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相思閻羅

作者:青狐娘子

2017-05-03

非V章節總點擊數:52318總書評數:878 當前被收藏數:1097 文章積分:36,092,460

作為沒落門派的最後一個弟子,

石曼生原想清清靜靜過了此生,

誰知偏偏叫她遇上了那人。

——你說我忘了一個人?誰?

——我。

未曾想,一念情生,一念意斷,相思刻骨原來都是笑話一場。

好一個木秀玉白的溫雅公子,好一場徹頭徹尾的演戲作态。

——柳言之,你真當我不敢殺你嗎!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內容标簽: 破鏡重圓 複仇虐渣

搜索關鍵字:主角:石曼生 ┃ 配角:柳木白,梅子傾 ┃ 其它:

☆、一

夏日炎炎,知了聲聲。

“知了——知了——知!!!”

蟲鳴戛然而止,一只肥肥的大知了從樹上垂直落下。

終于清靜了……

抹掉指尖迷藥,熱得有些蔫耷的石曼生無所事事地倚在了樹下。陽光從枝葉間隙偷偷鑽出,撒在她面上仿若敷了一層粉,五官都柔美了些。只可惜了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因着暑氣失了神采正毫無焦距地看着遠處發呆,形狀姣好的淡峰眉無奈聳起,櫻色的嘴唇微張着吐了口氣,似要吐盡腑內燥熱。

——青州這鬼天氣。熱死個人了。

一旁的池塘裏,幾尾顏色鮮豔的鯉魚怕也是嫌熱,半天都懶得游動,只靜靜停在水中,湊着水裏那片被樹擋出的陰涼,慢悠悠啵着嘴。

站了這麽一會兒,背後的衣裳都有些濕了,石曼生皺着眉頭稍稍換了個位置繼續靠着樹。人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她靠着的這棵樹是很有些年頭的銀杏,在青州這塊,算不得常見。高逾三丈,平枝闊葉,茂盛得很。可再好的大樹還是經不住這反常的悶熱天氣,都快趕上江南的黃梅天了。

不情不願地擡頭瞧了瞧天,看着模樣像是要下雨,最好能痛痛快快來上一場傾盆大雨,洗洗這蒸籠般地天地。

捋了兩下額前碎發,石曼生一手搖着紙扇,一手拿了片薄荷葉片在指尖慢慢碾着,那味兒鑽進鼻子倒能舒服幾分。可沒一會兒,碾出的清新氣息就混跡在濃烈的草藥味中失了蹤影。

她默默從腰包裏又掏出一片繼續碾,白白淨淨的臉上,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帶着幾分幽怨看向了身旁同在樹蔭下的師叔夏近秋,“師叔,你真一點兒不覺得熱?”

“年輕人,你這是心思多,內火旺。”夏近秋穿着樸素的糯白色衣衫,三十出頭的年紀依舊梳着姑娘的發式,微微上翹的眼角已有細紋卻掩不住眼底風華,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卻看上去清清爽爽、冷冷清清。夏近秋剛揀好了面前的藥筐,不緊不慢地将那些草藥平平鋪在了一旁的竹扁上。正是這些藥味蓋過了石曼生手中的薄荷清香。晾幹的藥材味道很厚重,配合這悶濕的天氣着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內火旺?還不都是因為師父。”石曼生撅了撅嘴,“說走就走,祖師爺要是知道了,也得內火旺得活過來。”

夏近秋斜了她一眼,一本正經地說着,“就你現在這樣,成天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師父不要你也是正常。”

吧嗒,石曼生把手中碾成團子的薄荷葉片擲入了池中,蕩起圈圈波紋,“師父要解散百裏門。我這還不是為以後找點事兒做。再說了,從小到大,我從師父那學的東西,也就相思閻羅害不死人,能拿出來賺點銀子花。要不,師叔你再教我些別的?”

“百裏宮什麽東西你沒學過,我哪能憑空變出些別的來教你。”夏近秋作勢訓了句,“還不快來幫忙,這可都是你要的東西。”

“師叔,我這不還是為了你我的美好生活嗎。”石曼生讨好地笑着,湊上來彎腰搭起了手,“再說了,我賣那相思閻羅指不定就能把師父給氣出來,說不定我這片赤誠之心……”

“行了行了,我反正管不了你。那邊的藥曬得差不多了,去收收。”

“唉,好嘞。”石曼生笑嘻嘻地往一邊走,邊走邊非常苦惱地說道,“我都賣了大半年了,師父她怎麽就那麽沉得住氣呢?照理說女人上了年紀,這脾氣也該跟着長才是啊……”

“讨債鬼。”夏近秋笑着拾了塊竹扁上的草藥,随手向她丢了過去,“就你話多!”

