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啦,有什麽好吵的。柳大人也是好心。小夏,你想太多了。”

“就怕某人想太少。”餘夏咕哝了一句。

石曼生眉毛一豎,“你……”

“少說兩句!”師叔提高嗓子,“來,吃東西。反正都要回百裏宮了,餘夏,你別這麽針對石頭。再說,你怕什麽毒!”

餘夏擡了擡眉毛,不說話了。

石曼生很不高興了,把吃的往師叔面前一放,“某人看不上,就不要吃。來,師叔,我們倆吃。”

“不吃就不吃!”餘夏不屑。

“那王小虎也別想吃!”石曼生瞪她。

餘夏一拍坐墊,“他敢吃!老娘削他!”

莫名被牽連的葉青後背一寒,默默回頭看了眼馬車。

師姐妹之間小打小鬧很正常,餘夏之所以驗毒,一是确實有點不放心,看到柳木白她就不放心。二是想提醒師妹別得意忘形——柳木白那厮究竟打得什麽主意可還不确定呢。

兩人悶氣了一路,夏近秋在馬車自顧自地吃着小食——嗯,味道不錯。反正她們兩個從小就鬧,一會兒就好。

果不其然,到晚上下榻鎮子的時候,兩人又好了。

“師姐,這個味道不錯。”

“嗯,我嘗嘗。”

“好吃不?”

“不錯不錯,再給我一塊,我給葉青也嘗嘗。”

從青州到川蜀百裏宮,路途遙遠,行路艱難,整個行程是從東北方向往西南方向,一路途徑淮陽,淮南,江陵。按照他們的計劃,一開始是走陸路,到江陵後要轉為水路。因為師叔身體不是很好,是以他們這一路速度并不快。每天只行上四個時辰不到,隔個四五天還要在大城鎮歇息采買一下,這麽算下來差不多要一個月多月才能到百裏宮。

反正時間有的是,他們也不急。一路上玩玩看看,倒也開心。有了江家那一筆進項,不僅這一路的銀子不愁,以後幾年也不必愁了。石曼生暗暗打算:有錢人的生意就是好做,等有空了得再來一票才是。

這一路走來,雖然偶有坎坷,但大體很是順利。二十三天後,他們如預期地到達了江陵地區。等換上水路,這離家就不是很遠了,趕一趕,說不定還能在百裏宮裏過年。

冬日寒冷,夏近秋的身子越發怕涼,平日趕路都一直窩在馬車上,蓋了好幾層被子也不怎麽頂用。石曼生和餘夏一合計,準備在江陵多歇上幾日再出發,住得客棧自然是要找最大最好最暖和的。

一打聽,他們來到了知名的“春來客棧”。一共要了三間房,師叔一人一間,用最好的碳燒得暖暖的。石曼生和餘夏一間,葉青和丁澤一間。

晚上在客棧一起吃好飯,餘夏就和葉青出門逛夜市去了,師叔早早回屋睡覺,丁澤在屋裏不知道幹嘛。石曼生無所事事,拿了錢袋也準備出去逛逛,剛推門出去,恰見丁澤從一旁的屋子也走了出來。

“你要出門?”她笑着招呼,“我們一起?”

“不出。”丁澤看了看她,丢下兩個字,從她旁邊頭也不擡地走了過去。

石曼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這小子怎麽還是這麽個性。

只能一個人出去逛了,她暗搓搓地想——說不定能碰到師姐和葉青,到時自己就死粘着他們,做個不識趣的,趕都趕不走。哼!

出了客棧,右拐,沒幾步就能到大街。前頭不遠處,就是夜市中心,遠遠看着都是人。石曼生順着人流也往那處走,期間路過一間酒肆,一個喝醉了酒的男子想要牽她的手,叫叫嚷嚷的很是煩人。

石曼生随意甩了甩手,那男子就癱倒在地呼呼大睡起來。

被這麽一打岔,她原本的好心情生生折了幾分。看着前面人頭攢動的夜市,突然沒了多少興致。那些逛的人都是成雙成對,拖家帶口的,就她孤單單一個女子,怪不得會被醉鬼看上。

要是,柳木白在就好了……

——算了,回去吧。

嘆了口氣,剛轉身走了沒兩步,她前頭忽然擋了個人,是個男的。

這男的個子修長,一身黑色長衫,白底黑靴,面上戴着夜市常見的青鬼面具,要是往黑的地方一站還真不好分辨。

石曼生皺皺眉,想要從左邊繞過去,可那人腳下一擡又擋住了左邊位置。

巧合?

