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國士無雙(20)

天色未亮, 京城北門就熱鬧了起來, 到處人聲鼎沸, 乍一看去, 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就像是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到這裏來了。

今日對于京城所有人來說, 都是個大日子。

恭親王穆璟所帶領的慶軍将在今日進京,他們會從北城門進入, 一路走到校場!

日頭漸高, 在守城兵将的一聲呼號中,北城門終于徐徐打開,城門之外, 三千衣甲整齊、英姿勃發的大慶戰士正列隊前進!

一場盛大的游街即将開始!

三千大慶将士在主将的帶領下, 整齊劃一的走入城門。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隊隊騎兵,而這些騎兵最令人矚目的并非是高頭大馬或威武的铠甲, 而是一頭頭短發!

沒有人會嘲笑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那頭短發代表着什麽!

那是英勇的深入草原之中,将蠻族徹底打垮的五千戰士的标志!

那是英雄的标志!

喧嘩之聲漸漸響起,負責維持秩序的五城兵馬司頓感壓力大增,呵斥阻攔也未能壓制住這股浪潮。

無數百姓向前擁擠,他們想要看一看大慶的英雄, 想要看看這些将蠻人徹底趕出大慶的将士們!

走在這條街上的每一名士卒, 每一個将領, 不分老少, 不分軍銜,每個人都是他們發自真心極盡溢美之詞的對象!

這是拯救了大慶的英雄!

當然,最令人關注的,還是那走在最前方的三個人。

恭親王穆璟,神武大将軍何正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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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蹊。

白衣國士顧言蹊!

人們中爆發出猛烈的歡呼聲,每個人都拼命的向前擠去,想要看清那位白衣男子的真面目。

這位沒有任何官職,卻能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的男子,已經成了神話中的人物!

在這一片歡騰聲中,仲文琢顯得格外興奮,他忙不疊的回應着百姓們的熱情,一面還要抽出空來問顧言蹊。

“井重錦那家夥呢?這麽大的日子他怎麽沒來?我可好多天都沒見到他了。”

顧言蹊始終保持得體的笑容,微微看了一眼仲文琢:“比起游街,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還能有什麽更重要的事!”仲文琢鼻腔裏哼了一聲,十足的不屑。

“昔日離開越城,我送了你三枚錦囊。”顧言蹊慢悠悠的說,“今日歸京,我自然也要送他幾枚錦囊了。”

仲文琢頓時興致大起,連忙追問,但顧言蹊閉口不言,任由他自顧自的呱噪弄怪,自己卻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周邊百姓身上。

直到一行人來到校場內,顧言蹊才擺脫了仲文琢,走在了穆璟身旁。

“你又有什麽安排?”穆璟低聲打趣。

顧言蹊眨眨眼:“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穆璟愉悅的笑了笑,倒也沒追究,卻是不遠處的何正戚看的心頭火氣,不自覺的捏緊了馬缰。

自合離之後,雖然二人住的并不遠,但何正戚已經很久沒有與顧言蹊搭上話了,就算說上幾句話,多半也只是不冷不熱的一聲問候。

此時見穆璟與對方如此親密的交談,他不自覺的便妒火中燒。

合離以後,他就對顧言蹊格外上心了起來,大約是因為對方離開他的态度過于堅定,反而令他不由關注。

司禮太監很快便引着幾員大将上了高臺,盛大的校演儀式如期開展,三千名将士或騎馬射箭,或列陣出擊,浩大精彩的校演引得文武百官一陣喝彩,就連久病不愈的惠哲皇帝也看得津津有味,顯得精神許多。

顧言蹊被安排在左側靠後的位置,他雖立下奇功,但并沒有官職,這已是嘉獎。

不過這樣靠後的位置倒是方便了他的觀察。

默默将在坐的文武百官與心中印象一一對應,顧言蹊的目光落在了高臺之上,那個坐在明黃色龍椅之上的人。

那就是大慶的掌控者,惠哲皇帝。

惠哲皇帝身體消瘦,面色青灰,此時因心情愉悅,臉上帶了些紅暈,看上去倒并非傳聞中那般病弱。

但顧言蹊知道,在委托人的記憶中,此時惠哲皇帝已然駕崩,即使他的到來為這位皇帝續了幾個月的壽命,對方也注定活不長久。

惠哲皇帝的右側坐着穆璟,而左側則坐着一名身穿五爪金龍的年輕男子,三十歲上下的年紀,面容陰鸷的盯着校場,時不時焦慮的向左側的入口看去,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太子穆承。

顧言蹊在心中暗暗道。

這也是穆璟最大的敵人。

他還要再細看,卻見太子面露喜色,目光朝着他投來。

顧言蹊連忙收回目光,用餘光看向左側。

只見在校場左側的小門,一個大太監懷裏抱着什麽東西,匆匆走了進來。

那大太監穿過狂歡的人群,小步跑到面色不渝的太子穆承身旁,面容焦慮的在他耳旁低聲說着什麽,眼睛時不時看向正在高臺上接受惠哲皇帝獎賞的衆人。

太子的臉色陰晴不變,但終于露出些許喜色。

“此事當真?”

