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他說尋了我一年多。”

夏近秋拍了拍她肩膀,“放心,這事兒,師叔替你保密。反正百裏宮也要散了,你師父那老古板也管不着,你想怎麽就怎麽。”話說完,夏近秋身形一晃支住了腦袋。

“師叔!”

“沒事兒,老毛病,下雨天就頭疼。多睡睡就好了。”夏近秋臉色有些不好。

石曼生忙扶着她往床邊走,又扶她躺下拉上了被子,“不早了,師叔你就快睡吧。”

“嗯。”躺着的夏近秋臉色好了幾分,她伸手理了理石曼生臉頰邊的頭發,“石頭啊,凡事兒多幾個心眼,三思後行。”

“嗯,我知道了。”

“師叔知道你,相思閻羅你一定不是随随便便會吃的。”那人,你還是遠着點好。後頭一句,夏近秋想了想還是沒說,畢竟能在一年後還尋來的人,也許并沒有那麽差。

“我知道的。師叔睡吧。”

吹了燈,石曼生走出了夏近秋的屋子,看着院中依舊厚重的雨幕重重吐了一口氣。

雨,很大呢……

昨日今日事,世事難休。

今夕何夕人,紅塵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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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翌日一早,夜裏各種胡思亂想的石曼生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了床,整個人都恹恹的。對着鏡子看了一會兒,她打心底覺得自己應該睡個回籠覺,于是又爬到床邊倒下了去,哪知剛閉眼沒多久,門響了。

“啪啪啪。”拍門聲,夏師叔向來喜歡拍門,不喜歡敲門。明明是個如此溫婉的模樣,怎麽就喜歡拍門呢?

“起了沒?花間閣那邊來信了。”

一聽到花間閣三個字,本還昏昏欲睡的石曼生立時精神起來,巴巴跑去開了門。

“一早有人送來的。”夏近秋把信遞給她,眼神一頓,“你這是昨晚沒睡?”

?“呃,江家那邊要準備的東西有點多,睡得晚了些。”石曼生模糊地說道,其實也有昨天見到柳木白的緣故。

“快點洗漱,早飯好了。”夏近秋沒有多說,只是拍了拍她肩膀,“年輕人,別以為身體好就不當回事。”

“師叔最好了!”馬屁不嫌多。

信封右下角有一個淡淡的花瓣印跡,确實是花間閣的信。打開信,本以為是江家的消息,卻沒想到是又有人要買相思閻羅。當初和花間閣的約定就是每個要買相思閻羅的人必須她親眼所見,親耳聽到緣由并由她來決定賣不賣。

——也好。

石曼生收起信,頂着黑眼圈去洗漱,聽個故事換換心情。

相思閻羅的買賣一向是在花間閣的茶樓進行,也算是花間閣所有生意裏最正經的地方。

石曼生帶着帷帽剛走近門口,就有茶水小二,金哥迎了上來,壓低了聲音招呼她,“相思姑娘,樓上請。”金哥是個伶俐人,每次石曼生前來都是他招呼着。

相思姑娘……聽到這個稱呼石曼生就渾身不舒服,怎麽聽怎麽不正經,尤其這茶樓邊上不遠就是花間閣的妓院。

一路去到老地方,茶館二樓的西屋。沿着樓梯上去茶館有東西兩處走廊,東長西短,東邊是一排單獨的雅間,而西邊則只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這間屋子便是石曼生聽故事……望聞問切的地方。

屋子只有一扇小窗,因關着木窗遮了光,大白天裏還需點着油燈。石曼生拉了拉帷帽,又扶了扶裏頭特地帶上的面罩坐在了桌邊。長方形的桌子挺大,卻只有一頭一尾兩張椅子,相隔約有半丈,這個距離聽故事,咳,望聞問切比較舒服。

“此次一共兩人求藥,顧老板一同安排在了今日,還請相思姑娘稍等。”金哥送上茶水後出了門。

兩個?不錯,都且聽聽,能消磨不少時間。

石曼生兀自斟了茶水慢慢喝着,因昨夜沒睡好,頭還有覺得些重。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門響了,第一位粉衣女子走進了屋裏,帶着絲質帷帽,緩緩而來,一路香氣缭繞。

