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巧脫身
午時剛過,天又是陰沉沉的,老丁望了望狂風灌過,嘩啦作響的棚頂,認命地拎出幾個破桶破盆,放在棚頂的破洞下,預備一會兒的大雨。
許是大雨将來,此時的茶棚裏倒是反常的熱鬧,三三五五的腳夫圍坐着茶座,一邊喝着大碗茶,一邊議論着前幾天的新鮮事。
什麽神仙降臨啦,易容幻形啦,還有最後那黑煙脫身,趁機擄人這一段,講到熱鬧處,老丁也忍不住插上幾句,補充當時的情景。
風聲嗚嗚,越來越大,倒是驅散了夏日的炎熱,帶來幾許清涼,幾滴豆大的雨點開始噼啪打下。
這時茶棚外響起得得的馬蹄聲,馬上一大一小坐着兩人,來得倒巧,剛剛奔進茶棚,就聽一聲響雷,雨立刻嘩啦一聲傾倒下來。
小小的茶棚因為多了這一馬兩人,頓時逼仄起來。
老丁正講得起勁,看到兩人進來,連忙停住,帶笑迎上:“兩位客官請坐,要幾碗茶?”
“不必,”馬背上一身勁裝、青布包頭的青年人翻身下馬,直接抛了一錠銀子出來,“我們就暫時坐一坐,雨一停就走。”
“好嘞。”老丁笑眯眯地收好銀子,麻利地擦幹淨一張空桌子,兩張空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一眼認出青年的打扮,是賀家莊的虎衛,不由暗暗稱奇:也不知是什麽事,竟要出動虎衛?他的目光不由往馬上望去,瞬間睜大了眼睛:這人好生面熟!
那是一個約莫八、九歲大的小姑娘,皮膚微黑、濃眉大眼,看上去既神氣又漂亮,穿着嫩綠繡金色纏枝紋的錦衣,烏黑的頭發梳了兩個鬏,用綴着珍珠的銀線纏繞着,華麗又好看。
瞧這通身氣派,難道是賀家莊的哪位小姐?老丁疑惑,可他怎麽會認得賀家莊的小姐?
小姑娘卻沖着他一笑,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老板,又見面了。“
這熟悉的聲音……老丁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失聲道:“你是……那天……”那個被羅彪擄走的小姑娘!怪不得這麽眼熟,可不是她嘛,不過打扮華麗了些,竟像脫胎換骨一般,完全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氣派了。
她怎麽會和賀家莊的虎衛在一起?沒看到羅彪,應該是平安脫險了吧。
抒悠伸出一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
老丁會意,知道她不想引起別人注意,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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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來得快去得更快,不一會兒,雲收雨散,灼灼烈日再次露出臉來,開始炙烤大地。
歇腳的腳夫紛紛起身繼續趕路,青年虎衛也站起身來:“雨已停,我們趕快出發吧。”
抒悠卻坐着一動不動。
“舒姑娘?”青年催促地喊了一聲。
抒悠皺眉看了看天邊的太陽,軟軟道:“我累啦,我們再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青年不疑有他,一路同行,他已知這個小姑娘并不嬌慣,她要喊累,那就是真的累了。
他扭頭看了看灼熱的太陽,這樣的天氣連續趕路,小姑娘确實可能受不了。
“好吧,”他點頭,“就在這裏多坐一會兒,避避日頭。”
沒坐一會兒,又聽到腳步聲傳來,青年扭頭望去,看到一個落湯雞般的彪形大漢,顯然剛剛一場雨對方沒有來得及避開,被淋個正着。
他身邊的小姑娘卻忽然跳了起來,飛也似地奔出去,歡喜叫道:“爹爹!”
這一聲清清脆脆,盈滿喜悅,老丁也不由循聲望去,可不是嗎?來人雖然渾身濕透,顯得十分狼狽,但皮膚微褐,濃眉豹眼,與小姑娘有四五分相似,果然是那天痛失愛女的大漢。
居然這麽巧?
大漢見到小姑娘,露出狂喜之色,似乎想要一把抱住,手伸到一半,想到自己渾身濕透,趕忙退了一步,笑道:“燕兒,你怎麽在這裏?”
“說來話長。”抒悠笑眯眯地拉着大漢往茶棚而來,把青年介紹給他道,“爹爹,賀家莊的人救了我。這是賀家莊的虎衛大哥,就是他送我回去的。”
大漢長揖到地:“舒某謝過恩公。”
青年連忙謙讓不敢。他也沒想到這麽巧,本是奉命送人回家,沒想到半路就碰到對方的父親,居然提前完成了任務。他和大漢客氣了幾句,看着父女倆往紅葉城而去的背影消失,上馬轉身往來路而回。
倒是老丁心中嘀咕,怎麽總覺得小姑娘的父親看上去有有哪裏不對,難道是因為被大雨淋得太狼狽的緣故嗎?
