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卻是他來陪
夏天畢竟是來臨了,蜩鳴聲聲噪,天氣開始變得悶熱起來。碧玉榭外,也已是芙蕖飄搖相映紅,碧葉紛披蓋綠水。
碧玉榭,位于沈府的正中處。
此時,荷晚正倚着榭中欄杆,搖着纨扇,目不轉睛地凝望着那一池碧玉密密麻麻,層層疊過。
不知為何,自從招隐山回來以後,她總會時常地憶起他來。
回憶裏:
那半池荷開依舊呵,月柳煙淡。
如今!
每逢只要一憶及五年前蘭池邊的往昔時,白石潭邊那牙白色衣裳下的清逸便總會如影般相随而至。
“小姐,總算是找着你了,原來你在這!”榭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朗快的呼喚聲。
轉頭望去,濃蔭青翠的木樨樹下,小桃恰站在斑駁的枝影裏,正朝她使勁地抿嘴笑着。
“喊得這麽急,怎麽了?”荷晚不慌不忙地起身,迎上前去。
“方才柔姑來了,說是老爺和夫人在書房裏正等着你過去,大概是有些事情要交代于你。”小桃,氣喘籲籲地言來。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這就過去吧。”荷晚,嘴角彎起了輕靈的笑澤。
此時,只見主仆二人,一同踏着斑駁的樹影徑直而去,沒有絲毫的耽擱。
只留:
碧玉榭外,荷花一片紅。
三個時辰前。
虛白齋,門窗緊閉,熏香散開。
青瓷壺內,新茶已微涼。
隔着蘊青的窗紙向內窺去,沈約夫婦正恍惚地坐在卷雲茶案前細聲私語着。此時,沈夫人看上去仍舊有些虛弱,但氣色較前些日子明顯地是好了許多,看來身體已然恢複了不少。
果然!
通明先生的醫術,絕非徒有虛名。
“顯陽殿此次壽宴的目的恐怕是別有用意呀!”沈約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語氣深沉地言道:
“顯陽殿向來尚儉拒奢,此次如此大費周章,其實是意在于為那晉安王殿下選妃呀!”
“選妃?原來诏令中所強調的所有女眷,看來只不過是作障眼之用罷了,那女眷中的待年者才是真正的關注所在呀!”沈夫人恍然大悟着,面色開始漸漸地黯淡下來。
“是呀!正是因為如此,我才着實心憂呀!”沈約,亦眉頭皺起。
說起來,這事兒要是放在別府倒還真頗能引人興趣,可是對于沈府主人而言,此事卻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了。
“看老爺的這副神情,估計我們是愁到一塊去了!荷兒這孩子身世可憐,自幼便失了雙親,她生母臨終托孤前還特別交代着不要讓她身陷皇門,如今這該如何是好?”其實,沈夫人的憂慮只向沈約明言了其一。在她而言,荷晚是她心意已決地要許給沈清的,只不過有些話兒在這個時候是不方便說出口的。
沈約默不作言,依舊皺着眉,似乎也并沒有想到什麽合适的解決方法。
“要不我們還是擇個理由,索性就別讓這個孩子去了!如何?”沈夫人的眼睛裏忽然劃過一道亮光。
沈約并沒有馬上作答,而是從茶案前起身,背着手神情複雜地踱步至置放着蘭花的檀香木花幾邊,推開窗戶,仰望起牆角那株黃果累累壓枝低的枇杷樹來。直到默默地揣摩了好一陣以後,才再次将窗戶緊緊閉上,轉過身來面對着茶案前那一臉期待的沈夫人,語重心長地言道:
“她生母臨終前的遺言我又豈能忘記!但聖上多疑,倘若是擇個理由不去的話,一旦事有洩露,不僅會落個抗旨不遵的罪名,恐怕還會引來無端忌想,這往後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到時且不要說那遺言,恐怕連全府上下的性命皆是堪憂,更何況是荷兒。夫人,此舉乃險棋一着,萬萬不可呀!”