青州城,三葉巷,金樹院,這便是現在石曼生與師叔夏近秋的住處。之所以叫金樹院,就是因着銀杏葉兒黃的時候,金燦燦的模樣就像挂了一樹的金子。

粗粗一算,她們來到青州也已經九個月了。

剛來的時候,石曼生每天興致勃勃地上街瞅瞅看看,四處打探打探。師父一年前就是說來的青州,而後連着一年都沒有消息。雖然師父早就說過要解散百裏宮,也叮囑不要來找她,但石曼生豈是那種說了就聽了的人——憑什麽百裏宮說解散就解散,太沒責任心了。

于是,她眼巴巴尋了過來,師叔本不想來,也被她軟磨硬泡拉出了門。

每每想到這點,石曼生就忍不住唏噓,也不知師父怎麽想的,好好的百裏宮說不要就不要,要算水平,她們可不比鬼醫谷的人差多少。不就是術業有專攻,領域不相同嗎。鬼醫谷是妙手回春,她們百裏宮可是蠱毒雙絕。

鬼醫谷的人每次出谷都被各路人士奉為上賓,處處豪氣富貴,衣着光鮮,風流潇灑;反觀她們,就連找個住的地方還得自己掏錢。

唉……

反正現在也住下來了,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随緣吧。青州雖然不咋地好,但比百裏宮那川蜀的老林子還是熱鬧的,于是乎,她便安心在青州先住了下來。至于這個金樹院,也讨價還價從房主手中買了過來。

買房的原因很直接——百裏宮的人怎麽能租房子!租的房子還怎麽好意思禍害!

于是,買了房子苦了錢包。好在還有門手藝能吃飯,正是賣那相思閻羅。只不過,最近這些日子還別的一樁大生意。這不,石曼生剛把藥理好,就有好消息上門了。

一開門,石曼生只覺眼前金光閃耀——花間閣顧老板親自登門,不用說,那一定是大生意。

“已經在路上了?”石曼生有些詫異,本以為還會再耗上一段時日的。

“信是今日才到的,車隊的話不出意外應該再過兩三天就到青州了。”說話的是位中年女子,身形微胖,臉上撲着厚厚的粉脂,打扮相當富貴,尤其那一頭金色發簪,脖子還挂着粗金鏈子,手腕上的玉镯看着就重。

饒是看慣了面前人裝束的石曼生也有些被晃到眼睛,稍稍錯開那滿頭金燦燦,“不知江家來的是……”

顧老板抿嘴微笑,眼中閃亮,“江淺。”

石曼生心裏一喜,面上卻一派雲淡風輕,“既然如此,我須得回去準備幾日。”

與石曼生說話的正是花間閣掌櫃顧藝靈,真是可惜了這麽個德藝雙馨的好名字。

提到花間閣,在青州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青州最大的銷金窟,酒樓、賭坊、妓院、茶館一應俱全,幾乎占了三分之一青州最最繁華的路段——十字街,一眼看去,一水的花間閣招牌。

當初石曼生就是瞅準了花間閣門路衆多這才帶着相思閻羅毛遂自薦,眨眼間生意已經做了半年。

江湖上傳言——相思閻羅斷相思,千金一粒亦難求。

這并不是說相思閻羅這味藥貴,雖然它本身并不便宜,但最重要的是,想要買到這藥還需那位神秘制藥人首肯。在她聽過求藥人的故事後才會決定是否賣藥。不用多說,這神秘的制藥人正是石曼生。

一時間,相思閻羅越發傳得神乎其技。所謂再苦再難情,閻羅當前也收手。

既然奇貨可居,石曼生的日子便好過起來。托着顧藝靈賣藥,她只需制藥和聽聽故事,還不用抛頭露面,何樂不為?

