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方堯在辦公室擺了一大桌子菜,每道菜都是他精心準備的,他沒帶助理,沒他戲的時候,就跑到鎮上買一大堆食材,找大師傅學着做。他在家裏從不做這些,也沒有人值得讓他做。但曹文值得,他甚至為他煲了粥。南瓜軟糯香甜,配着大米、薏仁熬成粥,飯後喝一碗,再溫暖貼心不過了。方堯小心盛出一碗,叫曹文:“不要忙啦,先吃飯好不好?”

滿桌飯菜香味撲鼻,透着煙火氣。說實話,曹文也很久沒好好吃一頓飯了。大部分時候沒空吃飯,能吃飯的時候也是扒幾口盒飯又去忙了。大師傅雖好,但怎麽也比不上自己做的飯好吃。上一次吃,還是和鐘奕沒吵架之前,他在家做的。鐘奕有份好廚藝,空閑的時候自己學的,不像他,生活裏除了拍戲沒有其他。不拍戲的時候,也是在做和電影有關的事。到處找投資、和後期磨,和審查那邊磨,和發行方磨。好不容易在家的時候,也是拉着鐘奕和他看電影,看電影就看電影吧,還要為選劇情片還是愛情片争論不休。鐘奕坐沙發上沉默不言,他笑着過去摟住他腰:“好吧,愛情片。”

“真的嗎?你不勉強?”

“不勉強,不就是愛情片嘛。”

兩人拉上窗簾,鐘奕窩在他懷裏看《兩小無猜》。鐘奕看得感動莫名,曹文一面評價劇情結構,一面對着鏡頭指點江山。

鐘奕問:“你不覺得這種游戲下爆發的感情很感動嗎?”

曹文道:“是啊,很美。但是如果我處理的話……”

“沒有但是,你就欣賞它的美就好了啊。”

“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在看電影,我是考慮怎麽拍電影。每個人位置不同,心境不同,看到的東西自然就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你不要生活嗎?你不能純粹看電影嗎?你不能停下你那些繁複的思考,單純地欣賞這個世界的人和物嗎?”

你就不能單純和我看場電影,談談愛?你就不能愛我嗎?

鐘奕後面也不想說什麽了,只覺得索然無味。曹文還在那說:“你怎麽能這麽想?啊?有沒有點演員的自覺性?你也應該好好想想怎麽拍,琢磨琢磨別人的演技,看看你的差距在哪裏……”

曹文擺出一副嚴師的态度教育他,鐘奕到廚房削了個蘋果,塞到他嘴裏。

“算了,別看電影了。”

兩個人多年來,無形之中,走遠了一些。就像他一部部撲街的電影,感情也在一點點下滑疏遠。你不可能保證愛情一直都像最初那樣心動、契合,猜忌、質疑、傷害每時每刻都可能發生,或者只是單純的不合。愛情有它的複雜性,它從不單純。鐘奕不能保證曹文一直愛他,像從前那樣愛他,曹文也不能保證鐘奕一直懂他,支持他。這些年外界的誘惑、環境的艱辛和內心的不甘、焦灼,慢慢消耗着他們,鐘奕要走,曹文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能理解,不代表他能接受。接受鐘奕的離開,就是對他徹頭徹尾的否定。他能接受全天下所有的否定,但不能接受這個人的否定。

他可能再也看不到最初那樣單純熱烈,拿他當神一樣崇拜的目光。但他要留住這個人,即便感情已經壞了。這段時間都是,摩擦不斷,反反複複。今天甚至傷了手,他實在是搞不懂這個人了,他在鬧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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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堯趴在桌子上瞧他:“你在想什麽?飯都要涼了。”

曹文笑了笑:“沒什麽,這都是你做的?”

“當然了,我厲害吧?”

方堯托着腮,眼巴巴看着,一副等着被誇獎的神情。曹文笑意更深:“不錯。”

“我好不好?”

“好啊。”

“那你能不能給我點獎勵?”

“你要什麽獎勵?”

“嗯……我要什麽獎勵呢?”方堯迫不及待地想,像是擁有巨大的驚喜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曹文舀了一勺南瓜粥,味道還可以。

方堯看着他:“那你也喂我一口好不好?”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曹文還想他會提什麽過分的要求,這小家夥雖然貼心,也難纏的很。他喜歡方堯,方堯簡單、單純,眼睛裏只看到他一人,心只圍着他一個人轉。看着他的時候,目光熱烈,把他當神一樣崇拜。看着方堯,他會想到年輕時候的鐘奕,那時候的鐘奕軟糯好捏,他說什麽他信什麽,從不違拗他。那時候的感情也極為純粹,就是心甘情願,沒有別的。只是那時候的美好,現在都失去了。

曹文在方堯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私心。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不足為外人道。

曹文遞了一勺粥到方堯嘴邊,方堯眼睫毛微微顫動,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神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

曹文避開他的目光,方堯哀怨道:“我那天看到你喂他了,我好嫉妒哦。”

喂他?他想起來那是很多天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後,鐘奕就沒讓他近過身。他們總是這樣,好幾天,又壞幾天,今天心不在焉又受傷了,讓他又氣又心疼。

不知道現在怎樣……

曹文站起身,披上大衣。方堯急道:“你去哪裏?”