“千真萬确!”

這番騷動引來了惠哲皇帝的注意,他揮了揮手,道:“承兒,何事如此喧嘩?”

穆承緊促眉頭,一副難言的表情。

“父皇,兒臣接到了豫親王的急報。”

“豫親王?”惠哲皇帝奇道,“他來找你做什麽?”

大慶國祚兩百餘年,宗室數不勝數,豫親王便是其中之一。其人已是花甲之年,乃是先帝那一輩的老親王,執掌宗人府數十年,威望頗高,就是惠哲皇帝也對他敬重有加。

一聽說是老親王的急報,惠哲皇帝連忙問道。

太子穆承站起身來,克制着自己激動的語氣,将頭顱深深埋下。

“父皇,豫親王狀告恭親王穆璟不顧慶人性命,強行行軍,且屠戮慶人村落,殺良冒功!”

惠哲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隐隐帶着威脅道:“璟兒一心為大慶操勞,老親王怕是聽錯了吧。”

穆承絲毫沒有察覺惠哲皇帝語氣裏的不耐,反而雀躍的糾正道。

“父皇!這裏有幸存慶人血書一份,可供佐證!”

他拿出大太監抱着的那張羊皮紙,直接展開,只見上面是用鮮血寫就的一份血書,字裏行間都在控訴着恭親王穆璟的暴行!

這校演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惠哲皇帝的臉已經黑到了極致,他狠狠剮了一眼穆承,道:“朕身體不适,先回去了,諸愛卿可自便。”

言罷,便叫一旁的大太監們伺候着上了禦轎,帶着穆承、穆璟、何正戚、顧言蹊四人匆匆離了校場。

校場上的熱鬧逐漸遠去,顧言蹊跟在惠哲皇帝後面,只覺得氣氛壓抑的可怕。

等一行人進了禦書房,惠哲皇帝在小榻上坐好,才發難道:“穆璟!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校場之上穆璟對此間發生的事宜已然清楚,他也不撿起那血書,只跪下道:“此等惡劣之事,兒臣從未做過,還請父皇明鑒!”

“苦主都找上宗人府了!你說從沒做過!”惠哲皇帝氣的呼吸急促起來,一旁的大太監連忙送上藥丸,他服用之後情況才漸漸穩定下來,“好!你既然說自己無罪,那就去宗人府和豫親王解釋吧!”

他揮揮手,立刻有護衛上前要将穆璟帶走。

顧言蹊連忙跪下道:“陛下!恭王殿下一心為國,絕無殺良冒功之事!”

“上草原是你的主意吧,顧言蹊。”惠哲皇帝對自己的兒子還有幾分溫情,可看着顧言蹊就沒什麽好臉色了,“你蠱惑恭王,該當何罪!來人,把他也押下去!”

穆璟臉色沉了下來:“父皇,顧言蹊身體柔弱,牢房冰冷,恐怕——”

惠哲皇帝不等他說完,揮揮手:“夠了,朕不聽你解釋。還有何正戚!”

何正戚匆忙跪下。

“你身為副将卻不能輔佐恭王走正路,也有罪,押下去!”

護衛們已經走上前來,壓着何正戚與顧言蹊往外走,卻拿穆璟無法。

穆璟道:“父皇,此事就算有錯,也是我一人之過,父皇何必牽連他人!”

顧言蹊在後面低聲道:“殿下,無妨。”

但穆璟動也不動,竟是打算一扛到底。

“穆璟!你這是要違逆父皇的命令!?”穆璟在一旁質問。

顧言蹊再勸:“殿下,當真無妨!”

穆璟眸色陰沉,看了穆承一眼,自知若再反抗,這位皇兄說不定又要做出什麽事情來,于是道:“顧言蹊乃功臣,又有心疾,身體柔弱,就算受兒臣牽連下獄,也不應當苛待他,還請父皇為他準備一間舒适的牢房。”

“朕準了,去吧。”

穆璟這才甩袖離開。

不多時,房間裏只剩下惠哲皇帝、穆承與幾個太監。

惠哲皇帝許是氣的狠了,斜靠在榻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穆承倒是心裏爽快,樂滋滋的上前勸道。

“父皇不必氣惱,想必穆璟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這種事情來……”

“混賬!”惠哲皇帝睜開眼睛,一把将桌上茶杯擲了出去,正砸在穆承的額頭上,頓時砸的對方額頭腫起,痛呼一聲。

“父皇息怒!”

