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國士無雙(17)
說回就回。
顧言蹊當真如他所承諾的一般,帶着三千精兵沿着最短的路程往越城而去。
他們來時,是從越城西側繞了一個大圈,回去的時候則是從東側繞回,組成了一個彎彎曲曲的圓形。
這一路上就算是碰到了零散的小部落,顧言蹊也沒有再帶人去打。
早上起來就是趕路,中午停留一刻鐘吃點東西,然後再度趕路到太陽落山。
這一下,連穆璟都覺得他是在追趕着什麽了。
顧言蹊倒是沒有隐瞞:“我臨走前交代了文琢三件事,若這三件事他都一一完成,那麽我們必須要在打下王族部落四天後,趕到越城。”
穆璟奇道:“這是為何。”
顧言蹊道:“其中種種現下還不好下斷言,我只能向殿下保證,若是能準時趕到越城,就能将蠻族最後一支軍事力量徹底打散!”
“此話當真?”
“當真!”顧言蹊道,“我們的信使都已經去給格斯爾報信了。”
“信使?我們派出過信使嗎?”
“當然派出過。”顧言蹊溫和的笑着,“您忘了,還是我叫您莫去追的!”
穆璟立刻反應過來,眼中閃過奇色,而此時井重錦恰巧路過,卻是笑着道。
“公子對仲文琢當真厚愛,竟将越城托付給了他。”
顧言蹊道:“不光是他,你我也有事要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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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重錦奇到:“不知卻是何事?”
“卻是要委屈你,待回到越城,你不要停留,直接去往京城!”
黃昏,蠻族軍營。
自莫日根王子死亡已過去三天,三天以來,不但越城沒有動靜,就連格斯爾也是格外安靜。
除了每日隔着城牆打打罵戰,雙方都沒什麽太大的動靜,好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守門的兵卒百無聊賴的等着換班,擺着手指頭算距離換崗時間還有多久,卻突然看到地平面上出現了幾個黑點。
他頓時警惕起來,端好武器,等那黑點越來越近,才不可思議的揉揉眼睛。
“那是……王族部落的?”
三名衣衫狼狽的蠻族騎兵在沖到軍營前一百米的距離就已經下了馬,高舉起雙手用娴熟的蠻族語高喊。
“我等乃王族部落守衛,有要事通報格斯爾大單于!”
騎兵們被飛快的送到了格斯爾的大帳內。
沒有人知道那帳篷中發生了什麽,但每個人都議論紛紛。
與大慶交戰多年,蠻族中懂得慶語的人不在少數,仲文琢三日前在城頭的那一番話,也已經在軍隊中擴散開來。
本來這只是兵卒們私下裏的議論,也早就被将領們告知這是慶人擾亂軍心的計謀。
可那三名騎兵的到來,卻令這種蒼白的解釋被徹底打破。
“我女人剛懷了孕。”守門的兵卒與身邊的人竊竊私語,“不知道那該死的慶人有沒有跑去我的部落。”
“我老娘還在家呢。”
“還有家裏的羊。”
軍營裏彌漫起了焦慮的情緒。
這情緒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後被一道軍令打破了。
撤軍!
能回家了!
兵卒們焦慮的情緒一掃而空,只有滿滿的歡喜。
“前幾天叫你準備的東西都弄好了嗎。”
格斯爾坐在大帳中,即使這次南征一無所獲,但到了撤軍的關鍵時刻,他也必須打起精神。
“都備好了。”
“叫人準備起來,天一黑我們就走。”
那日松将軍道:“有大單于此計,慶人定不會察覺我等已經離開!”
“不過雕蟲小技。”格斯爾沒心情聽他誇贊,“對方有那樣一個謀士,我們即使撤軍,也不知會發生什麽。”
越城,城牆。
仲文琢探着頭,打量着夕陽中的蠻族大營。
“他們在生火做飯。”
他揉了揉脖頸,不無遺憾道:“怎麽還沒走啊。”
等了一會,也沒有人回應,仲文琢不由得看了看身邊的何正戚。
“喂,你說清楚,到底出不出兵。”
何正戚直直的站在仲文琢身旁,他盯着遠處沒有任何異常的蠻族大營,仿佛在抵抗着什麽。
氣氛如此之凝重,仲文琢竟也沒敢再催促他。
“草原上的部落是他打的。莫日根是他用計抓的。身處草原之中,卻能憑三個錦囊準确指揮千裏之外的戰事。”
良久,何正戚長長吐出一口氣。
就像是吐出了某種堅持。
“仲文琢。”何正戚用平靜的語氣問道,“顧言蹊……他的最後一個錦囊說了什麽。”
仲文琢忙道:“殺了莫日根三日後,夜襲蠻族大營。”
“殺了莫日根?”何正戚眼底閃過驚異,“他早就料到格斯爾不會接受撤軍的條件?那為何……”
仲文琢從懷中掏出最後一個錦囊道。
“就是為了這件事。”
何正戚接過錦囊,從裏面拿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條,上面是賞心悅目的勁瘦字體。
他一路讀下來,竟與那日夜晚是一般心情。
何等大膽而絕妙的主意!
“就照此計行動。”他收好紙條,卻并不将錦囊還給仲文琢,“他說三日後……那就是今天晚上,這計策所需兵将甚多,你一人難以成行,我與你同去。天已經快黑了,你先叫人将馬蹄包好,我們今夜決不能遲到。”
仲文琢當即領命。
“是!”