粉衣女子剛進屋,一眼便看到了已經坐在桌旁的石曼生。

“相思……先生?”女子猶豫着該如何招呼,站在那裏有些局促,指尖繳着絲帕。

這個稱呼聽着倒是順耳了許多,石曼生指了指一個離自己有些距離的位置,“請坐。且說說你為何要求相思閻羅。”

“嗯。”女子定了定神坐了下來,兩人皆是帶着帷帽,互相看不清面容,倒也卸去了幾分拘謹。

“我,我是想了斷對一個人的相思。”

“嗯。”石曼生應了聲,起身将茶水遞了過去,示意她繼續。

“多謝。”女子雙手指尖撫着茶杯,低頭看那茶水,緩緩開了口,“有一個人,他說過會來娶我,每次見面的時候他都是這般和我說的,我便也就信了。這一等,便是足足六年……”

她停了停,聲音有些壓抑,“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話,不會有人真心待一個我這般出身的女子。媽媽說做我們這一行的不能有情,有情的都是傻子。所以……我不想等了。”說到這裏,女子眼中已然有了淚花。

“不等便不等。”屏風後頭人的聲音似水無波,“再過段時間你就自然而然放下了。”

“放不下!”女子微低了腦袋,語氣漸漸變硬,“我已生了執念。”

“月前,他再次出現的時候,我看着他,心裏唯一想的卻是……該怎麽殺了他。”

“若是他死了,我便去陪他,那麽他只是我一人的了……”

此話一出,殺氣四溢——她沒說謊。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可怕的想法……可是弟弟妹妹都還小,若是我真的殺了那人,他們都該怎麽辦。可我越來越控制不住了……我想忘了他,忘得幹幹淨淨。我怕我有一天真的……”話到此,女子已經潸然淚下。

石曼生也漸漸理出了頭緒——這是一個青樓女子,她在青樓是為了養家。也是苦命人。

“相思閻羅并不便宜。”石曼生試探着問道,“既然有這些銀錢,你為何不索性先給自己贖了身?”離開此種是非之地對家人不是更好嗎?

“我……”女子身形微顫,欲言又止。

見她為難,石曼生便道,“只是題外話,不答也無妨。”

女子聽罷卻輕輕搖了搖頭,“也沒什麽說不得的。我不是被賣入青樓的,身份……永不能贖。”

永不能贖?那個男子還說要娶她?

石曼生正猶豫再問兩句會不會不好時,她看到了女子按在杯壁上的指尖已經因為用力變成了白色。

女子終是沒有繼續,石曼生卻猛然明白了過來——終生不得贖買?她曾聽顧老板提過,如果是家族獲罪,女子按罪名被貶入青樓那确實是一生不許贖買的。而那個說能娶她的人必定家世顯赫能斡旋此事。只可惜……風月場上,男人大多只是說說罷了。

“在下明白了,還請姑娘到外間稍等。”

女子有些忐忑地問了句,“先生您會賣藥予我嗎?”?

“稍後便知。”

“打擾先生了。”女子聲音哽咽着出了門。

不一會兒,進來了第二個人,卻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老婆婆。

門剛關上,老婆婆走近幾步就徑直跪了下來,“相思姑娘,還請你救救我家蓮兒啊。”一時間聲淚俱下。

石曼生忙起身将她扶起引到了座位邊上,“先坐下,慢慢說。”

“姑娘,我家蓮兒才十六啊,你可一定要救救她!”老婆婆拉着石曼生不肯撒手,哪怕雙眼被淚糊了,視線卻依舊緊緊鎖着她。

還好帶了面罩。石曼生默默想着。畢竟帷帽離近了還是辯得出相貌的。

“老婆婆,你這樣,我不大好辦。”她為難地指了指自己袖子。?

“哦哦哦,抱歉抱歉!我只是太急了。”老人家趕忙松了手,好似生怕得罪了她。

石曼生趁此坐回了自己位置,剛坐穩,對面老人家就邊哭邊說了起來,“都是那個殺千刀的萬少川!親事本來就定下了,連帖子都換了的,臨了卻突然要退親,我家蓮兒好端端一個姑娘……就被他這退婚給逼瘋了呀!相思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蓮兒啊!”

“已經請了好多大夫,都說是心病太重,許是再也回不來了呀……”

?“相思姑娘,現在只有靠你了呀!”

