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衣
樊鴻熙跟着侍從來到禦書房,踏入這個蒼明皇帝日常辦公的地方。
蒼明國上下喜好镂空雕飾,認為這樣的雕飾極費工巧,有玲珑輕盈之美,尤愛玲珑嵌空的湖石。而這間禦書房自然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多寶架上擺了不少造型奇巧的灰白湖石擺件,其餘地方更是處處精巧,樣樣細致。但在樊鴻熙眼裏,這裏卻總有種浮華不實之感。
若非要他選擇,他更願意待在青木山那間簡陋樸實的山間別院幽居。
皇帝修真資質一般,靠着天材地寶勉強堆到了築基期一層。如今年近不惑,身形清瘦,蓄了一把黑色的胡須,正坐在禦書房上方,俯首提筆,似乎在忙于批複奏章。
侍者通傳後,皇帝仍舊一動不動,像是當大殿裏杵着的兒子不存在一樣。
樊鴻熙無奈,知道父皇這是生氣了。
父皇當他不存在,他卻不能也當父皇不存在。樊鴻熙朝着上方的皇帝半跪下來,開口道:“父皇,兒臣回來了。”
皇帝沉默半晌,不辯喜怒地開口說:“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父皇?”
樊鴻熙輕聲回道:“兒臣不敢。”
皇帝猛地一丢筆,怒道:“那為何如此荒唐?竟然,竟然契約了一只雪貓?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父皇還能不為你做主嗎?非要如此胡鬧,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樊鴻熙沉默,目光微垂,低聲說:“父皇知兒臣之志。”
“這帝位難道是洪水猛獸嗎?需要你用餘生性命來避開?便是你實在不願登位,也不該,也不該……咳咳……”皇帝氣急,用力一拍桌子,把桌上的奏折都震飛了幾本,粗重地咳嗽起來。
樊鴻熙一驚,連忙起身沖上去扶住咳嗽的皇帝,端起一杯茶,拍着他的背喊道:“去傳太醫!”
皇帝就着樊鴻熙的手喝了一大口茶,把哽在胸口的這口氣順了下去後,擺了擺手讓侍從都退下,疲憊地開口說:“熙兒,你這是在逼迫朕嗎?你母後臨死前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卻……”
樊鴻熙緊緊握住皇帝的手,蹲下直視着他的眼睛,沉聲說:“一死生,齊彭殇,這句話是父皇教給我的。死亡并不代表着結束,而是新生,父皇不必為此傷神。上古神聖何等威勢,還不是各自消亡,再也尋覓不得?若是命中注定要早夭,再掙紮也不過平添苦難罷了,何必強求呢?”
皇帝閉了閉眼,許久,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啞聲說:“熙兒,你跟我來看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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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帶着樊鴻熙走入內殿,打開暗室,帶他走入這間隐藏在皇宮裏的小小內殿。
內殿內擺放了不少的奇珍異寶,但通通都沒有正中高高放置的一柄有些陳舊的長劍奪目。
那柄劍用一個木架托起,留有不少歲月痕跡的劍鞘嵌有幾顆剔透的紅色寶石,金色的镂空花紋順着玄黑色的劍鞘勾勒,劍柄護手宛若從劍鞘的金色花紋蔓延而出,相互纏繞而成,劍柄暗紅如血玉,與它身上的傷痕一樣沉穩而厚重。
但最為奪目的,便是它身上隐隐的威勢,這是一件神兵利器!
法寶分為上中下品,樊鴻熙猜測這柄劍至少是上品寶器,說不得還是更高級的靈氣劍。
“這便是蒼明國皇室的象征,帝王之劍蒼明劍!凡人修士之劍用以殺戮,君子之劍用以彰顯風骨,帝王劍赫赫威勢,出則平定天下。傳說曾經蒼明國的開國先祖乃是一位半步元嬰的大能,便是手持此劍,創下蒼明國。之後此劍見證了蒼明國無數風風雨雨,已然與我蒼明國息息相關,氣韻相連。只可惜蒼明劍有靈,已經沉寂多年,無人能拔出它了。”皇帝看着那把長劍,嘆息道。
說完,他轉頭看向樊鴻熙,說:“老二心胸狹窄,老三平庸無為,唯有你足夠聰慧。如今蒼明國龜縮于這東邊的角落山地,不指望你,還能指望誰呢?”
