牧仁将軍、□□将軍盡皆戰死,雙方死傷不下四萬人。

屍山血海也不過如此。

但還是沒能打下來。

格斯爾心中已有疲意。

可他不能顯露出半點軟弱。

仲文琢在蠻族與大慶二十幾萬人的目光之中走道莫日根身旁。

他握緊染血的長劍,高聲吼道。

“最後半個時辰!”

長劍落下,斬斷莫日根的脖頸,他那碩大頭顱咕嚕嚕在地上滾出老遠,被仲文琢抓着頭發拎了起來。

“格斯爾,你的兒子,還給你!”

他一揮手,那頭顱頓時被扔出了城牆外!

“去。”格斯爾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把莫日根……帶回來。”

蠻軍忙去收斂莫日根的屍首,而此時仲文琢卻還未說完。

“格斯爾!你今日未能打下越城,明天!後天!也永遠無法打下越城!”

“仲小兒!休得狂言!”

“仲某可從未狂言!”仲文琢哈哈哈大笑,“這二十幾天,你可曾見過恭親王殿下!”

“穆璟已經吓得跑回京城了!”

“恭王殿下不但沒有回京城,反而去了你們的草原!”

格斯爾腦子轟的一下炸開。

“他帶着顧言蹊,帶着五千精銳騎兵,進入了你們失去青壯年的草原!”

“哈哈哈哈!格斯爾!再不撤軍!死的就不是你一個兒子!而是你這十萬大軍裏所有人的妻子兒女!”

蠻軍上下哄然。

格斯爾蒼白着一張臉,吼道:“撤!撤!回營地!!”

光是撤軍又有什麽用呢。

當夜,縱然沒有格斯爾的命令,所有的部落首領也齊齊來到了帥帳。

“大單于!你也看見了!”部落首領們勸道,“莫日根王子都被他們在城牆上殺了,這些慶人是鐵了心要守衛到底啊!”

“他們還有五千騎兵跑到草原上去了!你難道要讓部落的勇士都守在這個破城前面送死,不回去保衛女人和牲口嗎!”

喧嘩之聲漸起,每名首領都在激烈的說着。

他們想回去,他們想看看自己的部落是不是還安好!

“夠了!不要說了!”

滿堂寂靜。

衆首領面面相觑,最後一同對着格斯爾跪了下來。

“吾等請大單于回援草原!!”

格斯爾面容發冷。

這位英明果敢,以一己之力統領草原上百部落的勇士,坐在他高高的帥座上,竟無話可說。

“再等幾天……”他的聲音好像從胸腔裏擠出來的一樣,聽的人憋悶難受,“再等幾天若還不能打下越城,吾等就撤軍。”

部落首領們雖對此并不滿足,但既然明确得到了撤軍的消息,到底還是沒有繼續逼下去。

等到衆人都離開大帳,那日松将軍沉默的走到格斯爾面前跪了下來。

“大單于,您絕不可撤軍!”他急切的說,“一旦撤軍,衆部落各自為戰,恐有被慶人一網打盡的風險!”

“我豈會不知!”格斯爾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數倍,“他們跟我出來打大慶,是為了搶糧食,養更多的女人牲畜,生更多的孩子,壯大他們的部落!”

“但是現在,糧食沒見到,男人死了不少,就連部落都危在旦夕……”

“你看看那些人,如果我不答應撤軍,今天晚上他們就敢殺了我。”

“我可以死。但草原沒了統一的首領,就更打不過慶人了。”

“所以我要留着這條命啊。”

那日松将軍不再說話。

大帳內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沉默良久,格斯爾緩緩問道。

“是誰提議慶人進入草原的。”

“聽仲文琢說,似乎是個叫顧言蹊的男人。”

格斯爾覺得這個名字實在耳熟,他不由得向前探身,又問道。

“是誰叫慶人埋伏在糧道上的?”

“好像……也是顧言蹊?”

“那設立三道栅欄,往上面澆水凍冰的?”

那日松将軍額上開始沁出冷汗,心底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顧言蹊。”

格斯爾不由得舔舔嘴唇,最後問道。

“救出穆璟的那個人……”

“還是顧言蹊。”

格斯爾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他仰面看着帳篷頂,目光渙散,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那日松将軍才聽到他自嘲的笑聲。

“草原數百部落,就敗在這一人手中……”

“此一人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

他聲音嘶啞,最終竟悲戚道。

“此等人物,為何不生在草原之上!!”

“顧言蹊亡我蠻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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