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曹文盯着床下的方堯,表情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兩天他一直處于一種應激的亢奮狀态,很難冷靜下來想事情。自鐘奕從薛回的車上下來,到兩人早上拍戲,到吵起來,分手,一切就像迅速被點燃的炸彈,讓他腎上腺素激增,情緒幾度失控。現在,在這冰涼如水的夜裏,他終于能夠停下來好好想想這是怎麽一回事了。他一直覺得鐘奕有些別扭,很早的時候,上次和好回來後也是。他搞不懂鐘奕在鬧什麽,或者還是糾結以前的老問題。但他現在看着腳底下瑟瑟發抖的方堯,他是有點明白過來了。他冰冷地注視着方堯,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嚴厲和冷酷。他在想方堯的小腦瓜裏在想什麽,他要搞什麽。老孫說方堯不靠譜要他別輕信,他是什麽意思?劇組大部分人都不喜歡方堯,甚至在食堂打起來,又是為什麽?還有,剛才被他揍趴的那人,說老朱看他的面子才照顧方堯,又是怎麽回事?他到底打着自己的幌子做了多少事?他什麽時候收下了他?他又背着他做了什麽?曹文迅速思索着,目光觸及腳底下的人:“我給你一晚的時間,你好好想清楚你做下的那些事。”
曹文說完這句話,便躺回床上睡覺了。方堯光着身子縮在牆角,抽抽噎噎地哭。曹文方才的目光毫無溫度,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是對他一點留戀都沒有了。他不禁悲從中來,又委屈又無助,覺得很是要為自己哭一場。他想曹文不至于那麽狠心,他不是喜歡他的麽,他最看不得自己哭了。以往他每次哭的時候,曹文都會心軟,不論他犯了多大的錯,他都會原諒他的。于是他就哭得越發可憐了,眼淚珠子不斷地滾落下來,他抽泣着爬近,一點點靠近床邊。在即将夠到床單垂下來的流蘇的時候,曹文毫無感情地說:“你不想在房裏,就給我滾出去。”
方堯咬住唇,顫抖地垂下手臂,默默爬回牆角。盡管是夏末,下過了幾場雨,夜裏還是有些涼。曹文沒開空調,房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方堯蹲在牆角愣愣的,蹲久了太累,想要坐下歇會,曹文一翻身,他又吓得蹲回去了。一夜的時間,從一塊幕布遮蓋似的黑,深邃得可怕,到天色一點一點發白,窗裏透進第一絲光線,他蹲累了左腳換右腳,蹲累了右腳換左腳,兩只腳都累了,就那麽木然呆着,針紮般的麻痹灌入腳底,直到最後雙腳都不再是自己的。仿佛一個泥胎般的人,在這裏蹲了很久很久……
曹文打了個哈欠起來,洗澡、健身、吃早飯,要這邊的管家拿來幹洗的衣服。方堯頭發暈,惡心想吐,搖搖欲墜地歪在牆邊。這時,曹文接到一通電話,老孫在那邊嚴肅地說:“出事了。”
電話裏說不清楚,老孫直接發給他一個鏈接。曹文打開一看,臉色随着滑下的屏幕越來越差,最後陰厲地瞪着方堯,兩步過去把他抓起來:“走!”
方堯匆匆忙忙穿衣服,他大概是凍生病了,發燒,還頭暈想吐。一路上曹文一言不發,車子開得飛快,他暈車沒地方吐,只能強忍着。等颠簸到山裏一停車,他扒着車門飛跑出來,哇地一聲就吐了。
曹文抓着他的脖子進去,所有的人都看着。
監制、副導演、制片主任老孫,一大幫人嚴陣以待等在辦公室,曹文揪着人進來掼在地上。曹文要張博先看着人,自己進去開會。一個下午,會議開了很長時間,進進出出許多人。聽說投資方的人都來了,而方堯就在屋子裏杵着,由着人參觀,一點臉面都沒有。
到了傍晚,大家才紛紛湧出來,個個臉上都很疲憊。曹文陰冷的目光掃過方堯,精神好得像貓頭鷹一樣,連夜審他:“說吧,你都做了些什麽事。一件一件說清楚,不要讓我再問第二遍。”
一家人瞅着他,心裏怨聲載道,這都是些什麽事!
