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雖然梅子傾幫了他們不少,但此人之前親過自己,制住過自己,還莫名其妙弄碎了自己的發簪。她很想問問他為什麽,但現在這個情況,興師問罪不是個時候。現在這麽和他站在一處,她總覺得不大舒坦。
她之所以不将葉青的背景直接告訴梅子傾,就是因為她對他還有戒心。此人神出鬼沒,自然是保持距離為好。不過,事情确實很奇怪。原本她以為葉青是因為相思閻羅才被追殺,可那呂三通與相思閻羅并沒有關系,為什麽也會被同一幫人所殺?而且,為何葉青被殺是直接亂箭射死,而呂三通卻是刑訊逼供而死?
正思量着,察覺到他再次投向自己的目光,石曼生果斷尋了個借口離開。
“我出去看看師姐。”
“石姑娘請便。”梅子傾并未随石曼生一同離開屋子,待她離開後,他看着桌上那些箭矢,默默擰了眉。
其實,事情并不只是這麽簡單。除了在呂三通、葉青遇刺的現場,還有另外兩處地方也發現了此種箭矢,而那兩處也恰是另外兩個江湖大俠被殺的地方。青竹峰的劉長熙與花黎嶺的魯林。這些人,除了葉青,他都認識,而且交情不淺。他有理由懷疑,事情是沖着他來的。可是葉青……又是為什麽呢?
~~~~
回到院中,石曼生看到餘夏依舊守着葉青。
也許于師姐來說,周遭事物都是一片虛無,她眼中只有那個躺着的,再也不會言語的男子。
石曼生非常擔心,會不會師姐就一直這麽守下去,到時她該怎樣才能把她拖開?正當石曼生琢磨着要不要弄點非常手段的時候,餘夏動了。她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手拿高狠狠擲在了地上。
“啪——”玉碎兩半。突然的舉動,讓石曼生吃了一驚。
接着,餘夏一聲不吭的撿起碎玉,一半放到了葉青懷裏,一半塞回了自己袖中。這個動作看得石曼生心裏很不是滋味,生離死別的情形總是讓人越發傷感。
放好玉,餘夏轉向石曼生,走了過來。見狀,石曼生立馬站直,“師姐?”
“落葉歸根,我想送他回去。”餘夏開口,聲音依然有些虛,卻帶着幾分堅定。
回去?石曼生愣了一下,想到之前師姐和自己說過葉青的背景,很是吃驚,“你要去西域?”
“嗯。”餘夏點點頭,“我就不回百裏宮了。”
“師姐……”
“石頭,我想去看看他出生長大的地方。”餘夏打斷她,輕輕地說着,“然後,我會去京城。”
“京城?”
“嗯。”餘夏聲音低了下來,“我要知道是誰殺了他。”不能讓他這麽不明不白地死。
石曼生稍稍猶豫,就将梅子傾剛才的話都告訴了她,包括呂三通的死,以及她自己對這些事情的疑慮。她本想着過兩天,等師姐心态平和一點再和她說這些事。但看現在的慶幸,石曼生覺得自己應該可以直接告訴她。
餘夏停了也很驚訝,她直接去尋了梅子傾。兩人關上門在屋中聊了許久。
石曼生站在外頭,心中又擔憂又着急。憂得是師姐現在的狀态能不能撐下去,急的是也不知道兩人能不能聊出些線索,
半個時辰後,餘夏已經和梅子傾詳細交換了消息,結束談話前,她問了梅子傾一個問題,“梅公子……很關心我師妹?”
梅子傾沉默許久,輕輕點了下頭,“是。”
餘夏只說了句“好好待她”便走了出去。
梅子傾站在屋中,臉色晦暗不明——他想好好待她,可是他……做不到。
~~~~
見師姐走出來,石曼生忙迎了上去,“師姐,怎麽樣?”有新線索沒?
