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梅園偶遇
晨來,朝氣清醇,日光散淡。
小院,槐樹的濃蔭罩住了大半個屋頂,稀疏的陽光滲進枝枝葉葉,絲蘿閑結,添得幽心幾許。
一大早,荷兒便在小桃的陪伴下,來到了王家府宅。
槐蔭館。
佳人,正梳妝。
“荷兒,謝謝你!沒想到這裙子經過一番修補和點染,倒還愈發地雅致了起來。”鏡前,靈賓裙裾輕提,正低頭仔細地欣賞着裙角處那點點清淡暈開的紅梅,恰天衣無縫地掩蓋着修補過的痕跡。
眉彎,如月。
“何須言謝!來,快坐下,我幫你将那釵飾戴上。”荷晚催促着靈賓在境前坐下,随後順手挑了一枝靈秀的嵌珠雙碟銀步搖欲插上鏡中人的發髻。
“荷兒,真的沒有想到我還有機會能再見到貴嫔娘娘。”鏡中,靈賓的眼裏盡是難得的喜悅。
身旁!
那只剛貼近發髻的纖手,卻突然停頓了下來。
“荷兒,你怎麽了?”鏡中,靈賓迎上了荷晚那雙突來停滞的眼。
“哦,沒什麽。早前我就說過要論那‘緣’字,誰都不及你。”荷晚将銀步搖迅速地插入了靈賓的發髻,很快地收回了神有所思的目光,故作無事。
卻!
心潭處,依舊落紅點點。
惆悵、惆悵......
唯見:
靈賓,羞澀一笑,如朝花含露。
“貴嫔娘娘能夠再次召見于我,絕非偶然,想必定是得他人所助,可這人卻還這般的無聲無息,究竟所為何人?”靈賓理了理鬓邊的發絲,然後悠悠地言道。
荷晚,默不作言。
自然,唯有沉默!
只因:
他和她之間的關系懵懂而微妙,連她自己都無法理清,此時若是提起了他來,如果靈賓因着好奇而繼續追問下去的話,那她又該如何向靈賓解釋清楚呢?
“小姐,馬車已在府外候着了。”身後,突然傳來了素馨的通傳聲。
恰恰好!
那本就不想再繼續下去的話題,被幸運躲過。
“好,是時候該走了,別又耽誤了。”荷晚趁機催促着靈賓,而後随着她一同步館而出。
步出槐蔭小院,離出府門還有一段距離。
素陽,明媚媚。
“荷兒,陪我一塊去吧!”經過一處花木小圃時,靈賓突然停下,目光期待地注視着荷晚。
荷晚,愣了一下。
“這......”她,猶豫着。
“去吧!若你去的話,我的心會安定一些。今日讓你一早就過來,本來就是想着讓你陪我一塊去的,只是怕你不答應,便拖到了這時才說出來。”靈賓拉起荷晚的手,眼底波光粼粼。說來,對于荷晚那素淡安靜的性子,靈賓向來是了解的,故自然擔心荷晚不願踏入那暗流湧動的皇宮一步。
荷晚,若有所思,清眸深若秋潭。
“你就在殿外等我?皇宮那麽大,或者你可以到處轉轉?”靈賓繼續小聲地央求着。
其實,荷晚并非不願陪伴靈賓前往,只是擔心會遇見想見卻又不敢見的人兒,以免又惹出些隐隐的心痛和難免的失落來,況且沈夫人又向來不允許她與皇室之人有着過多的接觸。
“是呀!你就陪着我家小姐一同去吧,如此她才安得下心來。”一旁,素馨也緊跟着一塊兒央求起來。
又是過了一小會兒,荷晚或許還是不忍拒絕情同姐妹的眼前人,這便最終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花木小圃。
薔薇結滿架,缤紛繡圖。
顯陽殿外。
靈賓已在殿內面見丁貴嫔,荷晚則心思混沌地在殿外等候。
“小姐,這會兒等着也是等着,我們還是去找三公子吧,這幾日他好像都在東宮。”小桃在一旁,因着無所事事,突來開口建議道。
“東宮?”荷晚,遲疑着。
對于他,雖然朦朦胧胧地只能談得上是似曾相識,但不知為何正是這恰如月下看花的“似曾相識”,卻讓她在多少個夜晚輾轉反側。有時,她甚至害怕會再次遇見他,只因心尖總會扯起那麽一抹無端而來的酸澀和痛意。
“是呀!再說了今天這事兒,我們也總得順便去感謝感謝人家吧。趁着今日,正好!”一提到“人家”二字,小桃便活潑潑地笑意撚起,暗有所指。
荷晚,沉默了下來。
是呀!