她又往右邊轉,但那人也跟着往右邊走了一步,再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找茬的?

石曼生站定步子,看着這個離自己三步距離的人,不悅地開了口,“這位兄臺,有話說?”

那人緩緩點頭,面具上的青面獠牙很有些駭人。

喲?她這是遇上事了?石曼生正好無聊,雙手在胸前一抱,“說吧。”

那人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看意思是讓她過去說。

石曼生看了看人來人往的大街,又仔細瞧了瞧那棵路邊的樹——樹上葉子掉得差不多了,藏不了人。手指擒了幾粒小藥丸,她欣然應下,“那走吧。”

黑衣男子走在前頭,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樹下,雖然依舊是路邊,但安靜了不少。

“你要說什麽?”石曼生再次開口。

那人站定在樹下,轉過身,取了面具,聲音有些低,“石姑娘,好久不見。”

青面獠牙的鬼面下露出了一張俊美的臉龐,膚色隐隐泛着冷白的月光,帶笑的桃花眼定定看着她。月夜中,他的容顏越發傾城。

——梅子傾!他怎麽在這兒?

石曼生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隐有戒備,“是你?”

梅子傾一手執着面具,一手背在身後,幾縷發絲被風拂起貼上了他纖細的脖頸,那雙淺色的眸子在夜色之下猶如琥珀。

“敢問姑娘那日為在下解毒的時候可曾見過一塊玉佩?”

石曼生心中咯噔一聲——壞了!

☆、30.三十

她若無其事地眨眨眼, 面不改色心不跳, “玉佩?”——什麽玉佩?我怎麽沒聽過呢?

“黃蠍玉, 是一個很重要人贈予在下的,若是姑娘見過, 還望告知。”梅子傾說話很平和,他并沒有解釋黃蠍玉這個名詞, 是默認了她知道。

作為百裏宮的人,石曼生自然是知道黃蠍玉的。由此可見, 梅子傾确實是和百裏宮有舊。不過,這玉她可拿不出來, 都已經給柳木白了,哪來的玉再還他。

“我沒見過。”毫不猶豫, 一口否認。

再說了,她為他解毒的時候,梅子傾大都昏着,他肯定不知道是自己拿的。那天,救他的人,從大夫到衙役, 人員混雜, 來來往往的可多了。這人多手雜,根本就說不清楚是誰拿的。

聞言,梅子傾眼神暗了下去, “看來……真的丢了。”

見他神情蕭瑟, 石曼生抿抿嘴沒說話, 對于這個人,她該是不喜的——他制住過自己,他還讓柳木白中毒。可是,看到他臉上類似于悲傷的神情,她心底莫名有些不舒服,自然而然就安慰了幾句。

“千金散去還複來,梅公子就不要太在意了。”石曼生拱了拱手,江湖氣十足,“如果沒別的事,在下就先告辭了。”此人身份神秘,她還是少沾染為好,話畢,轉身欲要離開。然而,堪堪走了兩步,身後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你的發簪呢?”

發簪?石曼生趕忙摸了下腦袋——還好,玉簪子還在。他這是什麽問題?她狐疑地回過頭。

“你先前那根木頭發簪,去哪了?”梅子傾依舊站在原地,半垂着臉,辨不清神色。

她奇怪地看着他,“太舊了,收起來了。”

“呵。”梅子傾笑了一聲,“太舊了。”他還是站在原地,拿着面具的手已經垂下,在石曼生看不見的地方,指尖深深扣入了木漆之中。

莫名其妙!石曼生擡步就走,出個門怎麽盡遇怪事。

“唰——”頭頂過去一陣風。

“你!”

梅子傾從她身後躍起,一把拔出了那支蓮花玉簪,石曼生的頭發通通散了下來。

他轉身面對着她,一字一句似有怒意,“這簪子,不配你。”

咔擦,玉簪在他手中應聲而碎。

石曼生瞪大了眼睛,二話不說就将手中藥丸擲了出去,“混賬!”