“此舉既然有所不妥,那總該再擇個其它法子吧?”沈約話音才落,沈夫人便索性走到了檀香木花幾邊,面對着沈約,語氣裏盡透着焦慮重重。
“哎!”沈約長嘆一口氣,繼續言道:“暫時還沒有想出什麽妥切的法子,目前只有順其自然了,所以我們還是先好好準備着吧。”
沈夫人不語,從她那張充滿沮喪的臉上,仍然可以明顯地瞧得出心有不甘的意緒來。或許是覺察到了她臉上的端倪,沈約連忙愛憐地扶上她的肩,溫柔地勸慰道:
“夫人呀,事已至此,還是坦然面對吧!再說了,我們又豈能斷定那天被挑中的就一定是咱們荷兒呢?”
“是呀!或許被挑中的不一定是咱們荷兒。”沈夫人似有所觸,卻不語,而是默默地在心裏又自我安慰了一番。
此時,沈約的勸慰雖然令她那根緊繃着的弦稍稍松弛了些,但顧慮仍舊還是存在着的,畢竟在她心裏她的荷兒是最最出衆的。
“好吧,全聽老爺的!我這就讓柔姑去把荷兒叫來。”過了好一陣兒,沈夫人才有了言語上的響應。
沈約放心地點了點頭後,又坐回到了茶案前原來的位置上,斟了一杯茶,小酌了一口。
心。
卻是!
百味,雜陳。
朱藤花,又開了。
紫英簪着綠蔓,幾處暈染,盎然蔓延,濃抹淡描在小院。小軒窗,半開着,垂落深紫六七簇,引落雙蝶高低,争嗅。
午後,佳人慵懶地坐在窗前,輕弄着袅袅柔蔓,發着呆......
通往紫雲軒的秀廊,不長不短,紫色的藤花天真爛漫地鋪滿了整個廊頂,綠蔓濃陰,暗香低來,宛若美人紫袖幽幽垂落于朱欄。醉心之時,恰見一襲青衣穿花淡來,定眼望去,來人正是沈清。待行至□□步時,只見他突然駐足停下,轉身貼近那參差垂落于廊檐間的疏密柔麗,隔着香,朝着不遠處那半開着的小軒窗癡癡望去。凝神片刻後,他随手摘下幽姿一簇,然後漾着恬柔的笑窩,繼續向着那仿若浮在紫雲間的小軒堂輕快走去。
“清哥哥。”窗下,荷晚倏然回過神來。
她,微微地側過頭去,輕觸着發間剛被插上的一小簇花,輕輕地喚了一聲窗邊人,腼腆地低垂下了頭,依然半倚着窗。
“随我來。”沈清扶起荷晚,扯着她的衣袖,來至了妝奁前,示意她坐下後,溫柔地問道:
“照照,好看嗎?”
她,半羞着,點了點頭。
清澈的妝鏡裏,一抹淡紫悠閑地從人兒髻上垂落,映着面如凝脂,更是添得幾分庭花照水,閑雅可愛。
沈清守在佳人身旁,賞着這幅意趣橫生的美人圖卷,對鏡沉迷。直到許久之後,才悠悠地開口慨道:
“這花,是極稱你的!”
