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賀家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抒悠站在大雨中,輕輕呼了一口氣,走近窗戶。

她的目光驟然定住,窗下雨打不到的泥地上,赫然有幾個小小的鞋印,連窗臺上也留下了兩個帶着泥巴的濕漉漉的鞋印。

這個尺寸的鞋?抒悠扶額,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屋內一燈如豆,一把還滴着水的雨傘被随意丢在窗下,靠窗的羅漢塌被雨打濕了一半,幹的半邊榻上蜷縮着一個小小的女孩,雙眸緊閉,睡得正香。

小女孩粉面朱唇,柳眉緊鎖、眼梢上挑,容貌漂亮極了,正是她的老熟人賀宛宛。

她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還在她的卧室睡着了?

抒悠頭疼地看着對方,遲疑着要不要去叫醒她。

羅漢塌上,賀宛宛眼皮動了動,忽然睜開。

抒悠這才發現賀宛宛兩眼紅紅的,腦袋枕着的地方洇濕了一大片,顯然大哭過一場。因為剛醒過來,眼中還是一片茫然,眨了幾眨後才慢慢恢複清明,一下子跳了起來,沖着抒悠連珠炮般地嚷道:“你去哪裏了?咦,你沒出去嗎,怎麽身上一點都沒濕?那我剛剛怎麽沒看到你?”

抒悠不理她,自顧自地走過去幫自己倒了一杯茶。

“哎呀,那不能喝,是冷的。”賀宛宛叫道。

抒悠早一口灌了下去。

賀宛宛目瞪口呆:“這你也能喝得下去,你原來過得什麽日子?”她說着氣憤起來:“彩珠怎麽服侍你的?茶是冷的、窗也不關,我們都這麽大動靜了,她還睡得這樣沉!不行,明天我要和爹爹說,讓他換一個人。”

抒悠被吵得頭痛,微微皺眉,這個啰嗦的小姑娘真是花疏影嗎?她前世見到的花疏影是被奪舍了吧?一定是吧!

她嘆了口氣,放下茶杯無奈地道:“五小姐,已經很晚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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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宛宛低下頭,沒有作聲。

怎麽忽然啞巴了?她疑惑地看向對方,卻見小姑娘緊緊咬着唇,眼眶漸漸紅了,大顆大顆的淚珠蓄在其中,很快便如斷線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她沒有像在顧大娘家時那樣嚎啕大哭,可這無聲的恸哭卻比大放悲聲更加叫人心驚,似有無限的哀痛淤積心中。

抒悠趕人的話一下子堵住嗓子眼,想了想,重新拿了一個杯子倒了杯冷茶遞給賀宛宛:“喝杯水吧。”

賀宛宛哽咽:“這水是冷的,我不喜歡。”

抒悠無語,她可記得當年花疏影連路邊積的雨水都能直接喝的,沒想到小時候這麽嬌慣。

她也不強迫,随手将茶杯放在一邊,淡淡道:“那你慢慢哭,哭好了,門在那邊,直接回去吧。我先睡一會兒。”

“喂,”賀宛宛跺了跺腳,抽抽噎噎地道,“你怎麽這麽讨厭?萬一我哭壞了怎麽辦?”

聽着這孩子氣的責問,抒悠不覺氣樂了:“五小姐,我是你的什麽人?”管她哭不哭壞。今世,她們倆不過是陌生人;若論前世的關系,她沒有趁機落井下石已經夠高風亮節了。

賀宛宛啞然,要依她以前的脾氣,早就發作起來,可她此時正當彷徨無計,聽了抒悠的話,喃喃道:“嬷嬷說,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些人害慘了。”她說着說着,終于“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可是爹爹,爹爹他明明抓到了誰害我,卻不肯懲罰她,爹爹一定是不喜歡我了。”

短短幾句話,抒悠聽明白了:看來賀二爺已經查到了害賀宛宛的兇手,卻因為某種原因,沒有下手懲戒,只得和稀泥。這稀泥活得卻不成功,小姑娘倍感委屈,這才有跑到她這裏來大哭這一幕。

只是她怎麽會莫名其妙獲得小姑娘的青睐呢?難道就因為她無意中幫對方擋了災?

抒悠郁悶:她可一點都不想和賀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牽扯上關系,更不想和賀宛宛扯上關系。她雖不會像花疏影那樣記仇,卻也不可能毫無芥蒂地親近她。

反正她今生不會再入浩天宗,再不會有人把她倆相提并論,她巴不得離對方越遠越好。

聽到小姑娘大哭,她只覺腦中嗡嗡作響,趕緊道:“五小姐不妨哭得再大聲些,想來很快就有人聽到,要把你接走了。”

哭聲頓止。賀宛宛頂着一張滿面淚痕的小臉,尚在抽噎,一對鳳眼倒是睜得圓圓的,氣鼓鼓地看着她:“你這人怎麽這樣?”

抒悠嘆氣,試圖跟她講理:“五小姐,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很累,想睡了,我們明天再哭行不?”