餘夏面色有些凝重,“也許只有去了京城之後,才能清楚一些事情。”
石曼生立馬表态,“那我也一起去京城。”她不放心師姐一個人去,而且相思閻羅與她有關,她也很有必要去查一查。
餘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先回百裏宮,把師叔送回去。之後……我到了西域再給你消息。”
“好。”石曼生果斷應下,師叔的身子确實不易再過多勞累的。
兩日後,餘夏啓程去了西域。為了方便裝上馬車,還特地換了個小點的棺材。石曼生本想讓丁澤和師姐一起去西域,畢竟師姐一個人上路實在讓人放心不下。然而,餘夏拒絕了,她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送送葉青,不想人打擾。于是,石曼生另尋他法,恨不得把自己藏得那些□□、毒蟲什麽的統統塞給她。
“防身用的,多帶點。”
餘夏身上被石曼生塞得滿滿的,“夠了。”
石曼生又塞了兩瓶藥,餘夏的腰帶都鼓了一圈,“不夠不夠,這世道壞人多得是。”想了想她還是不放心,擡眼問了句,“師姐,要不你再歇一天走?我好給你蒸個毒?萬一有人想要不軌,一碰你就得死,怎麽樣?”
餘夏狠狠敲了下石曼生的頭,“虧你想得出來。”
“反正你不是百毒不清嗎……”
見她委屈模樣,餘夏無奈搖頭,嘴角露出了這幾日的第一抹笑容。
這幾日,餘夏瘦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寬松了不少,原來明媚的笑容變得憔悴。石曼生看着她的笑,差一點又沒忍住眼淚。
“師姐……”她又摸了兩瓶藥塞在馬鞍裏頭,“一路上,你自己小心點。有什麽事,記得聯系我。”
“知道了。”餘夏嘆了口氣,抱了抱她,又抱了抱師叔,最後拍了拍丁澤的肩膀,“你們保重。”
“你自己要注意身體。”師叔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多寄點信。”
“嗯。”
……
又反反複複叮囑了好一陣子,餘夏終于坐上了趕馬的位置,沖他們揮了揮手,“師叔師妹,小澤,你們都回去吧,別站吹風了。”
“路上小心啊!”石曼生又喊了句,送別似乎怎麽都不嫌話多。
餘夏沖她點點頭,“別送了,走了!”
一鞭下去,趕着馬,拉着葉青的棺材離開了。石曼生站在原地又傻傻地揮了好一會兒手,直到看不見那馬車,他們才轉身回了客棧。
車轍滾滾,西域路遙,下一次見面也許又要幾個月後了。
從青州出發時的五人隊伍少了兩個,葉青走了,餘夏也離開了,這江陵他們也待不下去了。
石曼生決定明天啓程直接回百裏宮,但這之前需要和梅子傾道個別。
這一次,他真的是幫了不少忙,這個人情算是欠下了。至于他為什麽這麽幫着自己,石曼生覺得也有必要向梅子傾好好問問——莫名其妙的好意必然有其背後目的。
☆、33.三十三
剛回到客棧沒多久, 石曼生就再次出了門, 随身提着一個木盒, 裏頭裝着一些居家旅行的可備“良藥”。當然,都是百裏宮出品。熟門熟路去了梅子傾住的院子, 那地方在江陵算是好地角,鬧中取靜, 樹木環繞,院子又大又氣派。作為一個武林人士, 梅子傾的身價看來不低,起碼比他們百裏宮有錢多了。這麽好的院子, 他之前二話不說借給他們擺放葉青的屍身,确實是不小的人情。
石曼生理了理衣服, 提着禮盒擡手扣門,剛敲了兩下,門就從裏頭打了開來。
開門的是素西,這兩天石曼生也見過她幾次,每次她都冷冰冰地板着臉。這次開門也照舊,素西面上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 說得話似乎都帶着冰渣子, “有事嗎?”
——這姑娘很不待見自己?
石曼生索性也板了臉,她可沒好脾氣去熱臉貼冷屁股,“我來辭行。”
聽她這麽說, 素西擡了擡眉, 把門開大了些, “這邊請。”
見到梅子傾的時候他正在練劍,石曼生功夫雖然不咋地,但也看得出梅子傾這套劍舞得不錯,最起碼舞得很漂亮。送劍、回手、翻轉、騰躍,一招一式銜接有度,行雲流水。加上人長得好,身材修長,自然是又好看上了一層。
她悄悄用餘光瞥了瞥素西,果不其然,那姑娘目不轉睛地看着,明眼人都瞧得出這是看心上人的表情。石曼生暗暗撇了撇嘴角——怪不得不待見自己。這是把她當潛在情敵了。
梅子傾見到她,收了劍,快步走了過來,“石姑娘。”他知道她今日要給餘夏送行,這種時刻,他目前的身份不大合适出現。
“梅公子。”
石曼生本來打算找梅子傾問一問如下問題:為什麽折我簪子?你和百裏宮有什麽關系?你是怎麽就能及時出現雪中送炭的?