老人家不停地說着,看她的眼神就如一根浮木。

石曼生靜默了一會兒,最後喚金哥進來請出了老人家。

……

見完了所有客人,金哥自然前來問話了,“相思姑娘,您看要賣幾顆?”

“只賣給第一位姑娘就好。”後頭那位是癔症,相思了斷于她已經晚了。

“是。”金哥也沒多問,便出去安排了。

石曼生坐在屋中默默嘆了口氣——求斷相思皆是女子,看來這世間果然男子多薄情。

外頭,裝着“相思閻羅”的小瓶子被送了過去。得知自己買不到藥,那老婆婆大聲哭鬧了起來。這般情況花間閣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無非就是一個理由——治不了,別花冤枉錢。

又過了一會兒,哭鬧聲終于就平息了下來,老婆婆被請出了茶樓。唯一得到相思閻羅的那位粉衣女子則留了下來。

“姑娘,一百兩。”金哥笑着說道。

一百兩白銀便是明碼标價的相思閻羅價格,這價錢一般人家可出不起。這一百兩,花間閣作為中間人要抽去四成,怎麽看都很劃算。

女子從懷中取出了先前就準備好的銀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您需在此服藥,之後便可離開了。”金哥遞出瓷瓶,粉衣女子有些愣愣地接了過來。

打開瓶子,裏頭只有一顆紅豔似血的小丸子,小小的,就如一顆紅豆。

女子倒出藥丸,怔怔看着,手有些發顫,“勞駕,可否給我一杯水?”

金哥點了點頭,從一旁取了已經備好的茶壺與杯子,幫她滿上,“是溫水。”

女子将藥丸含入口中,喝水吞咽,凄然一笑。

“姑娘,藥已服下,明日之後便會相思盡斷。”

粉衣女子輕輕道了聲謝,步履有些頹然地離開了茶樓,登上了門外等着自己的馬車。

“啪——”車夫一打鞭子,那匹有些上了年紀的馬便緩緩挪開了步子。

噠噠噠……

車廂內,粉衣女子閉着眼睛,虛虛嘆了口氣。

相思閻羅斷相思……真有這麽神?

一聲輕哼,帶着幾分不屑。

再次睜眼,女子似是變了一個人,全然不見之前的凄然難斷,嘴角那一抹詭異笑容竟然讓她整個人多出了一份英氣俊美。透明的指尖不知何時多出了一粒紅色藥丸,小巧冰涼。

這就是相思閻羅?長得倒是普通。相思易斷情難斷,閻羅無情人有情,吃了又怎樣?

眉尖一擡,将那藥丸丢入了一個白色瓷瓶,好生放入懷中——過兩日交貨,自己就能賺上兩番。

正從花間閣後門準備離開的石曼生不會知道,她這一生會敗給自己,敗給這麽一顆她親手制的小藥丸。

“石姑娘這就走了?”剛走出門,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石曼生笑着回過頭,全然忘記自己帶着帷帽眼前人又豈能看清她的笑容,“顧老板。”

“今兒個趕巧,倒是遇上了石姑娘。賞臉一起吃個飯,我做東?”

“恭敬不如從命。”

“爽快!最近我家廚子琢磨了幾個新菜色,正好嘗嘗。”

新菜色确實不錯,看上去清清淡淡卻又滋味十足,顧老板越吃越高興,當場就說要賞廚子。

快吃飽的時候,石曼生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顧老板在青州這麽久,不知可聽說過哪家的公子格外俊美,惹得姑娘争相而上的?”?

“喲?石姑娘這是……”顧藝靈抿嘴笑了起來,“也是。哪個少女不懷春吶。”?

“非也非也。”石曼生搖搖頭,“只是這相思閻羅也賣了好些時日了,卻沒聽說有青州這邊的故事,在下也只是好奇。”?