賀宛宛扯出一條帕子來,胡亂抹了抹臉:“我要和你一起睡。”

“不行,”抒悠趕緊搖頭,“我不喜歡和人睡一張床。”

賀宛宛遲疑了下,委委屈屈地讓了步:“那我睡羅漢塌好了,反正我不回去。”

羅漢塌上都濕成那樣了,怎麽睡人?抒悠皺眉,賀宛宛滿眼倔強地看着她。

只是個才六歲的孩子,何況她現在頭疼欲裂,真沒精力和這小姑娘夾纏不清。抒悠心裏嘆了一口氣,郁郁道:“我去喊彩珠,讓她給你換床鋪蓋。”

賀宛宛頓時破涕為笑,燦然笑道:“我就知道舒姐姐最好了。”

抒悠惡寒,心想:你要是也有前世那些記憶,看你這“舒姐姐”三個字喊不喊得出口,前世她固然不喜歡花疏影,花疏影只怕更厭惡她,所以後來才會對她如此下手不容情。

可惜賀宛宛不知道,她孩子心性,得償所願了自然高興。剛醒的彩珠卻吓壞了,完全想不通自己怎麽會睡得那麽死,非但窗沒關,五小姐偷偷來了她還不知道。戰戰兢兢地服侍兩位小姑娘入睡後,正想去報信并請罪,賀宛宛喊住她。

“爹爹不在內院,你現在去報信,是想報給太太讓我被她看笑話嗎?”昏黃的燭光下,小小女孩神情冰冷,眉目如霜,上位者的氣勢自然而然散發出來。

彩珠打了了個寒噤,連忙道:“奴婢不敢。”

“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裏,哪裏也不許去。”

彩珠心中暗暗叫苦,五小姐和二太太的矛盾由來已久,就是二老爺也受了不少夾板氣,他們這些奴婢更不要說,一不小心就會成炮灰。

這次五小姐遇險,聽說最後查到了太太頭上,可老爺顧忌着太太的一兒一女,非但不能深查下去,反而要幫着把這件事圓過去,這下可把五小姐惹怒了。

五小姐平時就是霸王似的人,老爺寵她,連二太太嫡出的一對兒女都比不上,這會兒正當氣頭上,她要是違逆她,豈不是上趕着撞槍口?就算她是老爺的人,為了安撫五小姐,老爺也不會顧忌她,反而會用最快速度把她交給五小姐發落。

彩珠只覺欲哭無淚,只得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退到外室。

且不說彩珠心驚膽戰,一夜未睡,也不提賀宛宛這邊歡歡喜喜地睡在羅漢床上,賀宛宛住的小院子早就亂了套。

第一個發現賀宛宛不見的是她的貼身丫鬟春雨。自從上次賀宛宛偷偷溜到顧家出了事,賀二爺就狠狠整頓了她院中的人事,因此哪怕賀宛宛還是像以前一樣不許人在內室陪夜,春雨還是盡職盡責每隔兩個時辰就往內室看一眼。

這一看就呆住了,五小姐什麽時候又不見了?

小院亂了起來,幾個丫鬟婆子各去報了自己的主子,等到住在外院的賀二爺得到消息,天已将亮。

大雨掩蓋了所有的蹤跡,誰也不知賀宛宛去了哪裏。賀二爺面沉如水,一邊安排人去顧家等幾處可疑地方找人,一邊把賀宛宛院中所有下人看管起來,嚴加審問。

就在這時,又有人慌慌張張地來報:“二爺,不好了,關在暗窖裏的羅彪昨夜趁着大雨偷偷跑掉了。”

賀二爺臉色大變,種種不好的猜想從心頭掠過,莫非羅彪逃跑的時候正好撞到了宛宛?他再也忍不住,一掌狠狠拍在扶手上怒吼道:“給我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來!”

引起賀家偌大風波的賀宛宛睡得正酣。

雲收雨歇、天色漸明,雨後清新的草木香氣充斥在空氣中,令人心曠神怡。

經過一夜休息,抒悠精力恢複了大半,再睡不着,起身望着睡得香甜的女孩,心中複雜萬分。

沒想到竟有這樣一天,花疏影會毫無防備地在她身邊睡一夜。

曾經讓她心魔纏身、道心崩潰的人,此時看上去稚嫩而脆弱,她只要凝出冰針,輕輕送入女孩咽喉,前世曾叱咤風雲的浩天叛徒就再也不會存在于世上。

今生再也不會有一個花疏影,時時提醒她的失敗。

“殺了她,殺了她!”心中有一個惡魔的聲音在不停地誘惑她,她眸中寒光一閃,一根細細的冰針凝結在指尖。

“舒姑娘,你醒了。”如釋重負的聲音突如其來,傳入她耳中,仿佛一下子把魔咒打破。她看向門口,彩珠一臉憔悴地掀起門簾向她行禮。

抒悠一下子将拳頭攥緊,鋒利的冰針如突然而起的殺意般消失于無形。心中倒吸一口涼氣: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突然對賀宛宛動了殺意,好像着了魔一般?若她剛才真的殺了賀宛宛,只怕會永遠走不出前世的心魔吧!

“舒姑娘,”彩珠遲疑地向她請示,“你看五小姐在這裏的事……”

抒悠回過神來,有些驚訝,沒想到賀宛宛這麽厲害,小小年紀說的話彩珠竟不敢違背,居然真的沒有去報信。

“天已亮,內院通往外院的門應該已經開了,你去報給賀二爺吧,順便幫我請辭。”彩珠剛剛也算幫了自己,就助她一把,報信這個責任自己攬過來。

“舒姑娘要走?”彩珠意外。

抒悠微笑:“叨擾多日,也該告辭了。”她留在這裏只是因為變不出一個家讓賀家人送去,此時一切已有安排,再留着也沒有意義了。對賀家這一攤子渾水,她可是半點也不想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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