可在看到杵在一旁沒有絲毫離開意思的素西之後,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問那些問題。
于是,她直接客氣地拱了拱手,“在下是來辭行的,在江陵這些時日多有叨擾,小小心意,還望梅公子笑納。”她遞出了手中木盒。
梅子傾伸手接過,“在下就不客氣了。最近江湖不大太平,石姑娘此行離開,路上還望多加小心。”
這麽好說話?石曼生想了想,還是許了個承諾,“日後若有我百裏宮幫得上忙的地方,梅公子但說無妨。”既然欠了一個人情,那就許下一個人情,至于以後還不還得上,就再說了。
“在下就先謝過姑娘了。”這句話梅子傾說得很認真,石曼生聽得心裏一懸——該不會真有難事要自己幫忙吧?
梅子傾見她眼中閃過的訝異,忍不住彎了嘴角,換了話題,“不知石姑娘打算何時離開?”
“明天。”自然是越快越好。
“明日在下有事,怕是不能送姑娘一程了。”他一副可惜模樣。
石曼生求之不得,“梅公子的心意在下心領了。今日還需回去打包行李,就此告辭了。”
“我送送你。”
石曼生一路被梅子傾送到了門口,她暗暗觀察素西,果不其然,也一直跟着。走到門口,素西還特地上前一步先行打開了門,冷臉站在門邊等着。
——這是生怕自己不走。
石曼生尴尬地笑笑,拱手離開,“梅公子留步。”
梅子傾自然也看到了素西的動作,當着石曼生不便發作,只是稍稍沉了臉。
“一路小心,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這四個字從梅子傾嘴裏說出來,怎麽聽都是煞有其事,石曼生毫不懷疑自己還會再見到他。就是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個什麽情形。想到兩人幾次相遇的經過,她抿了抿唇,再次客氣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見石曼生已經走遠,梅子傾這才沉聲道,“素西,以後,你便随着李長老辦事吧。”
“主上!”素西大驚。随着李長老的意思就是要調離梅子傾身邊,她一向是梅子傾的貼身護法,怎麽可以調離!
“我不需要帶私人感情的護法。”他給了她理由。
“主上!”素西立刻跪了下來,“素西知錯!還望主上再給屬下一個機會。”她着急地解釋道,“主上曾經說過,石姑娘那邊是萬萬不能再聯系的,如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重逢。素西是怕事情偏離我們原來的計劃。”
“呵,原來的計劃?”梅子傾聲音如冰,“無論計劃如何,你,只是護法。”
“素西知道!”她更低下腦袋,答得果斷。
見她語氣恭敬,梅子傾放緩了語氣,“起來吧。”
“謝主上。”
“再有下次,你便直接回風林谷。”
“是!”
梅子傾走後,素西站了起來,默默低着頭,動作緩慢地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垂下的眼睫也遮擋住不甘的眼神——回風林谷?笑話,她素西既然出來了,就絕對不會回去。
“素西大人?”
恰在此時,一個小弟子走了過來,他本是有事相詢,哪知道一開口卻忽地對上了素西投來的兇狠目光,立時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然而,下一刻素西便柔了神色,聲音如常,“怎麽了?”
小弟子仔細看了看,見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笑得親切,這才敢開口詢問,話語間還有些發顫,“吳、吳師傅說您要的東西已經到了,您看是直接送到您屋裏還是放入倉庫?”