至于今天與顧老板談及的江家這筆大買賣,那就說來話長了。

江淺,金陵茶商江家獨孫。

江家男子從未有活過三十歲之人,到了江淺這一輩更是在不到弱冠年紀就有了早夭之相,遍請天下名醫卻毫無建樹。呃,鬼醫谷自然也是請了的,他們看了一眼就說不治。當然是不能治,江公子這又不是病。

而就在幾個月前,江家收到了一份花間閣代發的函帖,說有人可治此病,但須得江淺親自前往青州。那時的江淺已經病入膏肓,連床都下不了,大夫們都說挪不得,也不知是哪家小子這般故意折騰人還要讓他遠去青州。這千裏迢迢的,怕是人沒到就要去了。于是,送信的小厮被轟了出去。

哪知道,到了第二天,又有人送信來了,一模一樣的內容,就是要讓江淺親自前往青州。江夫人覺出了蹊跷,加上膝下獨子,就想着試上一試,不過這讓江淺去肯定不行,便派了管家連夜啓程去了青州。可想不到連那大夫都沒見到,只是從花間閣顧老板那帶了小瓶看不出什麽成分的藥丸回來。瓶子上還貼了一張紙:一日一粒,十日後啓程青州。

言下之意就是還要江淺親自來。

藥取回來後,江夫人不放心,先讓大夫門輪流看了遍,可看來看去大家夥也沒辨出那藥是什麽做的。實在不放心,便取了一顆破開,準備好好研究。哪想到那切了的丸子竟然一下就散成了灰,髒兮兮的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有大夫驚叫出聲,“夫人,此藥有妖,吃不得啊!”

江夫人也看到了那一幕,心有餘悸,想了想便将剩下的九顆藥放到了一邊,暫時不理會青州那邊的消息。可哪曾想到,三日後江淺突然就閉了氣,任由大夫金針紮穴,灌湯灌藥怎麽也沒個反應,眼看着人就要去了,大夫門紛紛搖頭都說保不住了。

江夫人哭得抽了神,發瘋一般取了那奇怪的藥就往兒子嘴裏塞,仿佛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咳……”

吞了藥的江淺竟然在第一時間就出了氣,眼看着慢慢回了神,還開口叫了一聲“娘”。

江夫人便怒火沖天地把所有大夫都趕了出去,從此每日一粒,好生伺候江淺就吃那藥。想不到僅僅在第四天的時候,江淺就能自己起身了。這下,他們再不懷疑。待江淺吃完剩下的九顆藥丸,匆匆忙忙就讓他去了青州。

花間閣在這其中算是個中間人,面對名聲在外的金陵江家,顧藝靈其實有些不大理解,賣相思閻羅走她花間閣的路子也就罷了,畢竟那藥有些邪門,可這大夫治病也從花間閣走還讓她平白賺那麽多傭金?

不過,只要能賺錢,明面上過得去,顧老板很明智地忽略了裏頭的道道兒——世間啊,本就是知道得越多越不知道怎麽死的。

臨告別時,顧掌櫃沒忘了問問石曼生的意思,“我過兩日派人來接姑娘您?”按照先前說好的,治江淺的場所是在花間閣旗下一家客棧,石曼生不會透露身份。

“不必,我去尋您。”

顧藝靈笑了笑,“那好,便恭迎您大駕了。”

“不敢當,不敢當。”

送走了來客,石曼生整個人神清氣爽。

“虧你想得出來,從江家賺銀子。”夏近秋坐在屋檐下,邊搗藥邊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

石曼生一本正經地走了過去,随手加了點草藥在她的舀裏,“對不起江家的是前頭人,我可是為他們受了不少罪,還這麽眼巴巴送上去給他治病,要點辛苦費是應該的。”

“看你師父回來不扒了你的皮。”

石曼生眨眨眼,樂了,“師父要是肯回來,我坐好了讓她扒皮。”

夏近秋無奈扶額,她真是拿這個活寶沒辦法。

石曼生得意地笑着,回屋拿了個帷帽帶在頭上,這麽熱的天要遮遮陽。

“師叔,我出去趟,榆皮粉沒了。”心情好,似乎連着暑氣也能忍了。

“早去早回,煮了飯可不等你。”

“遵命!”