方堯被折騰了一天一夜,一口飯都沒得吃,已經瀕臨崩潰。他感覺自己一定是燒糊塗了,眼巴巴地看着曹文,還期待他能放過自己一馬。而曹文現在不僅對他一絲好感都沒有,會開完,都要活吃了他。
方堯哆哆嗦嗦站不穩:“我想要一杯水。”
張博給他倒了一杯水。
方堯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渾身不舒服,胃裏一陣一陣地幹嘔。他沉默着,曹文一拍桌子,他吓得哆嗦一下。但仍然沉默。
曹文的暴脾氣,立馬就要過來,一家人攔着,方堯無動于衷地看着他。忽然想笑,曹文這是幹嘛?深情給誰看呢?
老孫說:“你有什麽要求就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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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堯道:“我想先洗把臉,吃點東西。”
曹文道:“你給我滾蛋。”
方堯不說話,誰都沒辦法。只好讓張博帶着方堯去洗了臉,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又給他拿了飯來。等方堯收拾好了,吃飽了,打扮得體體面面。他才施施然又回來。被羞辱了一天一夜,他心裏有恨。
老孫問:“你那次帶朋友來是不是拍了一些照片?”
方堯道:“沒有。”
老孫道:“你上次私自帶朋友過來,可是有劇組的人看到了。”
張博也說:“對,我就看到你帶着一群小孩上山,你能說沒有?”
方堯:“我朋友想來玩,我又有什麽辦法?”
張博:“劇組嚴禁帶不相關的人進片場。山裏都已經封鎖了,連記者的航拍機都飛不進來,你還敢說來玩?”
方堯笑,看着曹文:“那是你們,曹老師說,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大家氣得頭上冒煙,曹文臉色很不好看。方堯的确撒嬌向他要過一些“特權”,但也只是溜出去買東西,或者到下山逛逛這種小事,曹文從來不管。現在他的矛頭卻指向自己了,好像是他驕縱得他如此。
曹文的怒火焚燒着方堯,要把他燒成灰。這個小子不僅虛僞,而且惡。為人的那種惡,他從前怎麽就沒看清。
老孫:“你們拍過現場的照片沒有?”
方堯:“沒有。”
老孫扔給他手機:“那你看看這是什麽?”
屏幕是那天棚裏曹文和鐘奕對戲的照片,有站着的,坐着的,有別人在的,也有兩人單獨的,是徐平和劉育良被審訊的那場戲,兩人來來回回拍了幾次,最後是大前天拍完,兩人以吵架、分手結束。
這場戲非常重要,矛盾沖突也全壓在這場戲上,然而都被這些照片劇透光了。甚至還有視頻,嘈雜的背景音下,薛回給一群女生簽名,背後就是曹文和鐘奕激烈對戲的畫面。好多網友都扒出了臺詞,傳到各大網絡平臺,彈幕一長串的都是“哇靠,現場撕逼,高能啊”、“這是拍的什麽啊,曹文的電影真是越來越難看了”、“好像是年代戲,看他們還穿着戲服呢”、“這是真撕,還是假撕,不會是真的鬧分手吧”、“我看是這樣的,balabala”……有人已經根據畫面腦補出來了。
從昨晚開始,熱搜前三就是“曹文”、“曹文 劇透”、“曹文鐘奕分手”,一下子整個網絡都沸騰了,接着就是曹文帶着方堯出現在頒獎禮,直播鏡頭裏,曹文毫不掩飾地誇了方堯一通,帶着他的新人向衆人展示。不過一會,新人就被網友扒了出來。身高、體重、學校,學什麽專業,怎麽進的曹文劇組,都有人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爆料,瞬間變成一場狗血撕逼大戲。方堯的名字迅速登上了熱搜第四。一整晚,網友們都在興奮地吃瓜,興奮地造瓜,到了早上,已經越演越烈,杜撰出來幾百種狗血套路。
方堯看着網絡上興奮的狂歡,傻了眼。
“我沒讓她們拍這些……”
“但是她們的确拍了。”合同裏明文規定演員要遵守的規章制度,曹文的合同一向嚴格,還有保密協議。造成嚴重損失所付的違約金,承擔的責任等等詳細的一大摞。他簽的時候根本沒看。他沒有公司,也沒有強硬的背景,現在卻闖出這樣的大禍,他完全懵了。背後涔涔地流着汗水,一下子就給曹文跪了下來:“我沒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