他意氣風發的走下城牆,領着何正戚給他的虎符前去調兵遣将,滿腦子都是第一次夜襲的興奮感,完全将顧言蹊的第三個錦囊忘在身後。
何正戚站在城牆之上,鼻間仿佛還能嗅到腥臭的血氣,他眯着眼睛眺望着蠻族大營,那裏仍舊人影綽綽,但與一個月前、或者與沉鹿關時相比,已經少了相當多的人了。
這都是顧言蹊的功勞。
包括這越城中七萬的兵卒,若無顧言蹊,也要損傷近半的。
所謂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之外。
便是如此吧。
身在草原,卻将越城的戰事安排的明明白白,無論是他亦或是格斯爾的行動,都猜得一分不差。
如此智謀……
“顧言蹊……”
何正戚将這個名字在口中細細研磨,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白衣悠然的男人。
“為何你是顧言蹊……”
“為何你是男人呢。”
他緊握着錦囊,向前伸出手去,似乎要将其扔到城外。
可過了許久,終是收回了手。
何正戚長長的嘆了口氣,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錦囊,随後将其塞回了衣衫內。
說來容易,但晚上這場仗,還有的打呢。
這一等便等到了太陽落山。
格斯爾似乎并不像顧言蹊信中所言,有退兵的意思,大營中仍然人影綽綽,甚至還燒起了晚飯。
那一叢叢火焰看得仲文琢心急萬分。
“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不走。”他不甘願的說,“難不成要等到半夜?”
蠻族軍營離得有些遠,今日不知為何,火把點的也較少,反倒是竈坑的火燒的更明亮,但只能看到有人影在營中站着,卻根本看不清形式。
何正戚到底是當世名将,他看了一會,突然臉色一變。
“不好!他們已經走了!”
仲文琢悚然一驚。
“你怎麽知道!”
何正戚來不及與他解釋,立刻帶着兵将出了城門,等五六萬慶軍趕到蠻族軍營之時,那營中竟然一片寂靜,連個看門的兵卒都沒有。
“是草木紮的假人。”何正戚陰沉的看着,“爐竈的火也是點燃了很久的。”
仲文琢的臉色也不好看,他自從上了戰場,就鮮少吃虧,這一次被格斯爾欺騙,叫他心頭一股莫名怒火:“該死!白白浪費了言蹊的計謀!”
“還不晚。”何正戚道,“竈坑未冷,此時天色未亮,他們最多走了兩個時辰。”
仲文琢立刻下令:“追!”
卯辰,天還漆黑着,顧言蹊就已經讓穆璟整好隊伍,帶着衆兵将出發。
還未走多遠,顧言蹊就聽到了穆璟的聲音。
“等一等!”穆璟突然停了下來,他凝神向遠處望去,但前方只有籠罩在黑暗中的綠色草原,并無他物。
“怎麽了?”顧言蹊輕聲問道。
“我好像聽見前面有動靜。”
穆璟也摸不準那是什麽。
這裏距離越城并不算太遠,周圍的部落在他們剛進入草原之時就已經犁了一遍,鮮少有人影,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麽動靜存在。
他并不是魯莽之人,立刻派出斥候道前方打探,另一邊又叫全軍戒備,靜待消息的傳回。
不多時,斥候小隊便迅速趕了回來,只是他們的面上都帶了一股別樣的興奮。
“殿下!前方發現蠻軍!”
“多少人?”
“近七萬人!”
七萬人!
嗜血的慶軍由不得發出興奮地吼叫,二十多天的百戰百勝不免令人膨脹,他們幾乎肯定自己能夠贏得這場遭遇戰。
可将領們的頭腦是很清醒的。
穆璟看向顧言蹊:“我們可否要改道?”
顧言蹊搖搖頭,問斥候:“蠻軍後面有沒有慶軍追趕?”
斥候道:“并無!”
他也皺起了眉頭。
看來何正戚與仲文琢遲到了。
這可稍稍破壞了他的計劃。
“這些蠻軍應該是從越城逃走的。”穆璟分析道:“這幾天來我們雖然休息充足,體力充沛,但三千人對抗七萬人還是太過勉強。”
“是很勉強。”顧言蹊想了想,心生一計,“但并非不可戰。”
穆璟眼底閃過奇異之色:“這樣也可戰?”
“可戰。”顧言蹊點頭,“更何況,這支隊伍如此龐大,恐怕格斯爾就在其中,若是退讓過去,讓格斯爾逃回草原,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機會。”
“你既能說出此話,便是已有定策,說來聽聽。”
“言蹊心中并非退敵之策,而是拖延之策。”顧言蹊笑了笑,“我本欲令何大将軍率領越城兵馬在後追趕,而我等三千騎兵在前阻攔,如此前後夾擊,便能徹底打散蠻族殘軍。”
“但如今看來,我們雖到的準時,但越城兵馬來的太遲,若是避讓蠻軍,恐怕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若我等全力阻攔,拖住蠻軍,等越城來援,亦能徹底殲滅蠻軍。”
顧言蹊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
“只是這樣做,我們這三千騎兵,又不知能剩下多少人了。”
穆璟沉默半晌:“你說你已有策,卻不知是何策略。”
“是可叫這三千将士舍生忘死,将生命置之度外,只為攔住蠻軍之策。”
“說來聽聽。”
“殿下,此策說來簡單,各種條件皆已具備,只差一物。”
“那是何物?”
“此物獨您所有,用之可保此戰萬無一失,但不知殿下願不願借。”
穆璟笑道:“言蹊開口,本王有什麽不能借!”
顧言蹊面色肅然,他翻身下馬,走到穆璟身前,雙膝跪倒在地,沉聲道。
“顧言蹊想借殿下頭顱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