梅子傾寒着臉,腳下輕點,輕松避開那些藥丸,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玉簪的碎片他一塊也沒留下。

“混賬!混賬!梅子傾你個混賬!”石曼生氣得在原地跺腳,她的輕功根本就不可能追上他。

路過的百姓好奇地看了過來,只見她一個姑娘披頭散發站在樹下怒氣橫生。

深吸幾口氣,胡亂撥了幾下頭發,石曼生從樹上折了根枝枝暫時固住。頂着周圍人的目光,黑着臉離開了。今兒,這夜市是徹底逛不下去了。

回到客棧,她蹬蹬蹬地上了樓,氣憤地關了屋門——晦氣,怎麽到江陵還能見到那個妖人。

坐在凳子上氣了一會兒,她無奈翻箱倒櫃找出了原來那根木簪子,看了看又戴上了。

唉……倒黴。

煩死了煩死了!睡覺睡覺!

……

餘夏回來得比較晚,見屋裏已經熄了燈,便蹑手蹑腳進了屋。哪知道一轉身,卻發現石曼生躺在床上睜圓了一雙眼睛正看着自己。

“啊!”餘夏吓得一叫,突然意識到時辰不早,趕忙壓低了聲音,“你怎麽還沒睡!”

石曼生擡擡眼,轉了個身,聲音發悶,“睡不着。”

餘夏開始收拾,散了頭發,洗把臉,“怎麽了?沒聽說你認床啊。”

“你和王小虎玩得很開心?”石曼生眨巴眨巴眼。

餘夏面上一甜,“還行。”

秀恩愛,死得快。石曼生默默腹诽,“他對你很好?”

餘夏哼了一聲,“他敢不好!”想到剛才的甜蜜,餘夏禁不住臉紅起來——葉青還是挺,挺霸道的。她喜歡。

見她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石曼生默默嘆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你睡不着?”餘夏又回到了之前話題,她和葉青的事兒就不必說出來刺激剛和柳木白分別的師妹了。看,她多體貼。

石曼生心裏不是滋味,“我簪子被人折了。”

“簪子?”餘夏反映了一會兒,“哦?就你那個玉簪子?這是……傷心得睡不着?難不成是柳木白送的?”

“嗯。”石曼生悶悶答道。

正在脫鞋的餘夏停了手,“你這是要我罵醒你?”

石曼生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黑暗中兩個眼睛直勾勾看着餘夏,“師姐,我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

“怎麽不對?你乖乖回百裏宮就一切都對了。”

石曼生咬了咬嘴唇,又躺了回去,“算了,說不清楚。”

“說啊,你不說怎麽能清楚。”餘夏推她,石曼生往床裏頭扭了扭。

“我睡了,別動。”

“嘿!漲脾氣了。”餘夏隔着被子拍了下她,繼續自己的洗漱大業。

待餘夏一切弄妥躺到床上的時候,石曼生閉着眼一副睡得很香的模樣。餘夏幫她壓了壓被子也睡了過去。聽到師姐呼吸漸漸平穩,窩在床上的石曼生悄悄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黑黑的屋子,心中莫名堵得慌,腦袋空空發了好半天呆才勉勉強強有了困意。

——簪子斷了,柳木白知道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

這天晚上,直到夜半時分,守候在門口許久的素西才見到了從外頭回來的梅子傾,猶豫了幾番終是沒問他去了哪裏——她知道石曼生一行人已經到了江陵,可這目前并不是她能過問的事情,她只是他的手下。

梅子傾繃着臉,身上滿是寒意,步履沉重。夜色之中,素西忽然發現他腳邊的地上似乎滴了幾滴水,淅淅瀝瀝灑了一路。定睛一看,卻發現那根本不是水,分明就是他的一只手在流血。

“主上!”

素西一步上前就要看他的手,卻被梅子傾一下甩了開去,聲音冷硬,“滾!”

梅子傾回了自己屋子,那門在他身後被狠狠關上。

素西定在原地,暗暗紅了眼眶——主上……

屋裏,沒有點燈,黑暗之中,他孤零零地坐在桌邊,右手微微發顫。

手中,那些被折斷的玉簪碎片,橫七豎八紮進了肉裏。

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一片一片緩緩拔下碎片,呼吸沒有亂上一分,仿佛并不會覺得疼痛。碎片除盡,随意扯了塊布胡亂一包,梅子傾整個人恍恍惚惚地走到床邊,仰面躺了下來。