雖然有些害怕見到他,但一聲感謝總是還得表示的。
“好吧!那我們這就去找清哥哥吧。”荷晚想了想,決定了下來。
闊大的青石道上,不時地可見各色宮人來來往往,神色莊肅,行步謹慎。在荷晚的印象中,與五年前一樣,偌大的皇宮依舊是金殿林立,煌煌扈扈,氣勢富麗磅礴得令人不得不想起司馬長卿《上林賦》中的一些詞句來。
“究竟是他?還是他?”看着看着,荷晚又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個月夜,萬般糾結起來。
不知覺中,荷晚與小桃在往來宮人的指點下已經來到了東宮門前。此時,荷晚的心兒又突然莫名地輕跳了兩下。
“荷兒,你怎麽來了?”不一會兒,在守門宮監的傳達下,沈清便以箭飛的速度來到了東宮大門外,一臉訝異地站在了荷晚的面前。
“今個兒貴嫔娘娘召見靈賓,靈賓她又非要我陪着來,這會兒恰好沒事,便尋思着來看看你。”荷晚解釋着,笑意柔軟。
“是呀!這會兒我們都到這兒了,三公子還不帶我們進去?”荷晚的話音剛才落下,小桃便在一旁□□話來。
沈清愣了愣,似有着些顧慮和緊張。
“好,且跟我來。”或許是考慮到皇宮守衛森嚴,她們的确也不便獨自待着,故沈清思慮了半天後,最終還是将她們帶了進去,至少對于他而言要帶兩個人進東宮倒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邁進,東宮。
入眼來,處處盡是別致的素淡和雅致。繞過正殿,沈清很快地便将二人領到了偏殿後的一塊清靜地。
梅園!
是的!這是東宮主人獨立于皇宮後苑之外,而別辟的一處小園。園中,蒼勁瘦梅疏密有致地繞着綠水逶迤,三三兩兩錯落而布。或與怪石幽冷幾處相依,或與竹木芝蘭錯落共生于翠石之上,或一枝密密一枝疏地立于水邊顧影自憐,或與竹叢、柳杉、松柏、楓丹等間植而生。池邊,水亭一座,修竹幾竿,芭蕉數葉,海棠幾叢。晃眼而去,小橋連接處,在那疏瘦怪奇的老枝橫斜間似乎還隐隐地藏着一座古雅的小巧堂閣。好一處絕佳的幽涼避暑地!此時,園內雖早已無花開淡墨痕,只遺碧綠在枝頭,但它那幽致清脫、疏淡韻遠的境界卻仍然彰顯着似在遺世獨立。
“荷兒,你們暫且先在這裏待會兒,前面有些事情還未交待清楚,我去去就回。”剛轉身欲離去,只見沈清又突然回過頭來,神色擔憂地交代着:
“記住!就在這裏待着,莫要去其他地方了。”說完,沈清這才略感放心地匆匆離去,只剩下了二人獨自在那梅園中顧盼閑游。
“皇宮偌大,麗靡爛漫。這梅園卻獨自藏于東宮偏僻一角,清靜得倒像是要與世隔阻。”荷晚,幽幽道來。
“是呀!這東宮的每處地方都是別具一格,與衆不同的。只是小姐......”小桃,順題而答。言之最後,卻又将話題轉開,且欲言又止。
“只是什麽?”荷晚停下腳步,疑惑地盯着小桃。
“方才,不是說好了要順便來謝他的?”小桃,又挑起了先前的話題。
荷晚目光遲疑地膠着在眼前的一株梅花樹上,隔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道:“任之自然吧!見則謝矣,不見則罷。”歸根結底,荷晚始終還是想見卻又不敢見。
見荷晚話已至此,小桃便不再吱聲。
“那邊好像有座堂閣,我們過去歇歇吧。”過了一會兒,只見荷晚邊朝着枝間隐約處細看而去,邊輕聲地建議着,随後便領着小桃穿行于幽淡林間,朝着那堂閣的方向而去。
“沈姑娘!”待将行至堂閣處時,一道似曾相識的清越脆響倏然林間墜落。
二人,皆好奇地依聲尋去。
“是你!”荷晚轉過身來,很是驚訝。
來者,正是蕭綱!
“原來你還記得我。”蕭綱靠近前來,和煦地笑着,內心底處心春漪泛開。
“見過殿下!”荷晚靜笑一抹,恰細雨和風。
她!
豈能,不記得?
“你怎會在這?”蕭綱,驚訝地問道。
“是三公子帶我們進來的?”見荷晚半天不答,小桃便接過話來。
“沈清?”蕭綱,眼角撚起一絲酥柔的笑意。
荷晚,點點頭。
“沈清倒也真是放心,就這樣将你們丢在這。”蕭綱,繼續話裏找話。
“我們來得突然,他前面還有些事情沒有交代清楚,說是很快就會回來的。”沉默了許久,荷晚終于接下了話兒來,但卻一直微垂着頭,言語亦是故作平淡。
又是!
