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人吵了架,鐘奕還沒怎樣,曹文先去蔣星河那裏鬧了一通。沒人知道兩人具體怎麽談的,唐榮只知道環宇的大廈都要被曹文炸了。蔣星河更是氣得發抖,領帶都松了,袖子卷了起來:“我只是讓他接個本子,又不是和你散夥,你急什麽?”
“不行!他只能拍我的戲,其他人想都別想!”
“什麽叫只能拍你的戲?你有沒有搞清狀況,現在危急時刻,我給他一口飯吃怎麽了!”
“你給他這口飯就不行!他是我的人!表面上裝兄弟,背地裏挖我牆角,你什麽意思?”
“你有本事你自己養得起他!”
“我就是有本事,以後他的事跟你沒關系,你給我離他遠點!”
“行行行,帶着你的人趕緊滾,我還不想早點死!”
兩個人大吵一通,曹文一腳踹開房門,風風火火地走了。蔣星河被氣個半死。
劇組遲遲不開工,老孫跑來和他抱怨沒錢,他自己研究着設計圖,敲敲打打做零件,亦是焦頭爛額:“再等我兩天,急什麽?”
老孫搓着手:“前幾天鐘奕倒是拿了三百萬來,只不過杯水車薪,不頂用啊。”
曹文抽了口煙:“他來了?”
老孫道:“是啊,這倒是個實心孩子。”作為曹文的忠實心腹和他倆的雙面間諜,老孫是什麽都會上報的。
曹文一鋸切開木板,噴了口煙:“還用你說?”
只是實心孩子的背叛更紮人心肺罷了。
“電影學院的講座你還去不去了?”
“去!順便撿幾個孩子回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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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笑得一臉狡猾,當年他便是如此,撿回的鐘奕。現在雖有些落魄了,到底靠着曾經的輝煌和人脈,還有些金身薄面。電影學院的學生們更是把他當大師一樣崇拜,教室裏烏泱泱地擠滿了人。
曹文講起電影來揮斥方遒,熱情激昂,潇灑恣意的姿态吸引了一群小姑娘們趨之若鹜。門檻都被踩爛了,更難得是他不吝啬,對學生們傾囊相授,耐心解答每個疑問。講座過程高潮疊起,過後還有幾個人圍着他在講臺上讨論。方堯便是其中一個,他長相清秀,身材嬌小,擠在最前一排,兩眼放光地仰望着曹文。今天曹文難得脫了他那身髒兮兮的T恤,不管冬天還是夏天,他都穿着件黑T恤,要不就套個外衣或羽絨服。今天他穿得西裝革履,裝得人模狗樣地來了,頭發還刻意噴了發膠,除了哄騙了一群小孩的崇拜,別無用處。人都散了,方堯還遲遲不肯離去。他殷勤地抱過曹文的電腦包:“曹老師,我幫您拿吧。”
曹文看了他一眼:“我還要去看看老師。”
方堯羞怯地道:“我可以去麽?我就陪您走一會,我不進去。”
曹文看他天真憧憬的模樣,他很久沒在別人身上看到這樣的目光了。仰望的,專注的,将他視若神明的目光。從前鐘奕也是有的,只是随着兩人的疏遠,那目光也變冷了、變淡了,不溫不火的處在兩人之間。
曹文道:“來吧。”
方堯歡呼雀躍地跟上。
一路上,方堯都像活潑又害羞的小鳥一樣,不停問着曹文問題。有些是關于電影的,有些是私人的。像什麽,你喜歡什麽電影呀?你喜歡吃什麽?你喜歡什麽顏色呢?曹文三句裏答一句,方堯樂得眯起眼。
小孩仰着頭,抱着電腦鄭重其事地問他:“你是什麽星座的?”
曹文道:“你說呢?”
他低頭看那小孩,白毛衣将那張臉裹得幹淨清秀,一塵不染似的。他笑吟吟地看他,方堯有些臉紅:“我覺得您像天秤座的。”
“哪一點像天秤座?”
“很善談啊、很熱情,感覺就很親近的。”
“我是天蠍座,沒看出我很兇嗎?啊嗚!”他裝大老虎吓他。
方堯哈哈大笑:“您一點都不嚴肅。”
說笑間,方堯一激動碰到了男人的手。男人的手掌很熱,手心濕滑滑的,掌心與掌心摩擦,帶起一股酥麻的電流。
曹文深深地看他,方堯慌得低下頭。
“你是幾年級的?”