一閉上眼睛,她的面容就出現在眼前,一樣的眉眼,神情是他不熟悉的陌生與防備。

——是你。

——太舊了,收起來了。

她說太舊了……

呵。

梅子傾掩面苦笑,眼角發澀。

石頭……怎麽辦……我後悔了。

萍水難相逢,對面難相識,他不知道該怎麽做。現在的局……他解不開。

人皆謂,相思本苦,飛蛾撲火。

只是這,孰是愚蛾,孰是焰火?

~~~~

一早醒來,師叔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現在精神頭最不好的倒成了石曼生。

“你昨天不是很早就睡了嗎?”餘夏奇怪地點了點她眼下的黑色。

石曼生別過頭,“你磨牙。”

餘夏一個爆栗,“瞎說什麽。”

石曼生捂着腦門,一副很委屈的模樣,“師姐,你真磨牙……”

餘夏:呃……是嗎?

吃早飯的時候,餘夏和葉青兩個如膠似漆,師叔笑而不語,丁澤視若不見,石曼生光明正大地盯着看、看、看,看得餘夏和葉青終于不黏糊了,這才很滿意地開始啃包子。

吃好飯,師叔又去睡覺了——一趕路,她就睡不好,要趁這幾天多補補覺。丁澤待在屋子裏很認真的練功打坐,葉青和餘夏兩個又出門游山玩水,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石曼生瞧了瞧熱鬧的外頭,嘆了口氣。

按照原先計劃,今天照例是修整,他們要在江陵停留三天。可她現在有點不待不下去——梅子傾也在這,自己怎麽也得撤啊!當然,她沒敢明說,要讓師姐知道自己還招惹了這麽號人,肯定要開批評大會了。

算了,委屈委屈自己,這幾天不出門就是了。這客棧也還是有些消遣的方式的。

一樓有個專門的臺架子,時不時會有人唱個小曲,說段書,倒也能打發些時間。石曼生不喜歡聽唱曲,咿咿呀呀的她連詞都不大分辨得出來,但她還可以聽說書,講故事還是挺有意思的。

“啪——”

醒木一拍,先生開始講故事了。

“江湖紛争,腥風血雨,多少兒女淚灑黃泉。今日要說的這位大俠,姓呂名三通,乃是狐火堂第一高手,一生光明磊落,除惡懲奸……”

石曼生叫了蝶瓜子,要了壺茶悠悠閑閑地坐在下頭聽着。呂三通?這個名字她好像聽說過。

“可就在七日前,呂三通呂大俠的屍首被人在一處江陵城外,葫蘆山的斷崖旁發現了。死狀及其殘忍,四肢盡斷,手指頭還是被一根根切下來的。看情形,像是死前被嚴刑逼問所致。可奇怪的是,狐火堂對此事并未發聲,只是遣人替呂大俠收了屍。”

石曼生磕到一半的瓜子停在了嘴邊——這一路走來,怎麽每個客棧都在說江湖大俠遇害的事情?聽着死時的情形還都差不多。

——難不成有人正在殘殺江湖高手?

這個念頭一起,她剛有些害怕,突然想到自己這三腳貓算不得高手,便又放心下來。

不對!

丁澤功夫應該算不錯吧。還有那個葉青,如果他也算個高手,那追殺他會不會的也是同一人幫人?不對不對,葉青是因為相思閻羅。

但這呂三通就是在江陵附近被殺的,萬一她們不小心也被波及,豈不是得不償失?怎麽看……這江陵都不能待啊。好主意!就用這個說法,讓師姐師叔趕緊啓程離開就是。

美滋滋地打定主意,石曼生丢了銅錢在桌上,跑到樓上找師叔吹耳邊風去了。等師姐和葉青回來,她再和他們也說一遍。

然而,直到入夜,師姐和葉青都沒有回來。雖說昨天餘夏回得也很晚,但自從停了那呂三通的事,石曼生就忍不住心底有些發慌——師姐他們,該不會遇到事了吧?

呸呸呸!瞎想什麽!

過會就該回來了。

……

然而,石曼生沒等回來人,卻等回來了一只蟲。

那小蟲渾身漆黑,又細又短,一雙翅膀泛着紅光,腹部下頭如蜘蛛一般長着八只對稱的足。

一見那蟲,石曼生大驚失色——回鄉蠱!不好,師姐出事了!

☆、31.三十一

回鄉蠱是百裏宮人專門用來求救的一種小蟲, 速度非常快。不到危機時刻, 輕易不會使用。回鄉蠱一旦放出, 便會就近飛往其他百裏宮的人身邊。待百裏宮的人看到此蟲,只需跟着走就能尋到發蟲之人。

這只蠱蟲是師姐的, 石曼生以前見過。她慌忙披上衣服,從箱子裏拿了好些藥丸、粉末、盒子就往外沖。路過丁澤屋子的時候, 腳下一拐彎,狠狠拍了幾下門, “丁澤,快出來, 出事了。”