“你當你那小心思藏的很好!非要在校場上搞這麽一出!生怕事情不鬧大,朕不處罰璟兒!?”

太子穆承心頭一驚。

“你就算對付璟兒,也該看看時候!今日這是迎接功臣的校演!豈是你攻殲兄弟的場所!”

“朕帶你們離開校場,就是給你留下幾分面子!”

“丢人!”

惠哲皇帝喘息幾次,才繼續道。

“像你這般德行,做什麽太子,執掌什麽國家!”

“朕真是恨不得——”

惠哲皇帝的話憋在胸口,到底沒有說出來,他恨鐵不成剛的瞪着穆承,冷聲道。

“滾出去!”

穆承如墜冰窟。

惠哲皇帝想說什麽?

難不成是想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穆璟做了如此慘絕人寰之事,他不想着稱贊揭發的自己,反而要廢了他的太子?

他已經如此不滿自己,當着他的面說出來了嗎!

不!

他必須是太子!

他一定是太子!

就算是父皇也沒有資格随随便便換掉他!

無論如何,這個位置他要保住!

只要穆璟廢了,父皇對他再不滿,他也是繼承皇位的唯一選擇!

穆承咬着牙從禦書房離開,轉眼間室內空空蕩蕩的,除了惠哲皇帝的喘息聲,再無旁的聲息。

半晌,大太監才聽到皇帝虛弱的自言自語。

“從他呱呱落地的那一天,朕一直悉心教導他為君之道,可你看看,他回報給朕些什麽東西!”

“兄弟做錯了事情,他不去想着辯解,反而要落井下石?”

“這是做哥哥的态度嗎!這是做太子的氣度嗎!”

“朕怎麽能放心将國家交給他!”

大太監戰戰兢兢的低着頭,這種皇家之事給他一百個腦袋也不敢插嘴。

惠哲皇帝氣過了頭,反而平靜了下來:“穆璟不是魯莽之人,他若是做了這種狗屁倒竈的事,定然會做的幹幹淨淨不留痕跡,此事必有隐情。”

大太監連忙道:“陛下,奴婢馬上去查。”

“查!必須查的水落石出!”

大太監拱了拱身,便要下去。

“等等。”惠哲皇帝眯起了眼睛,“你們查,不要從穆璟被冤枉了查。”

大太監悚然一驚。

“陛下的意思是……”

“查,就坐實了穆璟屠慶人充戰功這件事。”惠哲皇帝冷聲道,“朕時日不多,此時換太子國家必然動蕩,況自古以來皆是嫡長子繼位,縱然璟兒才華出衆,朕也不能冒這個險。”

他虛弱的嘆了口氣。

“若是再給朕二十年,這太子之位說不得誰來當了。”

大太監頭皮發麻,腿腳發軟,險些跪了下來。

恭親王犯了什麽錯?

無外乎功高震主,惠哲皇帝容不下了。

面上說的再好聽,他也已經忌憚起穆璟這個有着強大威望的兒子,開始想辦法削弱對方的影響力。

穆承的發難,恰好給惠哲皇帝遞過來一個絕佳的把柄。

大太監知道,他此時此刻聽到的,可謂這個帝國最大的秘密,也是最要命的秘密。

他甚至不知,做完這件事的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惠哲皇帝日暮西山,已然無法庇護自己。

看來,要找個後路了。

大太監躬身離去,眼中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

當晚,兵部大牢。

縱然是待遇最好的牢房,也不過是牢房,又不是宗人府,關的都是皇親國戚,牢房比普通人家都舒适許多。

顧言蹊抱着獄卒送來的厚被子,打了個哈欠,正打算睡覺,就聽到對面吵吵嚷嚷。

“言蹊!言蹊你別睡啊!”仲文琢隔着鐵栅欄伸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剛下校場就給抓起來了?還有恭王殿下,怎麽進宗人府去了?”

“聽說還抓了何正戚?不過我沒看見他啊,那家夥怎麽沒關在這裏?”

“好好休息,莫要想其他的。”顧言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翻了個身,“至少三天,咱們才能出去。”

“三天?”仲文琢叫道,“你怎麽知道的?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麽?”

“喂!別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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