“就放我屋裏吧。”素西莞爾一笑,“麻煩了。”
“不敢不敢。我這就去辦。”
小弟子心有餘悸地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剛才應該不是眼花,素西大人的眼神……确實非常怕人。以後他還是繞着點走好,萬一不小心得罪了她就不好了。
~~~~
再說石曼生回到客棧,和丁澤、師叔一起打包了行李,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碼頭,要轉水路離開江陵去往通義。這段水路還算繁忙,過往船只也比較多。丁澤前一天便約好了船,石曼生特地囑咐過他要定三個單獨的房間,哪怕小一點也沒關,師叔睡眠淺,不習慣和別人同屋,丁澤是個男的也得一間,這樣便是三人三間。
最後,他們定下的是随一艘商船上路。船是從江陵出發去往益州的,途中恰能經過通義,他們到時提前下來就可以。商船老板姓錢,是江陵大戶,坐他們的商船價格雖貴,但勝在安全可靠。錢款方面,約好了先交定金,到了通義再交餘款。問了船家,他們這一次得在船上住半個多月。
開船前,石曼生站在甲板上問丁澤,“你坐過船嗎?”
丁澤搖頭。
她眨了眨眼,有些幸災樂禍,“那你說不定會暈船哦。”
……
接下來,一語中的。
船開了沒多久丁澤就變了臉色,煞白煞白地扒着欄杆吐個不停,不一會兒,手都開始抖索了。
石曼生看了看才十幾丈開外的碼頭,搖了搖頭——這也太不禁折騰了吧。她嘆口氣,俯下身看他,“來,叫聲姐姐。”
丁澤白了她一眼,扒着欄杆繼續吐。
循循善誘,“叫姐姐,我就能讓你不暈。這十天半月的,可不好熬啊……”
丁澤沒說話,撐着身子扶着欄杆,搖搖晃晃往屋裏走。
“叫一聲而已,有這麽難嗎?”石曼生憋憋嘴。然而,一擡頭,看到丁澤去的方向正是師叔的屋子,她立馬慫了。
“唉唉唉!別走。”三步并兩步追了上去,從懷裏掏出藥遞給丁澤,一本正經,“不許和師叔打小報告,師叔要休息的。”
丁澤接過藥一口吞了下去,原地靠着欄杆又站了一會兒,臉色立時好了不少。
“謝謝。”他說。
石曼生不滿意,“謝謝不夠。要叫姐姐。”
于是,對話就此終止……丁澤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船艙側面的甲板上只剩了石曼生一個人,她有些無聊,雙腳探出欄杆坐了下來。
碼頭漸漸淡去,眼前只餘茫茫江水,遙遙遠山。
如此景色,靜心靜氣。
——要是能喂魚就好了。金樹院那池魚都被吃光了,等回到百裏宮,她還要養這麽一池才好。
——師姐路上也不知道順不順利。葉青的家鄉冬天會不會很冷?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頭靠在欄杆上,發起呆來。這幾天過得分外壓抑,她和葉青的交情沒有師姐深,但畢竟是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那麽長時間的人,也算朋友了。這般驟然離去,還是被殺的,這事兒絕不能就這麽輕易揭了去。既然葉青是在京城接的任務,黑市那裏應該有線索。
京城吶……
她還記得京城繁華的模樣,車水馬龍的大道,琳琅滿目的街市。可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地方,她心裏就會有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
唉……
呆呆地看着江面,石曼生覺得有些疲憊。江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正當她準備起身進屋的手,忽然瞥見江中漂着一樣東西。
——嗯?
她伸長脖子去看,可惜距離稍遠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隐約辨出個輪廓。石曼生眯着眼看了好一會兒,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江裏有個人!
☆、34.三十四
錢家的船夫将那人撈了上來, 是個中年男子, 後背插着一支箭, 奄奄一息。
石曼生推開人群湊了過去,死死盯住那箭——她沒看錯, 這箭正和殺死葉青的一模一樣,這人也在被同一幫人追殺!
錢家商船為了以防萬一, 常年都有大夫随行。衆人急急把男子送去了大夫所在的船艙。石曼生也跟着一同趕了過去。
那位大夫年紀不大,水平卻不錯, 那男子總算是被救了回來,只是被冬天江水泡了太久, 至今昏迷不醒。石曼生遠遠瞧了一眼男子面色,不言不語回了屋子——此人一時半會兒應該是醒不了的。
接下來幾天, 她有空沒空就跑過去看上兩眼,眼巴巴等着他醒來,想要好好問上幾句。
這一天正午的時候,商船停靠在了一處碼頭,錢家商隊需要卸點貨。石曼生又去看了眼那男子,依舊還沒醒。根據船夫所說, 這次卸貨時間稍微有點長, 船上好些人都下到碼頭上散步去了。
碼頭有不少小販,有賣江鮮的,也有賣蔬果的, 還有一個攤子正在賣炸蘿蔔餅子, 香味傳了很遠, 石曼生站在船上聞着有點餓,便也打算去買點回來。
下船的時候,她正遇到一隊買了東西回來的人,看模樣也是搭錢家商船出門的。連接岸邊的船板不寬,她側了側身,和那些人一上一下,擦身而過。
“老板,來六個餅。”他們三個人,一人兩個,不怕不夠。
“好咧!”