榆皮粉是制香的材料,石曼生正是要準備醫治江淺時所需的“引蠱香”。沒錯,江淺不是生病,而是中蠱。而這蠱,正是以前的百裏宮先輩下的,生生世世,傳子傳孫。

啧啧啧,這江家也是個倒黴催的。

出了門,石曼生帶上帷帽想也不想就往李家鋪子跑,他那裏的榆皮粉向來不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貨。李家鋪子在青州城最繁華的十字街上,好地角,就是離石曼生住的地有些遠,走過去約莫要一刻多的時間。

好不容易趕到李家鋪子,運氣不錯,剛好有賣。她看了看那榆皮粉,雖不是特別細致,好在幹淨,買回去自己用小磨多碾碾就好了。石曼生還特意多買了一些,防止以後缺貨。

回去的路就走得比較舒心了。默默想着接下來要準備的東西,再想到能從江家得到的那筆報酬,石曼生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揚了揚,提着一袋榆木粉心情舒暢地往回走。

“讓開,讓開。都到邊上去!”

“快點!”

十字街的一頭突然嘈雜了起來,一隊官兵正在遣散人群空出道路。石曼生見狀,規規矩矩走到了一邊,站在人堆裏,隔着帷帽擡頭好奇地往那處看了看。

只見四匹戴着鐵面的高頭大馬踏步而來,騎馬的四位男子清一色穿着黑底紅襟的衣裳,腰間系着寬寬的墨色護帶,挎着黑柄入鞘短劍。高紗帽,紅長穗,格外醒目。

騎馬侍衛的後頭跟着一輛雙騎暗木馬車,垂下的厚重寶藍色暗花綢簾将裏頭遮了個嚴嚴實實,只有窗戶那塊的淺色紗簾料子薄一些,勉強能看出來裏頭坐了個人。

——這馬車坐着不熱?石曼生默默腹诽。

青州這個地方,離都城開封很有些距離,平日裏幾乎見不到這種仗勢,一看就是上頭下來的大官。百姓們都好奇萬分伸長了脖子想要看個究竟。可一對上那些攔着清路的嚴肅兵士,立馬又都有些畏縮。

官家少惹,石曼生默默想要往後挪幾步,但這一挪,壞事了。她的手不知被何人擠到了一下,一晃,本來拿得好好的榆木粉撒了不少出來。好巧不巧統統沾在了一旁的一位姑娘裙子上,霎時就留下了一攤灰黃的印子。

“唉!你這人!”那姑娘一個沒忍住就叫了出來,一把抓住了石曼生的右手。那可是條白裙子!

石曼生不覺皺了皺眉——她不喜歡被別人碰手腕。

可剛才那女子的驚呼聲已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百姓們紛紛扭頭看了過來。

騎在高馬的侍衛也朝這邊轉了腦袋。見到侍衛眼中的冰渣子,那姑娘忙悻悻地閉了嘴,低着頭默不說話。而在大家都沒注意的時候,那馬車裏的人影似也聽到了動靜,若有似無地往石曼生這處轉了一下。

“停車。”

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傳了出來,立時整個隊伍都定在了原地,嘩啦一聲,整齊劃一,氣勢淩人。

百姓都是怕事的,趕忙往後躲,不知不覺就把石曼生和那個姑娘兩人讓到了前頭。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就這麽在她正前頭停着,只要稍稍擡頭就能對上馬車的窗戶。

一只手從裏頭伸了出來,微微掀開了一點簾子,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地低頭在那站着,石曼生自然也不例外,忙低了腦袋,那手她也只看到了個尖尖……好像挺白淨?

作者有話要說: 致各位看文的親們:本文慢熱,男主腹黑,小細節都可能是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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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外桃花》

老太爺語重心長:算命這碗飯你吃不了。

祁酉不服:憑什麽?

老太爺連連搖頭:桃花太旺,守不住啊。

長大後的祁酉頭疼不已,她的桃花,已經嚴重幹擾到了祁大師的金字招牌。

“我說了不結婚!不戀愛!”

孟涼面不改色,“好。炮/友。”

“滾!”

本文又名《祁大師的萬裏桃花》,結局HE,中間有虐,還請放心觀看~~

☆、二

本是繁忙的十字街此時靜得讓人發毛,這般陣仗老百姓都沒見過,只能鴉雀無聲地縮在路邊。

石曼生提着榆皮粉的手都有些發酸了——難不成真是驚了駕了?