“我二年級。”
“叫什麽名字?”
“方堯,堯舜的堯。”
曹文笑着摸摸他的頭,拿過提包:“下星期一過來面試。”
方堯被震在那裏,很久都沒反應過來。
這回曹文又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籌到了錢,劇組沒幾日就開工了。開工那天,鐘奕也到了現場。曹文依舊穿着他那件黑T恤,不知道冷似的,在人群裏焦躁奔走。寥寥無幾的記者,漫長的祭祀儀式,他沉默地站在人群之中,上香、鞠躬。從始至終,曹文的眼光都沒落在他身上。
兩人這段時間沒見,無形之中又拉開了一段距離。到底是因為那場争吵傷着了。
在曹文身後,跟着一個男孩。男孩幫他拿着水杯,殷勤地跟進跟出,他推了那男孩一把,要他去化妝。他怔怔地看着,Amy在一旁恨得牙癢:“你看看,這狗改不了吃屎,你才沒回家幾天啊,又勾搭上一個了。”
鐘奕望着鏡子裏的自己,道:“算了。”
“什麽算了?你過去質問他啊,咱白挨那一巴掌啦,挨了還得給那小屁孩騰地兒?”
鐘奕現在一點都不想聽,一句話也不想說。工作人員給他拿來劇本,他看了一眼封面:“不是徐平的嗎?”
工作人員抱歉地說:“導演說,您先看着這個。徐平的角色還沒定。”
鐘奕心裏咯噔一下,五味雜陳。
在片場幹等了一天,到了晚上,曹文才有空見他。辦公室裏,那跟了他一天的男孩先進去了。走廊上,稀稀疏疏幾個人等着。秋夜裏有蛐蛐在叫,遠處的河流汩汩流動,再遠一些是火車的鳴笛,铿锵铿锵的。他們來到這山裏取景,蚊子都拍死好幾只,想起那時他亦是跟着他跋山涉水,懵然無知的,他闖進他的蚊帳。
“鐘老師,曹導要您進去。”
方堯臉紅通通地小步跑出來叫他。
鐘奕道:“你不用這麽叫我。”
“那我叫您什麽呢?”方堯觑着他道。
“叫我名字就好。”
方堯展顏一笑。鐘奕已經走進去了,曹文坐在書桌後面,房間煙霧缭繞。他悄悄開了窗,曹文皺着眉:“坐。”
鐘奕坐他對面,兩人一時無話。
曹文在紙上寫寫畫畫,咬着鉛筆琢磨道:“你回來了?”
鐘奕道:“嗯。”
“想演徐平?”
“嗯。”
曹文咧嘴一笑:“我換人了。”
他擡頭注視着他:“也不是非你不可。”
鐘奕感覺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下來了,無地自容。但他仍舊倔強地、冷靜地坐在那裏,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
曹文的目光變得危險,他深沉地看着他,實在不懂這個人怎麽就變了。再也不是那個溫柔、順從,一心只有他的鐘奕,變得頂撞、有刺。他有什麽不知足的?還是說,他也看着他勢危,想要走?
曹文恨恨地瞪着他,鐘奕皺眉:“你不該和蔣總吵。”
“你還向着他?”
鐘奕看着曹文新換的襯衣,想起上次他發現的口紅印,又沒了話。曹文面對這個悶葫蘆,氣都沒處撒,揮了揮手:“滾吧。”
鐘奕站起來,又回頭:“我想演徐平。”
“你想演我就給你演啊?”
“我可以試戲。”
曹文看着他,鐘奕沒等他同意,自己投入角色表演起來。曹文的眼便是他的鏡頭,曹文的心便是他的監視器。鐘奕解了褲頭,淩亂了頭發,蹲在牆角,空茫地睜着一雙眼睛,他被地痞流氓猥亵了,罵他是娘娘腔,他軟弱、無助,只會躲起來哭。他恨別人,更恨自己。鐘奕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悲傷卻無聲,最後也只給了一個咬唇的表情。那嘴唇是嫣紅色的,擡頭的一瞬間,羞憤、自厭和一種積攢了太久太久的恨都從那雙澄澈的眼睛中表露無遺。
曹文心頭一動,久違的熱翻滾在心中。
他伸手想去拉他,鐘奕從角色裏出來道:“我過了嗎?”
曹文嘴唇幹澀,一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