顧藝靈笑着接道,“沒辦法,青州再怎麽繁華也是小地方,這恩怨情仇可比不得京城、江南那般轟轟烈烈。感情這事兒,也得有錢才造得起來。”

話糙理不糙,仔細想想,顧老板這幾句話确實有點意思。

“說得好。”石曼生忍不住贊到,“只是青州出了名的人傑地靈,總該有些絕佳男子才是。”

“絕佳男子?要說絕佳,又有誰比得上那位新來的青州府尹柳大人。”顧藝靈眼中滿是調笑,“那位在京城時就是聲名赫赫的美男子。”

“柳大人?”姓對上了,石曼生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我倒是還沒聽說過。”

?“妹妹唉,你這是修成世外高人不問世事了?這柳言之柳大人,年僅二十有一,就已官居四品,乃華國公的嫡次子,有錢有才,又貌比潘安俊美不凡。我這把老骨頭都忍不住心癢癢啊。”

“柳言之?”石曼生有些失望,與昨日那人名字對不上,可還是不死心又問了句,“二十有一?倒是年輕,不知他字號如何?”

“聽說是黎太傅為他取的字,說此人木秀白玉,君子之資,字為’木白’。”

“哐當——”

石曼生手一抖,杯子跌在桌面,好在裏頭已經沒了水,“手滑了下。”她笑着掩飾過去,又為自己斟了杯茶水。

……無邊落木蕭蕭下,白雲千載空悠悠……

木、秀、玉、白。

接下來的飯食,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面上卻依舊與顧藝靈談笑暢聊,好在顧老板人紅事多,飯後兩人寒暄一番便道了別。

作者有話要說: 石曼生:柳木白,木秀玉白?那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娘子望天:那天瞎想的。

☆、四

回去的時候,沿着十字街從北往南,石曼生的步子有些躊躇,腦海中時不時會跳出那人的身影。華國公次子?真不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麽和柳木白扯上關系的。

“唉……”

石曼生帶着心思,不知不覺已經錯過了回家的岔路,一直走到了南邊城門,看了看城門口的官兵,還有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暗自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又調頭往回走,從南往北。

大概是一年多前,她去過京城,當時是去尋伍家後人,也就是那次從京城回來後,她才發現自己手上有了相思閻羅的痕跡。

鄭呂伍商,古易江丁。八姓八家,早已流落各地,但百裏宮欠的債不能不還,她的任務就是尋到他們的後人,醫治好怪病。而正在前來的江家便是倒數第二個,等這次完結,便只剩丁家了。

給伍家治病的事情,她清清楚楚記得,可對于柳木白卻是毫無印象,而這也正是相思閻羅的奇特之處。

柳木白能在這麽久之後找到自己,要說單單是一往情深,欲罷不能,她這心裏是不信的。柳木白此人家世顯赫,美名在外,這樣的男子,什麽女人找不到?偏偏中意她這麽個人?不是妄自菲薄,石曼生對自己的斤兩還是摸得清的。她不醜,嗯,還有點好看,但絕不是傾國之姿,傾城之貌,叫人一見難忘。

難不成自己有什麽特殊的內在美讓此人念念不忘了?

這個念頭一起來,石曼生都忍不住笑了,要叫師叔知道,肯定要笑翻天了。

走啊走,一回神竟然又到了北城門!

石曼生深吸一口氣,再次回頭……

以前的事情她不記得,如果要問柳木白,豈不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看昨天最後那情形,他八成還是會再來找自己的。畢竟那般大雨,他都頂着來了。要是再見到,該怎麽應對呢……

青州這裏她都混熟了,相思閻羅都賣了不少了也沒找見師父,現在還來了個柳木白,真是頭疼。

沿着十字街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趟,石曼生腳酸了,這才發覺饑腸辘辘。茫然擡頭看了一圈,現下她離家距離稍遠,便順其自然拐個彎,進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家酒樓——先吃點東西吧。

正是飯點,又是最繁華的十字街,酒樓生意好得不行,石曼生找了半天也沒尋到個座。

夥計很抱歉地看着她,“姑娘,願意拼桌不?”

反正也就是填個肚子,她無所謂的,便點了點頭。夥計忙走到了一桌只有一個人的位置那裏,與那人說了幾句,而後招呼石曼生坐了過去。這是能坐四人的方桌,石曼生挑了個正對着那人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來碗雞湯面,加個荷包蛋。”

“好咧!您稍等。”

對桌的人正在吃飯,石曼生透過帷帽看到他點的是兩樣菜,一碗飯,看着也不錯。與旁的桌不同,她對面的人吃飯似乎很安靜,夾菜的姿勢也相當文雅。石曼生等面等得無聊,便就着帷帽又看了看那人。

是個青年男子,長得很普通,垂眸而坐,面色有些發黃,睫毛倒是挺長,還有那執筷的手也挺好看,白白細細的。這臉和手好真不像一個人的。她剛要轉過視線,突然又轉了回來,仔仔細細看了看那男子鬓腳——易容了的?