兩人急匆匆牽了馬,跟着回鄉蠱, 披着夜色一路奔馳,眼看着就到了城門口。但此時月上梢頭,城門已鎖,若是沒有特殊令牌,尋常百姓俱是出不去的。

見他倆騎馬奔來,幾個士兵執着長矛直直對向他們, 呵道, “馬上何人,可有令牌?”

石曼生心裏急,話都不願多說, 手一攤, 直接撒藥了事。一片士兵皆被迷倒, 她和丁澤又急急下馬去推那城門。可是,他倆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推開。

城門很重,平日裏都是要四五個士兵才能打開,他們只有兩人,一個少年,一個女子,怎麽看都力氣不夠。

見城門打不開,石曼生急得像石埚上的螞蟻。可是他們又不能索性丢下馬從牆頭躍出去,畢竟出了城還不知道要走多遠才能見到師姐。她自己輕功不好,丁澤帶着她走不快也走不遠,沒有馬,只會拖延時間。

她狠狠錘了下門,回頭就去看那幾位被迷倒的士兵——實在不行就弄醒幾個,喂了□□強迫開門!

就在這時,忽然來了幾位救星——不是別人,正是騎着馬的梅子傾,還有他身後好幾位同樣騎馬的武林人士。他們頂着夜色馳馬而來,二話不說幫石曼生推開了城門。

梅子傾沖她點頭,“石姑娘,事不宜遲。”

顧不上想太多,她匆匆說了句“多謝”,便和丁澤騎馬奔了出去。

“主上?”

“跟上!”梅子傾果斷命令。

“是。”

于是,夜色之中,七匹馬兒疾速奔馳,絕塵而去。

石曼生行在最前頭,看着那懸在一臂之外快速蔔楞翅膀的回鄉蠱,她咬着牙狠狠又抽了一下馬鞭。

“駕!!”

——師姐。等我!

噠噠噠,馬匹肆奔,披星戴月。

回鄉蠱偏離官道,沖進了旁邊的一片樹林。然而,樹枝太多,馬兒逼近之時,皆嘶叫着急停了下來。

“下馬。”梅子傾大聲說道。

一行人趕忙翻身下馬,跟着回鄉蠱走入林中。

本就是月夜天黑,加上這林中樹枝繁茂,遮擋了月光,四周立時黑漆漆一片。石曼生暗罵自己忘記準備火折了,側面卻突然來了光,梅子傾伸手為她遞了一支火把,“看着點路。”

“多謝。”

她心中暗暗感嘆——此人做事看來很周全。但是……怎麽能這麽湊巧就前來相助自己了呢?

林中路難走,一行人速度慢了不少,石曼生跟着回鄉蠱越發着急,可腳下因着林路難走快不起來。此時,四周除了他們的行路聲根本沒有其他聲響,也就是說……餘夏應該還在遠處。這麽走下去,他們會不會要走到天亮才能找到人?

——太慢了!

回鄉蠱身形小,在樹枝中快速穿插飛行,石曼生瞪着眼睛一直盯着蟲子的身影,恨不得腳下生風能立時到達。

“小心!”

腳下忽然一空,石曼生差些摔了下去,好在身旁的丁澤及時拉了她一把。站穩後,将手中火把湊近,她看清腳邊是一個塌陷下去的深坑,坑底有不少石塊。

看着那深坑,若是摔下去定會受傷,石曼生心有餘悸,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繼續跟着回鄉蠱,“我沒事,走吧。”

剛才出言提醒她的正是落後幾步的梅子傾,由于距離稍遠,他沒扶到石曼生。黑暗中,梅子傾悄悄收回手,面色不明。

走着走着,周圍林子漸漸稀疏起來,月光之下,整個林子像是染了一層冷藍色彩。

——這是什麽?

石曼生動了動鼻子,臉色越發凝重,她聞到了空氣裏淡淡的血腥味道。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快速升起——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

拐了一個彎,又繞過一處山壁,再走了大約五十步,一處沒有樹木的平地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剛到平地邊沿,回鄉蠱忽地沖了出去。

月光下,平地中央跪坐着一人,膝上還躺着另一個。回鄉蠱飛到了他們身邊,收起翅膀,頓時熄了紅光。

人找到了!

“師姐!”石曼生遠遠喊了一聲,腳下動作加快,跑了過去。

一路上,滿地殘箭,血味愈濃。

怎麽會……

面前的一切讓石曼生大驚失色。餘夏跪坐着,躺在她膝上的是葉青。而此時的葉青,身上插着好幾根長箭矢,有的甚至從前胸穿過,透出後背。他閉着眼睛,慘無面色。