曹文回頭,看到攤了一地的包裹、化妝品,對方堯道:“我給你安排個宿舍吧。”

“我不去!”

曹文擰起眉。

“我說過我什麽都不要,我不會打擾你們的。”

方堯特別委屈:“你答應我的呀。”

“你住這裏,他們進來看見像什麽樣子。”

“他們沒有說的。”

“那也不行。”

方堯急了:“我不管,反正你說的不能不算。”

曹文無奈,方堯都要哭了,眼睛紅紅,像小兔子一樣,特別幽怨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很愛鐘老師啊?”

曹文沒有回答。

“我不會做什麽的,我也做不了什麽……你就讓我在你身邊,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你不讓我做的,我一定不做。我都聽你的,還不行麽……”

我都聽你的,這對于一個曹文這樣的男人而言,不僅戳中軟肋還充滿誘惑。

曹文見過很多人,聽過很多調情的話,都不如方堯這麽會抓人。

曹文道:“你小屁孩不懂。”

方堯噙着眼淚:“我知道你愛他,你去吧,我會處理好自己的。”

他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掉淚,掉得曹文心煩意亂。他心中有猶豫,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不管怎樣,都是要去看看的。

他掀開簾子,披着大衣走了出去。方堯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

外面下了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明天正好借着雪景拍幾場,他抄着手走到鐘奕的帳篷前。天氣太冷,大部分人都挪到村舍裏去了,要不就去鎮上住個酒店,他卻還在這。曹文莫名就很生氣,這個家夥真是專門和自己對着幹。

鐘奕縮在帳篷裏,手已經包紮好了,但還是很疼。他翻了翻手機,網上沒他什麽信息,倒是有很多罵曹文的,祝他新戲撲街之類。至于觀衆為什麽這麽區別對待,和兩人的性格有必然聯系。鐘奕性格溫和,怎麽罵都不生氣,采訪盡職盡責,稿子都是一頓誇;曹文則眼睛長在頭頂上,臭屁得不得了,觀衆罵什麽他怼什麽,個人頁面慘不忍睹。

鐘奕沒什麽激進粉,但也會說跟着曹文沒前途啊,限制他的發展。鐘奕默默地用小號給曹文點了個贊,是他拍的一張花絮圖,木屋前的一只小羊羔。

鐘奕正用他那只受傷的手戳啊戳地看網頁,忽然聽到外面踩雪的聲音。

他心一緊,集中注意力去聽。那人的步伐越發近了,外面隐隐約約的身影,投射在帳篷上,到近前又停住。

他心裏很緊張。

曹文看看天,幾顆星挂在樹梢上,看來明天不會再下了。

隔着帳篷,兩人默然相對,曹文沒進去,鐘奕也沒喊他。

就這麽靜靜呆了一會,曹文抽了抽鼻子,抄着手又回去了。

鐘奕放松下來,只覺得背上都出了汗。

翌日,又是很重的戲份。

徐平壓草,劉育良續草。徐平哼着歌,劉育良道:“你亂哼哼什麽?”

“哼歌啊。”

“這裏不讓唱歌。”

“為什麽不讓唱歌?不讓唱多悶啊。”

“要唱你就唱《東方紅》。”

“我不唱那些歌,你還聽不夠啊?”

徐平興奮地回憶:“我們在宿舍閑的時候就唱歌,他們還買了二胡、笛子、竹快板,我吹口琴,別提多熱鬧了。”

“這裏不讓唱歌!”

劉育良嚴厲地斥了一句。

徐平默默壓草,咔嚓咔嚓,幹草的汁液流進鍘刀。他忽然忍無可忍:“這個也不讓,那個也不讓,這裏到底能做什麽?!”

他摔了鍘刀要走,劉育良不理他,他憤憤不平:“我們那也沒你這規矩多。我們一周能吃上一頓粗面饅頭,一碗豬肉粉條,你這裏吃沒得吃、睡沒地睡,每天挨餓受凍,還不讓唱歌!我來這算是倒大黴了!”

上邊把他發配到這裏,只有老劉一個知青點。周邊荒山野嶺,連戶人家都沒有,他只能跟着劉育良。這段時間他的孤獨、恐懼,背井離鄉的痛苦快把他壓垮了。

劉育良沉默地收拾着院子裏的幹草,徐平冷笑:“你就是嫉妒我對不對?你在這裏呆了十年,什麽都沒撈着,什麽都失去了。你嫉妒我有口琴,你嫉妒我還會唱歌,你就是嫉妒!”

劉育良把幹草喂給牲口,徐平激動得身體都在發抖。

劉育良只是道:“晚上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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