她說不清楚,但就覺得馬車裏那人好像正看着自己。呼吸一滞,她有些糾結要不要擡頭看上一眼确定确定。

而就在這氣氛凝固得幾乎要成冰的時候,突然那馬車裏又傳來了一聲,“走吧。”

話音落,整個隊伍立時開拔,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這?突然停了下,然後就這麽走了?

百姓們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官兵撤離,之前那個姑娘像是怕石曼生跑了一般,再一次一把拉住了她,“我這裙子,怎麽辦!”這一次她拉的是左手,見石曼生右手依然提着榆木粉,那女子一臉嫌棄。

“在下賠錢。”老老實實說了這四個字,石曼生不願過多争執。

肯賠錢,這事就好辦了,那姑娘也不客氣一口就叫了個價。這價自然不低,但也算合理。石曼生沒說什麽,從懷裏取了前遞了過去。

——江家那邊,就再加點價彌補彌補自己今天的損失吧。

“以後走路看着點!”那姑娘接過錢,沒好氣地上下看了她一遍,頭也不回地走了。

瞧那姑娘邊走邊拉裙子不自在的模樣,石曼生默默低頭,把榆木粉口袋好生紮了紮。

唉……白白浪費了不少。

十字街不一會兒就恢複了常貌,一路上時不時會聽到路邊人在讨論剛才的那隊官兵和馬車。

“那該不會就是新來的官大人吧?”

“我看是,聽說那新來的官大人年紀不大,來頭不小,這次到青州就是來歷練一下好以後回京城提拔呢。”

“真的?你倒說說怎麽來頭不小了?”

“我和你們講啊……”

老百姓對這些最有興趣,明明與自己八竿子打不着關系,可是一旦讨論起官場上的那些事來,人人都是師爺。

石曼生不置可否地聽着,左耳進右耳出,全當消遣。

一到家,晚飯是師叔大人最拿手的肉絲白菜面,那面條是前兩天去街上稱的,撒上些蔥花聞起來噴噴香。兩人就着一小碟爽口的黃瓜小菜吃了下去,石曼生洗完碗後就迫不及待地進了屋,搗鼓起了引蠱香。

夏近秋嘆了口氣,回了自己屋打坐。她這身子越來越寒了,晚上得再加層被子。

此時,屋外頭也悄悄變了天,白日裏的晴空萬裏漸漸沒了蹤跡,随着日頭西下,連綿的烏雲不知從何處飄了過來。院中的油桐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枝顫葉落,許久許久卻不見一絲雨聲。

……

“咚咚咚——咚咚咚——”

夜色已現,風雨欲來之時,有人敲響了“金樹院”的門。

石曼生聽到了動靜,推開房門往院門那裏走——這個時候,會是誰?

哪知才走了幾步,就見院內狂風大作,瞬間大雨傾盆,雨水砸在臉上竟還有些痛。眼看着院門就在前頭,顧不上許多,石曼生三步并兩步跑到門檐下,對着門外試探着問了句,“找誰啊?”

“石曼生?是你嗎?”門外傳來帶着疑問的話語,生生定住了石曼生正撣着衣裳上雨水的手。

找她的?青州這邊知道她名字的實在不多,幾個手指就能數過來。不對,是三個手指就能數過來——師叔、顧老板、還有師姐。

這麽晚?是顧老板那邊的人?難道江家那邊出幺蛾子了?

她急忙忙一把就打開了門。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師父派人尋來了?她折騰了這麽久終于被注意了?

來者是位男子,待她看清此人容貌,心中頓時靜了幾分。

三眼五庭,膚白如玉,薄唇挺鼻,氣息清透俊美,水墨一般的眼眸正定定注視着她,藏有隐隐歡喜。再看那人打扮,一柄油布雨傘,一襲及踝長衫,夜色下能依稀能分辨出綢織的祥雲暗紋。男子身量修長,執傘的右手骨節分明,帶着幾分纖細白皙。

……

“好久不見。”陌生的聲音溫溫雅雅,卻叫石曼生心中莫名凝了一拍。

“請問您是……”她嗅到了鼻尖微醺的青竹香氣,是此人身上的熏香,在這雨幕之中她依稀辯得出來。

男子執傘走向她,一手越過院門徑直拉向她的手腕,嘴角帶着難以掩蓋的笑意,“我終是尋到你了。”

石曼生一時不查,被他拉了正着,他的手溫暖幹燥,柔軟的肌膚熨帖在手腕讓她心中一驚。趕忙抽出手腕,不自然的神色一閃而過,她連連後退兩步,眼中隐有戒備。此人不是顧老板那的人,也不會是師父派來的,她師父才不會派這麽好看的男的來找自己。

男子看着她,眉間有些怔然,被晾在空中的手緩緩收起,似乎被她排斥的舉動所感,本來揚起的嘴角微微拉平,有些不确定地道,“石頭,你……怎麽了?”