餅子是現炸的,金黃酥脆,外焦裏嫩,看得人食指大動。石曼生拿着油紙包好的一袋餅子往回走,好巧不巧,又遇到了剛才和她擦身而過的那群人中的一個。這人長得很普通,平臉小眼寬鼻,皮膚稍黑,個子也不高,丢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種。但她之前很奇怪地就是注意到了他。
再擦身而過時,石曼生變了臉色。她隐隐聞到了血腥味道,很淡、卻很新鮮。剛要踏出去的步子猛地收了回來,她一個箭步攔到那人面前。
“你是誰?”
男子看上去很詫異,“這位姑娘,我只是想下船買點東西。”
“你去了乙字末號房。”石曼生緊盯着他,果不其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慌亂。
“我随便走了走,也許路過了姑娘說的那間屋子。”男子不耐煩地說着,側身想要離開。
石曼生再次閃身擋在他前頭,很是肯定,“你進了房間。”此人身上除了血腥味,還有她偷偷放在那位受傷男子身邊的百裏宮特制固魂香。之前幾日,她從未在大夫那裏見到過這位男子,而現在他不僅進過房間,身上還有新鮮血腥味,那傷者怕是……
“殺人啦!!殺人啦!”
船上突然喧嘩了起來,之前一直照顧傷者的小童慌張地在甲板上叫嚷着,“殺人啦!殺人啦!”
整個碼頭都驚動了,人們紛紛轉身看向甲板,被攔住的男子見事情敗露,目露兇光,一掌拍向石曼生,騰步就要離開。
想逃?
石曼生左肩躲也不躲地硬受了那掌,右手一伸就撓上了他的脖子。
“你!”男子剛覺脖子一痛,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石曼生扶着肩,咽下口中腥甜——打得真重。
她用腳狠狠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男的,見他一動不動,這才解了點氣。
“你怎麽樣?”丁澤聽到動靜也趕了出來。
“沒事。”石曼生扭了扭肩膀,沒傷到骨頭。
甲板上,那小童依舊在嚷,不少人都湧了過去。果然,那位躺在乙字末號房的傷者被殺了,一刀斷喉,幹脆利落。
石曼生悄悄拉了拉丁澤袖子,用下巴指了指倒在她腳邊的男子,“唉,把這人背到我屋裏去。”
“嗯?”
她壓低聲音,“這就是兇手,應該也是殺死葉青的同一幫人,我們拉回去自己審審。”
丁澤果斷背起人,兩人偷偷摸摸趁着船上大亂往回走,路上還遇到了師叔,便索性一同去了石曼生屋裏。
關門,上刑。
丁澤找來了最最牢固的繩子将此人五花大綁,嘴裏還結結實實塞上了抹布。一切弄妥當,石曼生這才取了銀針把人弄醒。
那男子一醒來就扭着身子拼命掙紮。
石曼生一腳踩住他,“安靜點。要是被船上人發現了,直接拉你去見官!”
哪知道,這話一說,那人掙紮得更厲害了。
呵?還挺倔?
石曼生剛要出手好好收拾他,一旁的夏近秋卻快她一步往這人鼻子裏撒了藥粉。
這種喂毒方式,較之口中投毒,鼻中灌毒往往是些直接作用于腦子的毒/藥,其痛苦程度也更厲害上幾分。
沒一會兒,那人整個痙攣起來,被堵住的嘴不斷發出沉悶聲音,臉色漲得通紅,青筋畢現,困住的雙腿不停打擺,像是一尾上了岸幹渴至極的魚。
知道他聽得見,石曼生不緊不慢地問道,“船上那人是不是你殺的?”