“這位姑娘,可看夠了?”不知不覺,對面人已放下了碗筷,正擡眸看她。

石曼生趕忙移開了視線,能易容出行的一般不大好相與,“抱歉,只是看閣下點的菜很不錯。”随便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正好一旁夥計端着她點的雞湯面過來了。

“姑娘,您的面。”

拿到面,石曼生脫了帷帽,頭也不擡地吃起來,味道不錯,怪不得這麽多人。突然,餘光裏,兩個盤子都往她面前放了放,“既然姑娘喜歡,便嘗嘗吧。”

呃……他是覺得自己饞他的菜了嗎?

石曼生尴尬地臉紅了下,夾着面條的筷子頓在半空。她突然有些後悔脫帽子了,雖然脫帽子吃面不方便,但好歹臉紅別人看不見啊。盤子裏的菜還沒怎麽動過,一份上湯米苋,一份蘑菇肉沫豆腐,恰好都是石曼生愛吃的。

“既然姑娘喜歡,就一起吧。”男子的聲音有些啞,聽在石曼生耳朵裏說不出的尴尬。

“這位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這面條已經足夠,不必了。”說完,她加快了吃面的速度,三兩口吞完了那個荷包蛋——快些吃完,太尴尬了。

對面男子沒再說什麽,而是繼續端起飯碗靜靜吃了起來,但那兩盤菜的位置卻再沒變過。吃完飯,石曼生丢下錢,半逃似地離開了酒樓。

依舊坐着的男子默默看了看石曼生的面碗,也放下了筷子。“咕嚕——”丢下一小錠碎銀,男子起身離開了酒樓,往着與石曼生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酒樓依舊喧嚣,熱鬧的十字街誰也沒注意男子漸漸隐如人群的身影。黑衣帷帽的女子已經轉入三葉巷,正暗暗腹诽這這兩日的流年不利——怎麽總遇到怪人。

因着昨夜下雨,金樹院中的銀杏掉了不少葉子。今日放晴,那些被雨水洗刷過的青石灰瓦漸漸變回了灰撲撲的顏色,幹了的樹葉青綠青綠地鋪在地上,撒在池面倒是別有幾分滋味。然而,匆匆進屋的石曼生卻沒心思欣賞。直覺告訴她,她在青州的日子,怕是再也清淨不了了。