被嘀咕的“父女倆”此時已轉入道旁的密林中,大漢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出來,忍不住罵道:“奶奶的,剛剛那一場雨可真厲害,差點趕不上,誤了老子的大事。”
抒悠斜倚一棵大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難道不是你不中用,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若不是她借故拖延,豈不是要錯過?
“小丫頭片子,你……”大漢惱火,正要發作。
抒悠忽地身形一閃,再退回原地時,手中多了一枚符箓,對面的大漢卻一下子變了一個模樣:苦瓜臉、稀疏眉、三角眼、鷹鈎鼻,面黃肌瘦,左眼眼角處還有一道不是很明顯的傷痕,一直延伸到耳根下。
赫然是剛剛逃出賀家莊的羅彪。
“啊呀,”羅彪驚覺不對,跳腳道,“快還我。”
抒悠嗤笑:“這幻形符頂多一天的功效,你還指望用它逃過賀家的追蹤?”
“你怎麽知道?”羅彪愕然。
抒悠信手将符箓揉成一團,淡淡道:“這本來就是我讓人悄悄遞給你的,我怎麽會不知道?”
羅彪大感意外,昨夜也是風大雨急,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手上腳上的鐐铐全部自動脫落,他連人都沒看到,就被一股勁風裹着送到賀家莊外一棟廢棄的民房中。然後手中就被塞入一張符箓,一張字條,字條中寫了符箓的用法以及今日午時到茶棚接人的要求。
難道竟是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救了他,安排了這一切?
不對,他雖然沒見到人面,但勁風裹着他時,他明明看到身邊是一個高瘦的成年男子的身影。小姑娘也說了,是她“讓人”遞的東西。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守衛森嚴的賀家莊把他救走,可見本事之大,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怎麽有本事支使得動這樣的人?
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事實震得回不過神來,只見抒悠緩緩将手中的符箓向上一抛,剛剛還是一團的符紙頓時化為粉末四散開來。
羅彪只覺汗一重一重地出,背上濕了又幹,幹了又濕,他這才想到一個要命的問題:這父女兩人能不懼他的黑煙,又敢利用他來遮掩行蹤,顯然并非常人,現在看來,就是這個小姑娘本事也不得了。可是,有這等本事的父女倆都要這樣偷偷摸摸行事,顯然在躲什麽人,那這個人該有多可怕?自己該不會是一不小心惹了天大的麻煩了吧?
可這燙手山芋已經接到手裏,他想扔也沒法子了,只能和他們一條心走到底,也許還能掙出一條活路。
一旦想通,他立刻轉了态度,低聲下氣地問:“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抒悠瞥了他一眼,暗道:這人倒是能屈能伸。她問羅彪:“除了依附賀家商隊,你還有別的穩妥的法子去雁回鎮嗎?”
羅彪想了想:“最妥善的法子就是坐驿車了,紅葉城有驿車去碧雲城,再坐碧雲城的驿車去雁回鎮。驿車有官府保護,坐的又多半是窮人,一般不會有人打它的主意,就是環境會差些,而且我不方便露面。”他現在就是那過街老鼠,只要一露面,就是人人喊打。現在又得罪了賀家,更是舉步維艱。
“那就坐驿車,”抒悠下了決定,“至于為你遮掩形容的事,包在我身上。”舒家父女的形象在葉榕和賀家莊那裏都留了印象,絕不能再用,大不了她一天一張一階幻形符提供給羅彪。
三天後,紅葉城驿站一輛驿車駛出,目的地正是碧雲城。
車上坐着幾個人,幾乎都在偷偷瞄向最後上來的兄弟兩人。
羅彪不自在地低下頭,心中暗暗叫苦:舒姑娘真是太坑人了,非要他變成這個模樣,這下子大家都在看他,這可怎麽辦才好。
幹他這一行的,最忌的便是引人注意,舒燕卻偏偏要他化作一個十七八歲、劍眉星目、隆鼻朱唇的俊美少年,還說他們是要扮作兄弟的,長相得相似。
是,他承認,自己看到舒姑娘的本來面目時徹底驚呆了,除了賀家五小姐,他還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可他看呆,不代表自己也要變作這個模樣啊!
結果,舒姑娘倒是穿起男裝,扮作小男孩,也不知道她在臉上怎麽鼓搗的,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容色硬是減去五分。倒是他,照着相似的眉眼幻出新形象,俊美得連自己都驚呆了。
他想反悔重來,舒姑娘卻說一張幻形符只能變出一個形象,他反悔也沒用了。想到仙家符箓的珍貴,他只得含淚忍了。
結果就成了他坐在驿車上,忍受周圍人時不時的偷偷注目,甚至還有一個自來熟的大嬸過來問他有沒有娶親。
可憐他長這麽大都沒受過這樣的關注,當下只能裝作害羞,低着頭,一概不回答。
第一卷《明州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