樊鴻熙卻是淡淡地笑了,輕聲說:“父皇壽數還長,不是還有四弟、五弟未長成嗎?何況兒臣從未接觸過任何政令,更不通治國之策,父皇就不怕我整日清閑度日,不理朝政?兒臣身板脆弱,也只有風骨可以說道說道了,擔不得威勢。”
皇帝搖搖頭,無奈道:“你不願便罷了,難道朕還能強迫你嗎?但是你也不該契約一只雪貓……唉,朕不再逼你了,但你必須把契約的對象換了,朕會想辦法幫你的,說不定尋到當初的青衣修士,便有辦法了……”
樊鴻熙暗嘆一聲,知道父皇還未接受這個事實。這麽些年了,他早已無謂生死,父皇卻沒有。
他轉而問道:“青衣修士?”
皇帝負手而立,回憶着說:“那是朕還是一個皇子的時候了。當時朕前往蒼明國以西的大國風琅國游歷,無意中幫助了一名青衣修士。予你的古老契約法門便是這位青衣修士臨近突破,察覺有因果未還,便遣人送來這個法門。朕檢測過确實有用,才把法門傳給了你。”
說完,他看向樊鴻熙,說:“若你游歷途中遇到了這名青衣修士,也可向他請教。但你切記,勿要靠近風琅國北部。風琅國崇尚實力,民風彪悍,如今岚劍閣占據風琅國的以北,和風琅國遙遙相對,勢同水火,兩方交界之處危險重重。”
樊鴻熙一笑,說:“父皇,兒臣知曉了。只是世間身着青衣的修士不知凡幾,若他不着青衣,兒臣如何認得?”
皇帝搖搖頭:“不,此人氣度不凡,你一見便知了。”
另一邊,陶煜在皇宮裏亂竄,踩着牆上的瓦片上走着,毛茸茸的白尾巴一甩一甩。
“雪貓?哪來的雪貓?”
陶煜一扭頭,就看到牆下站着一群經過的人,中間簇擁着一個身着華服的少年,看起來和那個叫“殿下”的人類崽子有點像。
他懶得理會這些人類,循着隐隐的香味繼續往前方走去。
旁邊的侍從問道:“三殿下,是否要把它捉下來?”
被稱為三殿下的少年搖搖頭,說:“宮裏哪來的雪貓,想必是大皇兄的契約雪貓吧。”
侍從們面面相觑,有一個人開口說:“三殿下,那只雪貓往禦花園去了,楚貴妃和大公主正在禦花園裏游玩……”
少年眉頭一皺,說:“走,去看看。”
陶煜輕盈一躍,竄過禦花園密密麻麻盛開的花叢,剛從濃香的花葉之中伸出腦袋,一塊淡黃色的糕點便兜頭朝他砸來。
陶煜當即擡頭張口,一口吞下了那塊糕點。
唔,甜甜的,有股清新的味道,不錯。
他擡頭往糕點的來向看去,只見一個前方一座四面透風的木架子裏,一個一身紅衣,頭上插着亮閃閃珠翠的少女像是在發脾氣,正氣呼呼地把桌上布置精致的糕點到處亂扔,扔的滿地都是。
陶煜不由搖頭,仗着自己能吃飽就這麽浪費,簡直欠揍到可以扔回娘胎裏回爐再造了。
紅衣少女嚷道:“大皇兄在哪?我要見大皇兄!”