他怎麽知道那些傻逼為什麽要拍照片!他已經告誡過她們不要亂說話,不要亂拍!他怎麽知道她們根本就沒聽他的話!現在要怎麽辦?熱搜可以降下來,緋聞可以被澄清,但是戲呢?曹文所看重的戲都被劇透光了。要改,就全部改,而最關鍵的矛盾沖突是沒法改的。方堯欲哭無淚。
曹文俯視着腳底下的人,他當初怎麽會看上這麽一個貨色。和鐘奕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不,不僅沒有相似,差遠了。
所有的人默默走了出去,只剩下曹文和方堯。方堯一步步地爬過去,揪住曹文的褲腿。
“老師,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他仰望着他,眼睛裏是泫然欲泣的淚水。他那麽可憐,那麽無辜,那樣愛慕着他。曹文嫌棄地踢開:“我不是你的老師,我從沒有收過你。”
“不,你是的——”方堯歇斯底裏地揪住他,就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你很喜歡我,你忘了嗎?”他哭了,緊張得語無倫次:“我很乖,我很聽話的,你喜歡我做的飯菜,你喜歡我陪在你身邊。你對我笑,教我拍戲,還帶我去頒獎禮。你說我就是你的秘密武器,你不能不要我啊!”
乖、聽話、對你笑,都是因為你像另一個人而已。而現在,你也不像另一個人了。還有什麽用處呢。
“你也和我說過,你什麽都不要。”
“我真的什麽都沒要……”
“那你打着我的幌子都幹了些什麽呢?”
“那不是我應得的嘛。我跟了你,我是你的人。他們願意給我,這是我應得的!”
曹文冷漠地看着他:“沒有什麽是你應得的。我給你,才是你應得的。我不給,你什麽都沒有。”
方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珠子都瞪了出來,血紅的一片。他感覺全身冰冷徹骨,他想不到曹文這麽狠,對他竟然這麽狠!
“那你能給什麽!你能給我什麽!我喜歡你,喜歡了那麽久,我能得到些什麽呢?鐘奕等了快十年都等不到,難道我比他更幸運嗎?我只是想為自己争取一下,我有什麽錯?”
曹文:“你的錯,就是不該動他。這世上,沒有人能動他。”
方堯哈哈大笑,笑出眼淚。他懂了,他徹底懂了。這都是些什麽事,他都在忙活些什麽啊。曹文根本就是殘酷冷血的動物,他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你的心裏就只有他?哈哈,笑死我了!活該啊,活該你被他甩,活該你得不到。他現在說不定就在薛回的床上,你什麽都撈不着——”
方堯沒說完,一腳就被曹文踹倒在地上。
曹文怒氣沖沖過來:“你還敢提他?”
“怎麽,說到你心坎上了?心疼了?”方堯冷笑着,真是太大的笑話了。
“當初要不是因為他,我怎麽可能讓你進來。”
方堯,不過是他和鐘奕賭氣的籌碼,一時的玩物,無聊時的消遣罷了。他不過是他的一個代替品。當然,現在連代替品都不是,他厭惡方堯這樣的人,不想再看見他。
“出了這個門,你就和劇組沒什麽瓜葛了。老孫會和你談合同的事,以後這個行業你也不用進來,這裏沒有你的飯碗。我這裏沒有,別人那裏也沒有。做演員,先做人。你連做人都不會,怎麽和他比?”
方堯擦幹了眼淚爬起來,走到門口:“鐘奕真的對你那麽重要嗎?”
曹文道:“你說呢?”
方堯慢慢笑起來:“可是傷他最深的,不是我,是你啊。把我帶進組的,不是我,是你啊。和我在一起讓他傷心的,不是我,還是你啊。曹老師,你有沒有想過,他介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呢。您這樣的人,比我又好在哪裏?我想他也是受夠了,永遠都不想再回來了吧。”
方堯冷笑着離去,臨走的一把刀,狠狠地紮在曹文心口上。
瞬間剜心一般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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