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芙蓉玉
清晨,雨後。
春風自在地吹,寂寂山村一片靜谧。日光稀疏,穿過樹間,曉煙淡淡。白鷺一行,青山影裏,不見了行跡。
遠處,一輛精致的馬車正急促地奔馳而來。
“清哥哥!何時才能抵達建康?我心裏着實擔憂阿母,不知現在她可還好?”荷晚撥開車簾,朝着正在馭車的沈清詢問着,憂思重重。
“估計明日能趕到!阿母這次只是舊疾複發而已,更何況此番通明先生(注:陶弘景)也在,故應無大礙。”沈清雖亦憂心不已,但仍舊面色不改地安慰着心裏的女子,生怕她傷了神。
“通明先生?”荷晚訝異!
“是的!”沈清,語氣更加肯定!
瞬間,荷晚那朵浮在眉間的烏雲已然散去。
馬車,繼續飛馳,春風自在地吹。
......
“我們就在這兒歇息一會兒吧!”言語間,只見沈清已将馬車穩穩地停在了小路邊,将兩位女子穩穩地扶下馬車後,繼續言道:
“昨夜出來得急,幹糧一時忘了帶,我先去找些吃的,你們就在那兒歇歇,等着我。”沈清,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老樹下正好平躺着一塊大青石。
荷晚點點頭,倦容淡淡。
沈清離去,迅速地消失在蘆葦叢生的小路盡頭。
寧靜的鄉野,春意盎然。
放眼而去,曼妙的紫雲英絢麗綻放,一朵一朵,一片一片,接着雲,溢滿廣闊田間。爛漫春色裏,近處的那棵老樹愈發地古幽起來。
荷晚坐在青石塊上,眉間鎖着。
安靜,如畫!
此時,她無心于這盎然的春趣圖,而是看着身旁的老樹蹙眉發呆。
“明日就是與他相約的日子,走得急,都沒來得及與他道別,若他一直在等我,這該如何是好?”她,不禁憂心起來。
順着她凝滞的目光而去,只見翠藤密密纏繞,緊緊地攀着粗壯的樹身蔓蔓回旋而上,不斷延伸,直至叢叢高低錯落地倒垂于枝幹上。
此時,她的心兒正如這翠藤纏繞,煩惱不已。
可嘆!
一種憂思,南流去,未下眉頭,又上心頭......
“嘶!”內心正是憂慮時,一聲嘶鳴突然打破了這清晨山村的寧靜。
朝着嘶鳴的方向望去,恰見一輛馬車正停在老樹前方的不遠處。不多時,便見一對年輕男女從馬車上先後下來。只見,那妙齡女子眉頭緊蹙,神色焦急,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麽珍貴的丢失之物,而那年青男子倒是氣定神閑,淡然自若。
一眼看去,那女子着實生得華韻芳馥,嬌媚嫣妍,有若芍藥之月下滿庭,而立于她身旁的那位男子則更是妙有姿容。細看去,他清秀俊美,目光炯炯有若岩下電。神采光照,尤映朗月,如行玉山。
荷晚正是尋思着二人的身份時,忽然傳來了那妙齡女子興奮的叫嚷聲:“快看,在那兒!”忽然,妙齡女子揚起頭,朝着老樹上方指去。
順着妙齡女子所指,只見一方柔軟的白絹帕正高高地懸在老樹的枝桠間,随風飄動。話音才落,便見她急急忙忙地拉着年輕男子,來到了老樹下。
老樹下,人兒靜如畫。
即入,眼來!
年輕男子先是一愣,然後朝荷晚淡淡地笑了笑後,又轉過臉來,氣定自若。那妙齡女子卻無心于周圍的一切,只是站在樹下一直望着那方白絹帕,蹙着眉,幹着急。
“挂得如此高,該如何将它取下?”妙齡女子問着,焦急地問着。
“唯一的辦法只有爬上去,将它取下。”年輕男子悠悠地說着,依舊氣定神閑。
“既然如此,綱兒你去将它取下,可好?。”妙齡女子小聲地央求着,目光閃爍。
“樹這樣高,我可是不敢!”年輕男子佯裝害怕。
“那條絹帕對于我而言,可是極要緊的,你就幫幫我吧!”妙齡女子不斷地央求着,語氣愈發地嬌柔萬般。
“好!”年輕男子無奈地搖搖頭,答應了下來。
話音一落,便見他迅速地走到老樹前,身手敏捷地攀爬了上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繁枝葉茂間,然後尋了一枝較為粗壯的枝幹作為立腳點。此時,只見他蹲在濃葉密布間,專注地看着距離他還尚遠着的絹帕,思索着。突然,他果斷地踏上一根較粗的枝幹,然後用力地搖晃起來。
絹帕潔白,輕飄而下,落上肩頭。
花香一抹,綽約而來......
“好一抹芍藥的芳氣!”荷晚,輕嘆着。
她,閉上眼來,好陶醉!
不多時:
一雙妙眼動人,緩緩張來。肩頭,眄睐。随後,幽指如蘭,輕輕一拈,鼻尖嗅開。
繁枝葉茂間,盡收眼底......
樹上人,依舊半立着。
“姑娘,可否将絹帕給我?”正是陶醉時,妙齡女子卻突然出現在荷晚的面前,打破了美妙瞬間。
荷晚,緩緩起身。
“不知怎地,它竟飄落在了我這裏。”荷晚笑意和善地将那方絹帕輕輕地遞至了眼前女子的手中。
妙齡女子接過絹帕後,便即刻翻轉着認真地檢查起來,生怕它沾染了髒物,或者受了細微的破損。
突然,荷晚目光停住!在那絹帕翻轉之間,一朵淡雅的繡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好一朵泠泠寂寥的菊!