一陣,靜默。
“今日看你倒是較前段清瘦了許多。”蕭綱話題又起,恰如一粒石子打破了秋潭的平靜。
佳人。
一雙妙瞳清澈,碧水搖蕩。
心頭!
失落,突來。
清瘦?
怎能,不瘦!
這段時日,她是愈發地思念起那夜的月色如水,那人的梅香清幽。
無人,可知:
寂寞深閨,欄杆遍倚,人何處?一簾疏月,柔腸寸斷,望盡山遠天高煙水寒......
“沈姑娘,你怎麽了?”望着眼前那莫名傷感的美人兒,蕭綱輕聲地喚着,又是好奇又是憐惜。
“太子殿下!”小桃,突來一聲。望去,只見她正驚詫地看向前方。
荷晚,怔住!
待回過神來向前方看去時,只見濃日之下,面容愈發顯得白皙的他已經立在了不遠處的虬枝碧翠間,頭束白玉冠,手持書卷,亦是目光怔怔地望着他們。
“皇兄!”此時,蕭綱倒是顯得頗為自然,只見他回轉身來,親熱地迎上前去,随後陪伴着那神思滞愣的人兒,再次來到了二位女子面前。
“皇兄,這位是沈姑娘。”提到“沈姑娘”三字時,蕭綱特別地加重的語氣。深意,暗藏!
“哦!上回在壽宴上見過。”蕭統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故作初識,縱然弦心微動。
“見過太子殿下!”驚詫之下,荷晚這才意識到還未行禮。
“我與沈清情同兄弟,以後你也就勿須多禮了!”蕭統,連忙上前欲将她扶起。
心慌慌兮,意亂亂......
只見:
她,偷偷地擡眼瞟他。就在!目光交彙的一剎,恰見她的迷離曈光裏亂紅飛過。惹得他!更是,落英紛紛亂入池中......
“好了,別在外邊待着了,我們還是先進到那堂閣裏再說吧。”蕭綱抹了抹額頭上的微微汗粒,一雙有若岩下電的眼漾開了笑澤溫潤。
荷晚猶豫着,手指亦是不停地捋着石榴裙帶。
此時,想見卻又不敢見的人兒皆出現在了眼前。那弄人的心思呵!重重疊疊,疊疊重重,恰似狂風驟雨來,落葉滿池塘。若是再留,只怕一不留心便偶露了真情,恰失了儀态。
“太子殿下!晉安王殿下!” 當荷晚正尋着借口欲離去時,身後的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此時,還未待三人反應過來,沈清已經站在了他們的面前,眼神裏透着些意外。
“沈清,你倒是放心将府上小妹就這樣獨自地留在這兒。”一旁,蕭綱故作責怪。
“方才前面有些事要緊的事,這一忙完便即刻過來尋她了,沒想到卻在這兒碰上了二位殿下。”言畢,沈清看了荷晚一眼,而後當目光拂過蕭統身上時,幽深的瞳仁裏,倏地浮起了一圈暗藏的憂慮。
“我和綱兒一早就約好了上這堂閣來納涼讀詩,卻不想恰巧遇上了沈姑娘。”蕭統故作淡定地瞥了荷晚一眼,連忙解釋着。
“既然大家都在這兒了,那我們就索性一塊進這堂閣乘興品茶賞詩吧!”蕭綱建議道,眉間笑暈斂起。
一旁,沈清顯得有些不自然。而對于荷晚而言,沈清的到來,更是令她不得不離開了,沈清對她的心意,她是知曉的,如若此時再被他瞧出些什麽端倪來,那豈不更是煩惱徒增?
“清哥哥,你如此急着來找我,是不是靈賓有了什麽消息?”荷晚,緊忙尋了個借口試圖離開。
沈清愣了愣,對于荷晚這番不知所謂的話兒顯得有些茫茫然,待荷晚朝她暗暗地使了個眼色之後,他才瞬間反應過來:
“哦!是的。”
“如此,那我就不能久留相陪了。”行過禮後,荷晚便領着小桃飄然離去。似!
落梅,聲息了無。
此時,只見沈清那原本顯得有些緊張的面色也瞬間地松弛了下來。
梅園深處。
羅裙飄逸,漸行漸遠。
堂閣外。
三種心思,各入桃花煙雨深溪......
馬車,已出宮門。
“荷兒,謝謝你!你在裙上點染的這枝雪裏梅,今天還真是替我增色不少。方才貴嫔娘娘對它可是一番贊嘆呢!”靈賓瞟了一眼裙間的淡淡水暈,笑臉如朝花綻放。
“如此,便好!”荷晚,漾開笑漪。
車外。
綠窗朱戶十裏銀鈎,又入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