正所謂,風花雪月昨日事,紅塵冷暖盡成空。千千世界如斯小,人生何處不相逢。

青州,确實是個好地方,一個講故事的好地方。

~~~~

時間在忐忑中匆匆溜走,石曼生沒等到說會再來拜會的柳木白,倒等來了花間閣的信——江家已經在城外了,很快就到。怕來不及,顧老板還特意派了馬車一同來送信,果然是個周到人。石曼生也不客氣,提着個不大的木箱子還有一個包袱坐了上去。

今日,師叔夏近秋比她還早出門,早就另雇了輛馬車離開了。師叔是因為打聽到了些許丁家後人的消息。這下好,說不定治完江淺很快就能把丁家那邊也解決了,她也就功成身退了。

馬車速度畢竟比走路還是快了點的,不一會兒就到了十字街。

剛到花間閣,石曼生就看到了足足五輛挂着“江”字旗的馬車,好些個護衛正從上頭往下搬箱子,不用說這裏頭應該包含着她的診金。江家真不愧是金陵大戶。

有一個中年模樣的山羊胡子管家,正掀了其中一輛最大馬車的簾子,從上頭扶下來了一個人。

石曼生順着車簾子的縫看過去,微微愣了下神。那人面色怏怏,年紀輕輕卻是滿頭華發,削瘦的身子幾乎一折就斷,哪還像個正當青春的好男兒。五官瞧着倒是不錯,但膚色白裏透青,臉頰瘦極無肉,生生折去了所有顏色。

——這就是江淺。

心中有些感慨,她收回目光,坐着馬車默默從邊上繞了過去。老樣子,後門進。

待石曼生這邊準備妥當,江淺也由金哥領去了茶館二樓的西屋。爬樓有些費力,全仗管家一路攙扶着,待在樓梯口站定,金哥伸手攔住二人。

“還請江公子一人進去。”

“這……”張管家愣了下,而後面色有些難看,正準備理論幾句,卻聽得江淺輕輕發了話。

“好。”

江淺揮退了人,獨自扶着牆走向了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步子有些艱難。

屋裏暗暗的,隔着門上的窗紙什麽也看不清。他試探着敲了敲門,只聽得裏頭傳來一個女聲。

“進來吧,外頭冷。”

女大夫?江淺心中詫異。

推開門,屋子只有一扇關着的木窗,僅點着一盞小燈,照着不大的地方忽明忽暗。屋外青天白日,屋內昏暗如夜,這般景象着實詭異十分。整個屋子只有三件家什,南牆角的一張木床,床邊的一張木凳,還有北邊牆角的一張長桌。這些都是花間閣特意按照石曼生的要求準備的。

一個穿着玄衣女子正背對着他,站在桌邊忙碌着什麽,“身子怎麽樣了?”

江淺回過神,忙作了個揖,言語懇切,“托先生的福,好多了,今日特來登門拜謝。”

“好多了還咳血?若是吃了十顆,可不該是這般模樣。”女子轉過身,聲音似笑非笑。

江淺臉色有絲窘迫。?“之前種種,是江某怠慢了,還望姑娘海涵。”

“哦?江公子這是終于信了在下了?”石曼生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江淺這才看清她的正面,眼中隐隐透着驚訝——女子臉上包着面巾,嚴嚴實實捂住了眼睛下頭的部分。露出的眼睛,長睫明眸,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自己。女子手中還拿着一根燃着了的香,正悠悠冒着煙,她伸了伸手,将那香拿得遠遠的,卻正對着江淺。

下一刻,江淺就聞道了一股說不上來的奇異味道,說香非香,說臭非臭,刺刺地非常不好聞。他忍不住也想捂上口鼻。

“別,這對你有好處。”女子出聲攔了他的動作,說話間,舉着那香幾步走到了他的身旁。江淺忍不住咳了出來,這湊近的香味實在是……

女子全然不顧,把香又往他那送了送,“除了難聞,沒什麽壞處。”她邊說邊徑自搭上了他的左腕,她的指尖很涼,較之久病纏身的江淺似乎還要涼上幾分。

對着一個臉包得重傷一般的女子說話,江淺總覺得不大自在,何況還有那刺鼻的味道就在身邊,但還是有禮應道,“全仗先生了。”

“那好。”石曼生收了手,把香往他手中一遞,“即日起,你便住在此屋。外頭那些人,讓他們七日之後再來接你。”

關門離開。整個屋子只剩江淺一人與那難以言喻的味道。他忍了忍,終是沒有捂住口鼻,任自己一遍遍聞着那怪異味道。

卻說這江淺在藥鋪住下,随行來的張管家就住在了花間閣旁邊的客棧裏頭。每天看着那茶館大門進進出出的人,張管家心裏頭越發焦急——他們到底能不能治好啊。怎麽連個面也不給見?

與此同時,江淺自從第一日睡下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三夜。

石曼生每日前來查看,終是覺得——時間到了。

第四日夜裏。

滅了燈的屋子暗得讓人有些發慌,緊縮的門窗沒有一絲縫隙連月光也透不進來,屋子的東南西北四角各點着一盆叫不上名字的熏香,混雜的味道讓人頭暈目眩。而那紅色的香頭便是屋中僅有的亮光。江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上身的衣服都被剝了個幹淨,露出蒼白瘦弱的胸膛,只有從那和着呼吸的微微起伏還能看出是個活人。

石曼生口鼻包得嚴嚴實實坐在他床邊,一襲玄色衣裳,頭發整齊地都束在腦後,看了看江淺,又撫了撫他的脈,從懷裏掏出了一柄短匕。

寒光閃過,匕首徑直在姜澤左胸膛劃開了個十字的口,空氣中立時有了血腥味道。

“叮鈴——叮鈴——”

鮮血湧出的剎那,她左手搖鈴出聲,輕小短暫。

過了一會兒,一抹幾不可見的綠色光點緩緩現了出來。順着鈴聲傳來的方向,綠色小點緩慢挪動着,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從江淺胸口被劃開的十字口子裏爬了出來。

出來了。

石曼生将右手食指尖湊了上去,指尖有一個小小的新鮮傷口,那裏血液還未凝結。她的靠近讓那抹綠光似乎顫動了一下。

“來啊。”輕聲輕語,仿佛怕驚到了它。

又過了一會兒,那抹綠光再次移動起來,一點一點順着她指尖的傷口爬了進去,很快沒了蹤跡。黑暗中,石曼生收回手,稍稍含了含自己的指尖,嘴角有了幾分笑意——嗯,完成了。

……

理完自己的東西,她推門而出的時候已經天色大亮。金哥正立在門外。

石曼生取出一張紙箋遞于他,眸色淡淡,似有些疲憊,“江公子兩個時辰左右就會醒來。麻煩到時把藥給他喝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我都寫在了紙上。”

“是。”金哥應道。

離開了屋子,她顧不上打招呼,提着東西上了馬車。帶回到家裏,開門、進屋、關門,而後便一頭栽倒在床榻上沉沉睡了過去。