瞟了一眼鏡中那雙深情的眼,荷晚連忙尴尬地向窗外望去,然後有意或是無意地輕語着:
“每逢四、五月,這花便開始盡情地絢爛起來,染遍了整個紫雲軒。”
“所以花至絢爛,美人便會倚窗發呆。”沈清含着淡淡的笑。
沈清的一番趣言,似乎又将伊人思緒勾起,只見她從妝奁前起身,又來到了那半開着的小軒窗下,一臉苦惱。
“怎麽了?”此時,沈清亦尾随其後,立在窗下。
“阿父阿母說,那壽宴我亦須同去,并交代着我好好準備着,這該如何是好?”荷晚有些悶悶不樂。
“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沈清的臉上亦是憂慮淡淡。
其實,早在幾天前,沈清就已經從父母那裏得知了此事。要知道太子仁孝,此次壽宴自然定會由東宮來主動承擔,而沈清恰恰又被受命為主要的布置者,所以他豈能不知顯陽殿的主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其實,他最為擔憂的事情并不單單僅此而已......為此,他是斷然會表示出自己的強烈反對的,可父母的一番淳淳在理之言,卻讓他竟然妥協了。說起這件事,他也是煩憂重生,不知所措的。
“你已經知道了?那你......”荷晚欲言又止,因為她明白,在沈清面前,有一些話是不需要說得那麽清楚的。
“我自然是反對的,可......”沈清難為情地不知道該如何再接着往下說。
“阿父阿母向來不願意我沾染皇門,這次做下如此決定,或許是有着難處的。”荷晚繼續了沈清的未盡之言,她頗為解意地發現了他的難為情。
其實,父母的難處她又豈能不知?但偏偏此時她亦是左右為難。靈賓與她情同姐妹,這一去,若是沒有被挑中,倒還算是好事,可萬一倘若是被選上了,這又該讓她如何去抉擇呢?推辭,沈府難!接受,姐妹情意難!再說了,她對踏入皇門根本就不感興趣,而且也不願去感興趣。況且,最為重要的是,她的心底依舊還深藏着那縷梅香幽幽淡淡......
哎!
困惑重重又疊疊,真是令美人兒疲憊不堪。
沈清憐惜地凝視着荷晚,雖然沒有再多說些什麽,但此時他卻是心如弦緊的。放眼上下,整個沈府誰人不知他對她的那份別樣情感?
所以,他恐懼!
恐懼:
她的前去會令自己辛苦營造的美好憧憬,徹底崩塌于一瞬之間!
“三公子,你來了!”突然,小桃撥開珠簾,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手裏捧着一摞整齊疊放的衣裳,當她發現沈清也在屋裏後,便熱情地同他打了聲招呼。
“小桃,這是什麽?”荷晚盯着小桃手裏的那一摞,好奇地問着。
“這是夫人讓我拿來的,說是讓你試試,然後挑一件,以備赴宴所用。”小桃,依舊笑容可掬。
“原來是這樣。那就暫且先将它放在案上吧,我與三公子還有一些話要說。”荷晚疲憊地交代道,花容依舊淡淡愁。
“好!每回三公子在這你都要趕我出去......”小桃,邊走邊唠叨着。當她走到珠簾外時,忽然轉過身來,俏皮地朝着屋內的二人眨了眨眼,鵝黃色的裙角在琉璃珠晶瑩的返照下輕巧巧地晃動着。
望着小桃活潑潑離去的身影,荷晚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走到方案邊,随手撿起一襲嶄新的蕊粉香紗裙,無心地看了兩眼之後,便又将它重新放回了原處。
“阿母為你精心準備的這些,你就不好好挑挑?”沈清淡淡地問着,但心底處卻是味同嚼醋。
“算算還有十來天,到時候再說吧!”說完,荷晚順勢在方案前坐下,而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窗外,日光靜了下來,閑适地休憩在絢紫纏繞的藤架上。
“荷兒,我們去院子裏走走吧。”突然,沈清提議道。此時,聆聽着荷晚的嘆氣聲,沈清一邊是憐惜,一邊卻是心亂去。
或許!
唯有,院外那畫筆點染的絢爛,能讓她和他的心緒稍稍平複些了。
小院。
朱藤花吞吐着寂寞,濃綻着,意沉沉......
他陪着她:
輕步,在花間。
哎!
最是煩惱時,卻是他來陪。
“你究竟在哪裏?”心底,愁悶一聲。
她!
不禁,又憶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