男子使勁點了點頭,猛地又仰了過去,一副痛苦至極的模樣。
“在江陵,你們是不是殺了呂三通?”
這一次男子搖了頭,搖得很使勁,看樣子并不是撒謊。
石曼生不甘心,又問,“那你們可有在江陵城外射殺過一名年輕男子?那男子身邊還跟着個漂亮女子?”
“唔唔唔——”男子再次搖頭,因為痛苦,他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
不是嗎?石曼生想了想,又問,“船上死得那人,之前中箭落入江中,是你們幹的?”
男子再搖頭,眼中已滿是哀求,身子抖得和篩子一樣,不一會兒,都翻起了白眼。
——快到極限了。
“你是殺手?”石曼生還不放松。
男子點頭,動作幅度已經不大。
“是誰讓你來殺船上人的?”
男子搖頭,哼哼幾下,“唔唔唔”,聽着像是“不知道。”
專職殺手,确實是很有可能不知道雇主情況。石曼生有些洩氣——線索就這麽斷了嗎?
夏近秋見石曼生暫時沒問題了,掏了藥粉遞給她,“喂了吧。”
每個人配得藥都不一樣,自然解藥也會有差別。男子服下藥很快就停止了顫抖,滿身大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石曼生覺得問不出來什麽了,畢竟是師叔□□逼出的答案,完全可以采信,“把他送官吧。”
外頭動靜這麽大,這會兒,也應該有官差來船上了,畢竟是殺人案件。
為了不沾事,丁澤把那人偷偷丢在了甲板的一個角落,身上留了兩個大字——兇手。
被船夫發現後,衆人都去辨認了一下,無人認識他。男子被交給了因百姓報案前來查看的官差。
見這麽容易就抓到了兇手,幾個官差很高興,将塞住那人嘴巴的抹布扯了,“說,你姓甚名誰!為何殺人!”
那人低着頭半響沒聲,身子微微顫抖。
呵?還嘴硬?官差氣勢洶洶,一個大耳光子就刮了上去,“還不老實交代!”
哪知道這一巴掌,竟然打出了一大口鮮血,還混着一塊血肉,官差吓了一跳。那人側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口中鮮血直流。
“不好!他咬舌自盡了!”
幾人慌忙扒了他嘴巴看,舌頭只剩了半截。
“快救人!”
大夫又被推了出來,然而,回天乏力,那人不一會兒就死了。
據大夫說,此人咬舌應該是過了好一會兒了,之所以沒被發現,是因為他咬舌之後一直默默吞血,這才拖延了救治時間。
嫌犯自盡,官差拉了那個叫嚷的小童作證人,又擡了嫌犯與死者的屍首一同回去交差了——他既然自盡了就一定是兇手,不是兇手,自盡幹嘛?只要查明死者身份,這案子就很好結了。
站在人群外偷偷看着的石曼生恨恨地咬了咬牙,使勁垂了下身邊的船柱。
丁澤看向她,有些奇怪,“怎麽了?”
“那人不是專職殺手。”石曼生聲音發暗,“剛才的審問,我們被騙了。”
丁澤疑惑,石曼生解釋道,“如果是專職殺手,絕不會有機會就自盡,和雇主只是生意關系的話沒必要這麽送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此人定是死士一類,那他應該知道幕後是誰。”
石曼生知道自己這是錯過了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但這人實在太能忍了,在師叔的□□下還能清醒地撒謊,這幫刺客很不簡單。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培養出這樣的死士呢?
不對!
石曼生一下站直了身體——此人是如何知道那位傷者被救起而且就在這艘船上的?停靠碼頭那麽短的時間裏他就能上船殺人,必是之前就有準備,這麽說……船上有內應?但是,如果有內應,為何這個內應不直接殺人?還要等這個死士上船殺人呢?豈不多此一舉,畫蛇添足?
矛盾,很矛盾,說不通。
她來回踱了幾步,仔細回想着這幾天的事情。丁澤見她正在思考,也不打擾,就靜靜等着。
——除非……
——除非……當時這人被救上船的時候被要殺他的人看到了!
