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劉育良帶着小跟班徐平來到一所海軍學校,徐平問:“你找誰啊。”
劉育良不語,通過門衛傳達半天,方才有個軍官模樣的人從學校裏面走了出來。
“老劉?”那人拍了下劉育良的肩:“我說誰找我呢,原來是你。”
劉育良仿佛和他很熟悉,又有些疏離,歉然一笑:“你怎麽樣?”
“嗨,我還就那樣呗。要不要進來坐坐,我家就在裏面。”
“不、不用了。”
“來嘛,進來坐,客氣啥!”那軍官提起他們的東西,熱情地邀請他們進去。在校門口又和門衛寒暄兩句,才領着他們進去了。學校裏面和外面是截然兩個世界,安靜的林蔭道立着很多參天大樹,這時候已經抽出了新枝,郁郁蔥蔥。湖旁邊是柳樹,矮一截的是迎春,一路過來有很多小別墅,帶着一個小院,年紀大的老人就蹲在院子裏收拾自家的菜園,臺階上放着個收音機。收音機,徐平只有在鄉大隊的廣播站見過。
軍官把他們請進一棟房子,棕色沙發、白色沙發罩、暖水瓶、茶杯,井然有序,幹淨整潔。軍官給劉育良和徐平分別沏了杯茶,徐平慌得起身去接,差點打碎了茶杯。劉育良還算鎮靜,只是默默的,不說話。軍官道:“你什麽時候來的,也不讓我去接接你。”
“我自己來就行。”
軍官坐進沙發裏:“哦,你這趟來有什麽事嗎?”
劉育良低着頭,不自覺地就在他面前躬着身子:“上回我給你寫了封信……”
“哦,你說信。”
軍官立刻又站起來,劉育良也要起身,被他按下。他匆匆從書房裏拿出之前那封信件,不知道兜兜轉轉過了幾個月才到了他手裏。他感慨道:“不容易啊,前兩個月我才收到這封信。這些年我也沒幫上你,慚愧得很。你第一回找我辦事,我自然是要盡心盡力。但是你也知道,這玩意很難弄,要不是去深圳、香港還真找不着,現在都是國外的人私自帶回來,風聲還很緊,你再寬限我兩天,我弄到了肯定送到你那邊去。”
劉育良再笨,也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了。他起身道謝,盡力保持他的禮貌與風度。徐平剛把杯子接過來,連口熱水都沒喝着就要走。那軍官愧疚得很,拉住劉育良道:“你等等,我雖然沒有那樣的高級貨,但我這裏還有個收音機,你一定要收下!”
劉育良不收,那軍官就往他懷裏塞,兩人拉扯半天,軍官最終還是把那個破舊的老牌收音機給他了。
從學校出來,劉育良就沒說話。徐平跟在他身邊,抱過收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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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就和來的時候不同了,徐平抱着收音機乖乖坐在後座,劉育良在前面騎車。騎到半路,石子滾進了車鏈子裏,劉育良趴在地上修車,徐平抱着收音機和一堆零食守在一旁。夕陽西下,滿山餘輝,照着沉默的兩個人影。紅日一點一點沉下去,大山從靛青到深黛,輝煌的霞光為這肅穆的大山染上最後一層金光。劉育良又跨上自行車,徐平抱着收音機跳上車,叮叮當當往大山裏去了。
“你不回去了嗎……”徐平在車上颠得話都說不成一句。
“啊?”劉育良回頭。
“我問你還回城嗎?”徐平大聲又問了一遍。
劉育良又不說話了。
徐平有些着急,但這也不好問。他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汗,想老劉是不回去了,還是回不去了。
“你什麽時候回去?”劉育良問他。
“不好說。我問了幾次,他們都沒回我。”
“家裏來信了嗎?”
“沒有……”
母親另組的家庭還會記得他嗎?大概早在弟弟的歡聲笑語中忘了吧。當時大部分人不管是病退、困退,還是家裏有關系的,有特殊困難的,都在想盡辦法離開。眼看着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走掉,留下的人人心惶惶。而他和老劉就像被世界遺忘了一樣,孤獨地生活在這大山一隅,今天默默無聞,明天還會繼續默默無聞下去。
劉育良道:“我會幫你的。”
徐平抱着收音機默默抽泣,兩人一起穿過這大山的幽幽黑暗。
回到家,劉育良便開始搗鼓起收音機。徐平百無聊賴地翻着課本,他底子差,如今也看不下去幾頁書去。翻出口琴吹了一會,他趴在床上問老劉:“你說我能考上音樂學院嗎?”
“不是能不能,是必須。”
“那我要是考不上呢?”
“沒可能。”
劉育良不給他留後路,徐平悶悶的:“萬一呢。”
劉育良擡頭用嚴厲的目光瞪他,徐平吐吐舌頭,又開始複習功課了。
老劉把他拉起來:“走。”
“去哪?”
劉育良搬着收音機出門,徐平連忙穿鞋跟上。夜深了,空氣裏始終有種煩躁的氣息。春天就是這樣,什麽東西都像長毛了一樣。有貓在山牆上弓着背叫chun,柳絮在夜裏紛紛揚揚地吹來,蒙了人一臉。徐平跟在劉育良身後,從學校後門進去,一直來到琴房那間閣樓。
“來這幹嘛?”