石頭?怎麽連自己這麽隐秘的小名也知道?

她又看了他一遍,确定自己沒見過,“公子可是認錯了人?”

男子語氣暗了下來,“我認錯誰也不會認錯你。”

見他說得那般篤定,石曼生猶豫了,可她真是不認識眼前人,“你是怎麽知道石頭……這個稱呼的?”

男子眉頭漸漸擰起,似是不解又似不快,“那是你親口告于我的。”

——怎麽可能?!她可從來沒……

突然間,石曼生整個人定住了。一個名正言順,卻又讓她抵觸萬分的猜測緩緩升起,立時,從左手腕傳來了難以言喻的僵硬。

男子定定看着她,沒有放過她面上一絲一毫改變,那目光似要刻入她心間。

“來了什麽人嗎?”師叔也聽到了動靜,她的聲音隔着雨幕從內院傳來。

“走錯門了。”石曼生心下正煩躁,回過頭遙遙應了句,“我這就打發走。”

“嗯。”夏近秋沒再過問。

聽了以上對話,男子的氣息漸漸沉澱下來,雙目緊鎖着她,似乎再等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石曼生默不作聲往前跨了一步,将院門在自己身後關上,與他一同站在了門前狹長的屋檐下。有些話,還是不要叫師叔聽到為好。

男子偏了偏手,将她納入傘底,聲音淡淡響起,“你是要告訴我,你不記得我了?”

石曼生擡頭,視線與他相對,兩人之間距離只有一尺,他身上的清竹氣味越發明顯。她微微後退,撿了下措辭,終是答道,“在下确實不記得公子。”

“柳木白。”他打斷了她,眼中笑意未及眼底,一字一句地說道,“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木,白雲千載空悠悠的白。”

兩句唐朝名句,聽他緩緩道來,在這個時刻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石曼生能清楚感覺到——氣氛有些壓抑。

她清了清嗓子,“柳公子,我并不認識你。夜黑雨大,還請回吧。”

他站定的身形并未移動,雨水順着傘骨尖淅淅瀝瀝滴落下來,她偏過頭稍稍避開眼前人的目光。

“你果真忘了我。”他說。

果真、忘了。

石曼生靜默下來,面對這四個字,她不知如何作答。

凡中相思閻羅者,或左或右,必有一手手腕中心會留有紅色印記一道。

而她,左手那一縷紅色無論如何都抹之不去。她記不得是不是曾經有那麽一段徹骨相思,但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服下過相思閻羅。但至于是為了誰、何時服下……這些都無法知曉。她本以為過去的事,忘記的人,只要不去尋找就會被一直掩埋,卻不曾想到會有對方尋來的一日。

見過那些哭着來求相思閻羅的女子,聽過那一段段斷之難斷,心痛難忍的癡情故事,石曼生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既然當初她能服了相思閻羅,那眼前人就是最該忘了的。還有,此人應該不是好貨。

是以……

“這位柳公子……”

“木白,柳木白。”

他似乎很執着她對自己的稱呼,不緩不急的聲音卻讓石曼生有些莫名煩躁起來。她索性避開了稱呼,“事情可能有些複雜。但總的說來,你對我而言是個陌生人。”

“陌生人?”柳木白低低重複了一遍。

石曼生沒有答話,繼續道,“現下天色不早了,柳公子還請回吧。”她有些不耐煩。

“石頭。”柳木白臉上的笑意全盤收攏,水墨般的眸子越發濃厚,一只手擡起,修長的手指似要撫上她的面頰,石曼生一側身避了開來。

“我尋了你一年多,不是來聽這些話的。”

一年多?一年多前?石曼生腦海中努力搜索着對于那段時間的回憶,一無所獲。

“你到底是服了相思閻羅。”似嘆息又似埋怨,他的聲音如這突來的雨幕般,重重打在她的心間。相思閻羅,一語道破。

兩人之間陷入詭異的安靜,石曼生背在身後按着遠門的手指微微用力,又悄悄放開,“既然柳公子也知道相思閻羅……”

“木白,柳木白。”他再次打斷她,語氣很淡。

石曼生揚了揚嘴角,不置可否,繼續說道,“過往之事在下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現在你我萍水相逢,何必……”

“石曼生!”