旁邊珠翠和服飾更為誇張華麗的美貌婦人端坐在石椅上,頭上镂空雕刻的金色鳳釵振翅欲飛,在她烏黑的雲鬓間顫顫巍巍的。
陶煜歪頭打量着婦人,懷疑她的腦袋是否是一個移動的展示架。這麽沉甸甸亮閃閃的東西堆在頭上,恐怕都不能晃一下或者低一下頭吧,不然那堆東西還不稀裏嘩啦地掉一地?
美貌婦人皺着眉瞪了少女一眼,低聲喝道:“坐下!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誰的女兒?”
紅衣少女大聲反駁:“那又如何?大皇兄也是我的皇兄!”
美貌婦人顯然很是生氣,厲聲道:“二殿下才是你嫡親兄長,而樊鴻熙只不過是一個沒有靈根的凡人,遲早會早亡!宛珊,我看你仗着自己是雙靈根天才,被岚劍閣收為外門弟子就無法無天了是吧?陛下就是太寵你了……”
樊宛珊哼了一聲,扭頭就走出了涼亭。
美貌婦人臉色一變,旁邊的侍女連忙勸阻道:“娘娘,公主才十三,還不懂事,您別氣壞了身體,被別人看了笑話……”
美貌婦人聞言深吸一口氣,瞥了四周來來去去的宮人,生生忍了下來,對樊宛珊的背影怒道:“你給我回去好好反省!”
樊宛珊根本不理會她,鮮豔的紅裙翻飛,大步走向盛開的花叢,一下就和花叢邊随意溜達的陶煜大眼瞪小眼。
她雙眼一亮,驚呼道:“宮裏有雪貓?好可愛啊!快,快抓住它!”說完,她還小心翼翼,蹑手蹑腳地靠近,試圖抓住陶煜。
抓住我?
陶煜嘲諷地瞥了一眼幾個圍過來的人類,一扭身就再次鑽入花叢裏了。
樊宛珊一驚,跳了起來:“啊!別讓它跑了!快!”
不遠處涼亭裏的美貌婦人一怔,雪貓?
她橫了在花叢邊咋咋呼呼的樊宛珊,想了想,嘴角微微勾起,什麽都沒說,只是讓身後的一個侍女留下看着樊宛珊,然後起身走了。
“它在花叢裏!快進去抓啊!”樊宛珊興致勃勃地喊着,在無數侍女的驚呼中自己直接擡腳沖入了精心打理花圃裏,完全不在意自己嵌着數顆圓潤寶珠的鞋子和裙子沾上花粉污泥。
花圃外的侍女急道:“公主,讓他們來抓就好了,您別親身冒險啊!”
樊宛珊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有什麽冒險的,就是一個小花圃而已。”
說話間,她大步踐踏過無數嬌豔的花朵,和數個侍從形成合圍,伸手朝花叢裏的陶煜抓來。
陶煜扭頭一看,反手一爪,在樊宛珊細嫩的手上抓出了幾道深深的鮮紅血痕。
樊宛珊嘶了一聲,馬上收回手,捂住鮮血直流的手背,疼得皺起了眉。
“公主!”“公主小心!”
樊宛珊氣道:“你們小心點!都吓到它啦!”
啧,就憑你們,還想抓住我?陶煜随手給了這個膽敢冒犯他的人類一個小小的教訓後,在侍從的包圍下左沖右突,懶洋洋地戲弄着這些人類。
之前陶煜見過的那個少年趕了過來,一看這架勢,不由急道:“皇妹,快住手!那是大……”
“你管我啊!”樊宛珊捂着手上的傷口,擡頭瞪他,大吼一聲。
少年一哽,有些焦急地看了看花叢裏四處抓雪貓的侍從,猶豫着不敢上前。
陶煜斜睨這些人類一眼,突然轉身似一道白色的閃電一般飛快竄過花叢,在花叢邊往不遠處來人的懷裏縱身一躍,被一雙手穩穩地接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