“師姐!”

餘夏一動不動,低着腦袋,手臂環着葉青,聽到石曼生的聲音,她木讷地擡了擡頭,“石頭?”

“是我。”石曼生的聲音帶着顫抖,“師姐……這是怎麽了?”

餘夏渾身是血,右肩也中了一箭,她愣愣地看着石曼生,眼中突然迸出一絲光亮,猛地伸手拉住了石曼生,染血的手指死死扣着她的手腕,眼睛瞪得很大,“石、石頭,救他……救他!”

“師姐。”石曼生一下跪了下來,眼淚直直滴落——她看過了,那些箭直接穿過了葉青的心脈……他死了。

“你跪着幹什麽!救他!救他啊!你倒是給我救他啊!”餘夏扣着她的手狠狠拽着,“傷藥!傷藥!你拿出來!你拿出來……”餘夏一下一下拽着她,嘶喊着,“你別哭啊!你倒是救人啊!你給我救他啊!!!石頭!你救他啊!”

“師姐。”石曼生抱住她,聲音哽咽,“你不要這樣……”

餘夏掙紮着,推嚷着,“他剛還和我說話的,你救他。你救他啊!”

“師姐……”

“你救啊!!!你救他啊!!!”餘夏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石頭……你救他……”

“我求你……你救救他……他剛還和我說話,剛還和我說話的……你救他啊……”

石曼生抱着餘夏,除了哭泣,她什麽都做不了,她不是大夫,她更救不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梅子傾和丁澤,還有那些一同來的武林人士,默默站在一邊。此情此景,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悲傷的氛圍彌漫開來,在這被月色籠罩的山林,回蕩着女子哀嚎的泣聲。

起風了,冬天的夜風,冷得刺骨。

這是餘夏有生以來過得最最冷的一個冬天。

葉青……死了。

那個出現僅僅兩個月的葉青死了。

那個拿着玉佩,紅着臉問她要不要的葉青死了。

那個名叫王小虎,男扮女裝的葉青……死了。

餘夏的心在這一刻,似乎也跟着死了……

——餘姑娘。

他一直這麽叫她,哪怕在一起了,他還是喜歡這麽叫她。

那一夜,他擋在她身前,被數支箭矢狠狠貫穿。最後,他倒在她懷中,看着她右肩唯一的傷處滿是心疼,“餘姑娘,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餘夏哭着哭着,陷入了昏迷,可她一直死死拉着葉青的手,昏過去也不願放開。石曼生用盡辦法終于分開了他們的手,帶着她和他一起回到了江陵城中。

檢查後,石曼生發現——除了右肩的傷,餘夏身上都完好無缺。

昏迷中,餘夏一直喚着葉青的名字。仿佛喚着喚着,他就不會離開。喚着喚着,他就能出現,來到她身邊。

“葉青……”

“葉青……”

……

餘夏這一昏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醒來的那一刻,她睜眼就看到了趴在床頭的石曼生。

“石頭。”聲音嘶啞虛弱。

因為疲憊而暫時眯了一會兒的石曼生立時醒來,“師姐!你醒了!”馬上查看餘夏的脈象,平和無大礙,只是……這心病還需心藥醫。

“葉青呢?”餘夏用虛音問着。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石曼生默默低了頭,良久,緩緩說了三個字,“他走了。”

……

“走了?”

餘夏喃喃重複了一遍,看着床沿,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喜怒哀樂都被抽離了這具身體。半響,她又說了一句話,“石頭,我想送送他。”

石曼生壓下眼中淚意,點了點頭,“好。”

……

于是,在餘夏醒來的當天下午,石曼生扶着她一同去了梅子傾的院子。

由于時間太倉促,葉青還并未下葬。昨夜趕回城裏,客棧老板見狀,怎麽都不許他們放置屍體,說怕晦氣。現在,葉青正暫時停屍在梅子傾名下的一處院子裏,已躺進了新買的棺材。師叔和丁澤一整天都在忙這些事。

見到停在院中央的黑色棺木,餘夏松開了石曼生的手,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了過去。