被人這麽叫大名也是許久沒有的事了,自從師父離開就沒人這麽連名帶姓的叫過她,石曼生一時被震懾住了。

“我既能尋來,就沒打算與你萍水相逢。”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執傘柄的手用勁得已經微微發青。怒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定住了本就思緒混亂的石曼生。

相思閻羅只忘最最相思之人。

他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滿是她看不懂的情緒。那一刻,石曼生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連說話都結巴了,“那、那你要如何?”

“可有方法想起?”

“沒有。”石曼生拘謹地站在那處,餘光看到他的眸色漸漸變暗,與雨夜幾乎融為一體。

許久,她聽到他嘆了口氣,渾身氣勢仿佛立時收斂了起來。而後似是決定了什麽一般,往她方向走了一步,兩人近在咫尺。

看着她有些故作鎮定的面龐,柳木白微微一笑,清雅如月。

“沒辦法,只好再來一次了。”

再來一次?什麽什麽再來一次?

未及石曼生回神,他伸手幫她推開了院門,“回去吧,夜寒雨重,切莫着涼。在下改日再來拜訪,告辭了。”

思緒混亂的她,愣愣地扶着院門,看着眼前人執傘離開了屋檐。不遠處,一輛馬車正停在大樹下,他邁步走了過去。

兩人之間隔着重重雨幕,畫面有些恍惚起來。忽然,柳木白轉回了身子,揚起雨傘隔着薄薄的雨幕靜靜看着她,淡淡一笑,“我走了。”

點塵不驚,公子如玉,翩翩清然,恍若東風。

那一刻,石曼生心似漏了一拍,突然有點兒明白為何當初的自己會喜歡上他了。

——莫名其妙!

她見鬼一般狠狠關上了門,沖回了院子,仿若隔開了什麽洪水猛獸。

明明是雨夜陰冷,她卻從臉到脖子都有些發熱,用力拍了拍自己臉龐——個沒出息的。不就是皮相好看了點嗎。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馬車離開了金樹院,在雨中呱嗒呱嗒地走着,壓過一個個剛剛形成的小水坑。

“大人,是直接回府?”坐在馬車前頭,穿着蓑衣的八字胡男子低聲詢問。

馬車內裏傳來柳木白的聲音,平靜無波,“先去趟驿站。”

“是。”

一封用蠟封信箋從馬車裏遞了出來——這信到時間該送了。

阖上簾子,柳木白閉眼靠在馬車壁上,腦中浮現了剛才的一幕。

石曼生……她是真的都不記得了。

石頭。這個名字在他舌尖過了一遍,而後被緩緩吞下。

關好門,往自己屋走的石曼生路過了師叔的屋子。

“打發走了?”夏近秋開了門,探出頭來問道。

“嗯嗯。”胡亂應答了聲,石曼生的腳步突然站定下來,而後猛地轉向師叔的屋子,三步并兩步走了過去。

“師叔,我一年多前有沒有……有沒有提過什麽特別的人?”

“一年多前?”緊了緊身上披着的衣服,夏近秋有些莫名,“那時候你不是成天在外頭跑嗎?我又沒在你邊上。”

“也是。”石曼生點了點頭,有些失望。時間上算來,那時候師叔一直待在百裏宮,自己倒是從南到北跑了不少地方尋那八大家族。

“難不成你做了什麽對不起別人的事?始亂終棄了?還是……你那個相思閻羅的對象來找你讨說法了?”夏近秋湊過來緩緩問道。

師叔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銳。

可為什麽是我對不起別人!為什麽是我始亂終棄?石曼生不服,“我是那種人嗎?”

夏近秋将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嘆了口氣,“還真是那個相思閻羅啊。”

石曼生愣了一下,而後低着頭,悶悶地嗯了一聲,“應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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