那天在江面上,除了飄着的傷者,并沒有其他船只和人,如果是這樣,也許當時殺手就藏在岸邊某個角落眼睜睜看着他們救起了這個人。之後一路追蹤,終于等到船停泊,這才混了上來。
那個自盡的死士是使刀的,他一定至少還有一個同夥是會射箭的。剛才他上船的時候,他的同夥會不會就在碼頭某處等着接應?
想到此處,石曼生匆匆往甲板上跑去,丁澤見狀也跟了過去。
可是此刻船已啓程,碼頭漸漸遠去,她哪怕現在要求下船,就算去到了碼頭,接應的人也一定早已跑遠了。更何況,她完全不知道接應的人是什麽模樣。
不過,這錢家商船果然有實力,發生了人命官司還能照舊出航,不用扣船調查。
定定看着滾滾江水和越來越小的碼頭,石曼生嘆了口氣,有些不甘,“還是晚了一步。”
丁澤順着她的視線也看向了碼頭,安慰道,“會查清楚的。”
她笑了笑,沒有答話,轉過身攏了攏衣襟,“進屋吧。外頭怪冷的。”
局中局,計中計,
誰人識?何人破?
嘆那花開能有幾日紅,人笑可會幾回癡。
☆、35.三十五
從青州出發後的第四十五天, 他們終于到了百裏宮所在的山腳, 石曼生肩膀上被那死士打出的青紫也逐漸轉好。
站在山腳, 看着巍峨如雲的高山,她深吸一口氣, 認命地開始爬山。
為了搬行李,他們還特地從山下借了兩頭騾子, 明天還得下山還回去,唉……
接下來, 一爬就是一整天,石曼生深深覺得自己老了, 體力不如從前了,拎了沒多少東西, 爬個山各種喘。她以前可是一天能走個來回。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他們終于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百裏宮。看着兩年沒人住的熟悉地方,石曼生的內心被涼風狠狠刮了一遍、又一遍。
……
整個百裏宮到處都落着厚厚的灰和枯葉,原本的石板路全被掩蓋,還有不少從石縫中掙紮而出的野草。蜘蛛網随處可見,這不, 就在大門口的牆角邊, 一個顯著的蜘蛛網從兩人高的牆頭一直垂到了地上,厚厚的蛛絲白花花一片。
回到百裏宮的第一天,打掃衛生。
掃地的時候, 石曼生特地跑到門口, 湊近看了看那結網的蜘蛛, 頓時面露驚喜——紅底黑橫紋,短粗長毛腿,這不是當初她以為丢了的那只小阿毒嗎!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年多不見,小阿毒肥了一大圈,看着正好能入蠱。
石曼生咧着嘴收了蜘蛛,美滋滋地把那些蛛絲也一根不落地用布包包好,順了回去。這可是極品鬼紅蛛絲!
三人忙活了整整一天,百裏宮才勉強看上去像是有人住的模樣。沒辦法,她們百裏宮雖然不咋富,人也不多,但地方可真不小,規模好比一個中型寺廟,左一個大殿,右一個小殿。也不知道當初祖師爺哪來那麽多錢造這麽多房子。石曼生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人住一個殿了,相比之下,青州的金樹院實在是小。
吃好晚飯,回到自己的沉香殿,屋裏點上碳爐,糊弄着鋪好了床鋪,石曼生滿是疲憊地倒了上去——好困。
這一躺下,眼皮就開始支撐不住了。明明心裏想着還要燒水,還要洗頭……這人,卻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
“你叫石頭?這脾氣确實挺石頭。”看不清模樣的男子,聲音遙遠模糊。
“你個木頭!愣頭木頭。”她瞪他。
“你我一個石頭,一個木頭,豈不正好一對。”
“誰要和你一對!哪涼快哪待着去!”
“石頭,就你這兒涼快。”輕笑寵溺。
……
“你什麽意思?”她被綁在了一個軟椅上,四肢固得牢牢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個意思。”男子執着小瓶靠近自己。
“你他媽敢走近一步試試!”
“石頭,對不起……”
……
“小石頭,你的玉簪呢?”
“我……不小心弄碎了。”一回頭,是柳木白,她有些心虛。“看來你很不珍惜本官送你的東西。既然如此,你我一刀兩斷!”他突然豎了眉,淩厲狠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