~~~~

江淺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胸口那處被好生包紮了起來,白色的繃帶還沾着些許血跡,屋裏似乎殘留着奇怪的味道。然而更令他訝異的是平日一直難受的感覺似乎全部消失了,一丁點兒痕跡都沒有。

“江公子,請喝藥。”金哥端了藥走進來,黑色的藥汁冒着熱氣有些嗆人。

“勞煩了。”藥汁的溫度剛剛好,不燙不涼。江淺皺着眉頭一飲而盡,只覺得藥味過于濃重,口中發苦。可在下一刻,一陣難以言喻卻又猝不及防的疼痛傳遍了他五髒六腑。

“噗——”一口污血被生生逼了出來,江淺的臉色立時白了個徹底。但也奇怪,這血一吐立馬就不疼了。金哥遞上了棉布讓他擦淨嘴邊血污,江淺有些愣愣地言了謝。這般神奇的藥汁,他可從未見過。

“服藥後一個時辰不能進水進食,江公子再歇歇吧。”話畢,金哥收拾了藥碗退下了。

那一日後,江淺的病情突飛猛進地好轉了起來,身子開始使得上力,連東西都吃得比以前香了。第六日的時候,依照吩咐他終于可以下床,便想着定要去好好謝謝那位女大夫。

“不知大夫她現下何處,江某想當面道謝。”

金哥回話道,“大夫說,你這病已經好得差不多,再服兩日藥便可離開。大夫她不見客。”

“可是……”江淺還想努力一下。

“江公子,請喝藥。”金哥遞上藥碗,将之前的話題揭過。

江澤明白,話說到這份上,看來是真見不到人了。他暗暗覺得可惜。不過,他也不是個多事的人,便安心在這屋中養病。

七日時間一到,張掌櫃早早就候在了茶樓一樓。日上三竿的時候,從二樓走出來了他家公子,還有送行的金哥。一見江淺,張掌櫃幾乎有些不敢置信——除了頭發依舊雪白,自己公子的氣色分明就變了個人,臉龐看着都胖了不少,平日蒼白的膚色隐隐有了紅潤,滿滿皆是年輕人該有的生機。

“少爺!”張掌櫃激動得眼眶都紅了,“少爺,您這是全好了嗎?”

江淺微微笑着,金哥幫他做了答,“大夫說已全然根治。”

“謝謝,謝謝謝謝!”張管家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拉着金哥的手一個勁兒地道謝。這麽多年,他們江家上上下下為公子的病操碎了心,如今終于雨過天晴了。

江淺的心情也是格外輕松,只不過,唯一遺憾的就是沒再見見到那位神奇的女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更新~~~勤勞的娘子~~~

有存稿的日子好幸福!

☆、五

江家的事情解決了,石曼生從顧老板那得了筆相當豐厚的“診金”。就算接下來十年不賣相思閻羅,她和師叔的生活都絕對沒有問題。她本想好生慶祝一番,可偏偏師叔還沒回來。

唉……看來丁家那邊的消息挺難找。

于是,現下家裏空蕩蕩,就她一個人,頓覺無聊十分。

正當石曼生無所事事的時候,那人,來了。

這一次,柳木白不是一個人登的門,他身後還跟着一個護衛模樣的人。護衛年紀不大卻偏偏留着八字胡,一臉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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