“聽歌。”
劉育良登上閣樓,他之前做過一番布置,這間閣樓已經和第一次來的時候大不一樣。鋼琴被擺在正對着窗的位置,白色的窗簾随風而動,靠牆擺着一張小鐵床,幾只板凳。偶爾他們會過來練琴,夜裏的時候,琴聲随風散出去,變得空曠缥缈。這間閣樓在學校後院的荒野,門衛也不大往後面來,至今都沒人發現他們的舉動。
劉育良把收音機放在鋼琴上,對着某個方向開始調頻。沙沙的電流聲,偶爾有幾聲新聞播報、唱戲聲、說書聲,夾雜着噪音傳來。忽然,在一曲悅耳的旋律上停住。
微醺的曲調、又甜又軟的嗓音,包含着萬種風情,如同蕩漾的春風迎面撲來,幾乎将人醉倒其中。
徐平瞬間臉紅成一片,歌還能這麽唱?歌詞還能這麽寫?
“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那歌聲讓人骨頭發酥,卻又欲罷不能,吸引着人聽下去。徐平臉發燙地伏在鋼琴上,看向對面的劉育良,兩人目光一觸,又齊齊低下頭去。春風吹動着窗簾,溫柔婉轉的歌聲香甜綿密,後勁極大,唱得人心怦怦亂跳。徐平緊張地摳着鋼琴毛躁的木紋,劉育良一言不發。
徐平模模糊糊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然而他不能确定那是什麽。有什麽東西在內心沖撞、厮殺,大力撞擊着他的胸口。撞得他嗓子發緊,呼吸炙熱,他渴望地看着劉育良,目光盈盈。劉育良也看着他,兩人之間莫名越靠越近,頭抵在了一處,呼吸相聞。風吹來,鼓動出一個花苞,他微微擡頭,舔了一下曹文的唇。曹文的唇也是幹澀的,甚至是幹渴的,但曹文沒動。鐘奕羞怯地脹紅了臉龐,閉上眼睛,再度覆上曹文的唇。這下幹渴的嘴唇便如洩了閥門般,萬物複蘇、春回大地。四瓣嘴唇饑渴地黏在一處,相互舔舐、碾壓、吮吸,巴不得都想把對方嘴裏的甜味搜刮幹淨,纏綿悱恻地交纏在一起。
片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音,這完全脫離了劇情,是劇本裏根本沒有的。但鏡頭前的他們還在吻,鐘奕被剝奪了呼吸,腦子裏亂轟轟的,聽不進任何聲音。只有曹文的唇是熱的,舌頭鑽進來溫柔地舔舐他,照顧周到地掃着他敏感的口腔內壁,濡濕的親吻聲是那樣的可恥,而心底的秘密被他一覽無遺地看穿,仿佛整個人都是他了。心底漫上來洶湧的潮水,将頭頂都漫過去,他和曹文飄在藍色的海底,有游魚紛紛游過,它們都是色彩斑斓的,珊瑚伸着柔軟的觸手,撫摸着他的臉,是那樣的濕,那樣的黏。而他們還在接吻。他做了個夢,夢到他和曹文真的去了馬代,去的那天還是在下雨,下着雨,他非要深潛。曹文就說,好啊,我陪你,要死一塊死吧。他說話總是這樣不知忌諱,他立馬就生氣了,不去了不去了,回去總行了吧。每次都這樣,每次都不了了之,這個人怎麽這麽可恨。鐘奕狠狠捶他,大雨傾盆,潮水翻湧,曹文将他拉進懷裏,吻了他。
鐘奕拼命推拒着曹文,他要呼吸不過來了!
胸膛要炸開,嘴唇都發麻,好不容易分開來,曹文深邃的目光還盯着他,像把他吃了一樣的可怕。鐘奕回想起方才那個夢,心有餘悸,慌不疊地就跑了。
他跑了,也不知道要跑到哪裏去。
心跳得窒息,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山間。月光灑下來,給他照出一條長長的影子。似乎有聞到什麽花香,是廣玉蘭還是海棠呢?不過都不重要了。他的嘴唇還是燙的,他怎麽那麽沒有羞恥,當庭廣衆就……曹文也不阻止他,要說沒有預謀,他死也不信。是的,他就是這麽讨厭,這麽可恨,做好了圈套等着他來鑽。肯定是的。
想到這裏,鐘奕就更生氣了。但生氣過後,又有種莫大的甜味在心裏爆開,甜滋滋的,無與倫比的好。他胡思亂想着,在樹林裏打轉。不知道曹文怎麽樣了,他留下的爛攤子又怎麽處理,但他是絕不會回去的。
這樣想着,月光底下,曹文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面前。月光幽幽,無限浪漫。
鐘奕慌忙看向身後,曹文攔住他的去路:“去哪?”
“你怎麽在這?”他兩腿發軟,話都說不利落了。
“人都散了。”
是啊,不知不覺月上中天,他還在這裏瞎轉,都不知道時間過得是那樣快。
“我要回去了。”
鐘奕低頭往前走,曹文大手一撥将他推得退後。
鐘奕疑問地看向他。
曹文微微一笑,一手拿了只杜蕾斯,用牙齒慢慢咬開。
那東西什麽時候到了他身上?鐘奕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你幹什麽?”
鐘奕如臨大敵,掙紮着往外跑。曹文叼着那只套子笑,一撥腰又将他逼回原地。
反複幾次,逗小動物一樣,鐘奕瀕臨崩潰:“你到底要怎麽樣!”
曹文一把扛起尖叫的愛人往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