躺在裏頭的葉青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頭發梳得很整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是一個人偶。

餘夏靜靜地扒着棺材邊沿,不聲不響地看着他。

這一看,就是一個時辰。

石曼生站在一旁,心裏很難受,比當初看到世界在詹家花園拔花時還要難受。那時的師姐還會哭會罵,但現在的她太靜了……靜得悲戚。

餘夏伸出手理了理葉青的衣襟,嘴角牽着一抹很淡地笑,“你躺着真不好看。”

聽完這句話,石曼生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別過頭,她悄悄用袖子擦了擦,可眼淚似乎卻越擦越多。又看了一眼師姐和葉青,她低着頭退到了稍遠的地方——她怕自己會哭出聲,打擾他倆。

明明一天前他們還好好,怎麽一眨眼就……

“石姑娘。”梅子傾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

石曼生快速擦了擦眼睛,“梅公子。”

他遞了塊帕子給她,石曼生沒接,用手拍了拍眼睛和臉,掩飾着淚痕,“不用。”

梅子傾沒說什麽,收起了帕子,“石姑娘,節哀。”

她抿了抿嘴,“這次麻煩了你這麽多……謝謝。

“不必。”梅子傾笑了笑,“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關于葉公子的死,在下似乎發現了一些線索。”

石曼生聞言自是急于知道,便随着梅子傾一路去到了院中的一處屋子。

☆、32.三十二

推開門, 屋裏有一套桌椅。

桌子上放着好些箭矢, 有殘斷的, 有完整的,還有帶着血的。石曼生心中一凜, 想到這些鋒利的箭頭曾經刺進過葉青的身體,她就有些發寒。

“石姑娘請看。”梅子傾從桌上取了兩根短箭放到她面前。

石曼生接過看了看, 兩根箭一模一樣,從箭頭到箭身再到箭尾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也沒有任何特殊記號。為什麽給自己兩根箭?她狐疑地看着他,“這裏頭有什麽璇玑嗎?”

梅子傾從她手中取回箭, 舉起了其中一支,“這一支是昨日葉兄弟遇刺現場所得。”他又舉起了另一支, “而這一支卻是來自狐火堂呂三通呂大俠被殺的地方。”

“呂三通?”石曼生很吃驚,“他也死于中箭?”之前的說書先生不是說呂三通是被刑訊逼供而死嗎?

梅子傾搖搖頭,“呂大俠的死因并非箭傷,但他身旁一起出門的兩位狐火堂弟子正是死于此種箭矢。應該是亂箭襲來,呂大俠避開了,後來卻陷入包圍, 苦戰不成, 這才被殺。”

石曼生不是很明白,“那些人先射箭,再近身拼殺?”這不是多此一舉嗎?何不直接用亂箭多射一會兒, 射死了事?

“應該就是這般。呂大俠武功高強, 刺客先用箭矢應該是為了消耗他的體力, 以便能夠活捉。”梅子傾頓了頓,“不過……他們最後還是下了毒手。”

活捉就是為了審訊,這就說得通了。石曼生又看了看那兩根箭,“也就是說,殺呂三通的人和殺葉青的人,很可能是同一幫人。”

“沒錯。”

石曼生看着那兩支一模一樣的箭,“那動機呢?為什麽要殺他們兩個?”葉青和呂三通會有什麽共通之處?

對此,梅子傾也是不解,“具體緣由,目前還不清楚。”頓了會兒,他問道,“不知道石姑娘能否與在下說說葉兄弟的事?或許能發現一些線索。”

石曼生猶豫了一下,并沒有直接應下,推脫道,“我和他接觸得并不是很多,認識的時間也不算長。要不,等會兒,我問問師姐?”

梅子傾從善如流,“也好。”

話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事情就算說完了。

屋子裏靜了下來,石曼生頓覺得有些幾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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