模糊的記憶中,荷晚似乎曾經在哪裏看見過它。
“咚!”忽然,一聲輕響。
尋着聲響,荷晚察看去。只見,一個精致的錦囊正松散地橫躺在老樹影裏,其中一個白晃晃的東西正依稀于囊口處。擡眼望去,那年輕男子正穿越在繁枝密葉間,袖口處有一道明顯的口子,顯然是剛被樹枝所劃破的。
妙齡女子似乎并沒有受到響動的打擾,依舊專注着那方絹帕。荷晚,走到錦袋旁,将它拾起。突然,一塊白色的物件眼前滑落,墜在了地上。
好一枚!
白得,剔透無暇的美玉。
“怎會是他?”荷晚輕輕将它拾起,一臉驚詫!
“小姐,這不是......”一旁,小桃亦神情驚訝地脫口而出,卻即被荷晚使了個眼色打斷。此時,只見她重新将美玉放回錦囊裏,然後朝那已經立在樹下的年輕男子走去。
“公子,這可是你的?它方才似乎是從樹上墜落的,裏面的東西也出來了。”荷晚将錦囊輕展于手心處,試探性地詢問着,并特別地暗示了那枚美玉,故作無事。
年輕男子微微一愣!
眼前,正是那位樹下佳人!
隔了好一會兒,這才見他低頭察去。果然,腰際間已然空蕩蕩,精美的衣紋上也現出了一道較深的口子。
“是的。” 他,小心地接過她手中的錦袋,并将那枚美玉仔細拈出,輕輕地用手拂去上面殘留着的淡淡塵土痕跡,在反複地确認過它的完好無損之後,這才安心地又将它重新放回至錦囊裏,并牢牢地将囊口處束攏。
看着年輕男子對那枚美玉這般珍視,荷晚亂上心頭!
至今,她依舊記得:
蘭池邊,他素淡的衣衫上沾染了梅香幽幽,當月光映上他清朗的面龐時,他恰溫柔地言道,那枚芙蓉玉是他尤為珍護的。
“綱兒,耽擱已久,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忽然,從身後傳來了妙齡女子略顯焦急的催促聲。
“多謝姑娘!” 年輕男子并未搭理那聲焦急的催促,而是不慌不忙地向荷晚道起了謝,笑意清朗。
荷晚,目鎖着他,笑而不語,心思暗藏。
身後,妙齡女子愈發地不耐煩起來。
暖暖的日光透過濃密枝葉的間隙,靜靜地灑進了濃蔭裏,點點墨影濃淡相生,斑斑駁駁。
年輕男女離去後,荷晚便一直呆呆地坐在青石塊上,心緒亂如麻,各種疑問相互糾纏交織,剪不斷,理還亂。
“芙蓉玉在他手,為何那韻味,那氣息卻全然不合?但如若不是他,可為何芙蓉玉又在他手?難道......難道他變了?畢竟事隔五年,物是人非。不!如果說他變了,為何總有一種感覺在強烈地告訴我——他,依舊是他!”亂紛紛呵!她,思緒難以理清,愈理愈亂。
是呀!
畢竟:
初識,是在年少時。而今,已隔五年之久了。五年!說長也不長,說短卻也不短。
故:
彼此的相貌,總會有了些許的改變。如今,那少得可憐的身份證明,或許唯剩了彼此間,那與生俱來的韻味和氣息。當然!還剩了那雙芙蓉玉,那雙瑩白如雪的芙蓉玉。
如此呵!
怎能不是,愈理愈亂?
不知覺間:
梨花樹下、招隐山中,那縷幽幽淡淡的梅花香,又心上浮起。
心緒:
又起,亂紛紛!
她,向蘆葦小路望去,眼波煙水迷離。
那日。
蘆花,深處。
他,白衣勝雪。
她,隔着一片蘆花白,抱住了他。
眼前。
蘆葦蒼蒼,一直延伸至小路盡頭,失了方向。
春天的郊野,綠水繞着山郭。
遠處,麥苗格外青嫩,遍田間。近處,黃花間染着紅花,滿綠地。此時,一輛高大的馬車正踏着縷縷花香疾馳而來。
“綱兒,在想些什麽,竟會如此入神。” 寬敞的馬車內,妙齡女子輕輕地推了推正入着神,愣愣地望向窗外的年輕男子。
“沒什麽,只是覺得這窗外的風景甚好,故一時入了迷而已。”年輕男子定了定神,淡淡地笑答着。
“窗外風景的确甚好,但怎能與那樹下佳人相比呢?”妙齡女子笑意嬌媚。
“皇姐!休得胡言亂語!”年輕男子沉下臉來,加重了語氣。
“胡言亂語?瞧瞧方才你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就......”妙齡女子,言語緊追不舍。
“這條絹帕可要收好了,要是待會再被風吹挂到哪棵樹上,我可是不會再多管閑事的。這次出來,你死活地非要跟着,現在看你又如此地緊張于它,想必它定是和他有着些什麽關聯吧?”年輕女子有些不服氣,話還未完,卻被年輕男子機敏地打斷。此時,只見他瞟了瞟被妙齡女子一直緊緊拿在手裏的絹帕,語氣裏“他”字尤被強調。
話音才落,一朵紅雲便悄悄地爬上了妙齡女子的臉頰。只見,她垂下頭來,緊盯着手中的絹帕,不再應聲。羞澀的目光裏,柔情似水,姿采亦愈發嬌媚得似月下芍藥,生色庭中。
窗外望去,青苗、綠水、黃花,風光好旖旎!
馬車內:
年輕男子,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