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魚沉深淵

顯陽殿。

“澪露,過會兒安排下去,傳令沈尚書明天到顯陽殿來。”丁貴嫔跽坐在寒梅冷屏間,插着瓶花,一臉惬意地交代着正在剪枝的澪露。

“沒想到,娘娘最後還是意定于沈家那小姐。那日,見您對王家小姐好是一番贊賞,還以為最後的人選會是她。”澪露私下素與妙然交好,受妙然所托,自然少不了要替靈賓做那最後的争取。

丁貴嫔插着瓶花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凝眸着屏上的寒梅。恍惚間!那人,一襲白裙。又!心上,浮來......

“說來也怪!沈家那女兒頗給人一種熟識感,自從那晚見着她後,本宮便更是時常地憶起前事來。也不知為何,那日王家女兒的裙上梅,又不禁讓本宮想起了她來。”過了一會兒,她目光深凝,若有所思地言道。

倏地!

她,醒了醒神,拈起一枝繡球,繼續往瓶裏插去。

屏間。

冷梅疏籬,幽香一段......

水方齋。

“你是說母妃最後還是意定于那沈家小姐?”書架前,蕭統正欲取下書卷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是的。方才,澪露說得很是清楚。”身後,妙然言裏夾雜着無奈。

蕭統,沒有轉身,那搭在書架上的手卻緊緊地半握着。

掌心處。

指印,深深......

此時!

沈府,有人亦是心碎去。

“老爺,難道就不能推辭嗎?”沈夫人,很是憂慮地立在沈約的面前。

一旁:

沈清,那清寂若秋菊的眉眼間亦早已是冰淩結上。

“貴嫔娘娘已意定如此,如何推辭?如若推辭,那豈不是明擺着一掃皇家顏面?我又何嘗願意将荷兒往那皇門裏送,這也是無奈呀!”沈約,一臉無奈地慨嘆道。

“老爺......”沈夫人,面色更加焦急起來。

“好了!不要再說了,此事只能如此了!”正當沈夫人欲繼續往下央求時,卻被沈約即刻攔了下來。

此時,見沈約主意難改,沈夫人便只有無奈地搖着頭,獨自回房而去。一旁,沈清依舊一直悶悶不語,凝結的雙眼深沉得似要墜落崖底。

他!

怎能輕易放棄?

那朵,心底兒處綻放已久的夏日初荷!

顯陽殿。

空氣,幾欲凍凝。

“好是放肆!”殿內,向來溫和寬厚的丁貴嫔幾欲拍案而起。

“娘娘息怒!”沈夫人與沈清并跪在地,幾乎異口同聲而出。

“看來,你們母子還真是心意相通呀!這沈清前腳剛進,尚書夫人便後腳即來,且言辭竟還如出一轍!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串通一氣,而有意置皇家顏面于不顧!”此時,只見丁貴嫔神色凝重,肅肅言辭中仍舊聽得出那一直被刻意壓制住的欲燃之火。

“娘娘息怒!微臣并非與家母串通一氣,而是據實禀來罷了,荷兒的确在很早之前就跟臣下明确地表示過,她根本無意于皇門。”沈清,神色鎮定地字字道來。

“無意于皇門?好一個無意于皇門!尚書夫人,可是真有這一回事兒?”丁貴嫔,愈發冰冷的面容上,顯然地又挂上了一絲驚訝。

“是的!雖然荷兒非我親生,但她自小在沈府長大,我們早已情同母女,所以她的心意臣婦自然是知曉的!況且荷兒與清兒青梅竹馬,我們也早就有意待荷兒至及笄之年時,便嫁與清兒。”順着沈清的話,沈夫人柔而帶剛地将自己多年以來的心願直接托出,冒然以求最後的一搏。

此時,氣氛愈發地沉肅起來,冷寂了好一會兒後,一時被氣得語塞的丁貴嫔才突然開口頗有意味地反問道:

“嫁與沈清?如此說來,倒是本宮不知廉恥奪人所愛了?”

“臣婦并無此意!”沈夫人鎮靜答來,不卑不亢着。

“并無此意?”停頓了一會兒,若有所思之後,丁貴嫔又繼續言道:

“既然你們皆言那孩子無意于皇門,那本宮倒是要親自聽聽她的意思,今日東宮恰恰也在,正好可以做個見證。如若真如爾等所言,本宮便禀明聖上,遂了你們的意。如若不符,此事便再無回旋之地。”

殿下,并跪着的二人皆不再作言。左邊,沈夫人覆在地上的手指顫然一動。右邊,沈清的目光倏然滑過一絲不安。

“澪露,傳令沈府,讓沈姑娘速到顯陽殿來。至于何事,暫且莫要多說。”見殿下二人皆默應而不語,丁貴嫔便即刻安排澪露往那沈府傳令而去。

澪露離去後,殿內瞬然間安靜了下來,安靜得只剩下一絲絲肅冽的氣息和心情各異的等待。

殿上。

蕭統,一雙黑眸深靜靜得如魚沉深淵,看不透也望不穿,雖然他一直色靜青松裏地凝聽着事态的發展,但是緊蜷着的手指卻一直深深地掐進掌心裏。唯獨!只有他自己才能明了,那深靜靜之下的卻是一顆絞擰着的心。

好訝異!

她,竟是沈少傅的養女。

好訝異!

原來,沈清竟也一直深愛着她。此時,他忽然痛苦地意識到,無論她有意還是無意,皆意味着:

這一次!

恐怕,他是真的要永遠地錯過她了。

......

“娘娘,沈姑娘來了。”驟來,澪露一聲。

猶!

石落,潭中。

激起,衆人各是心花幾點。

“快!讓她進來!”丁貴嫔,眼波亮起。

只見:

美人兒,依舊一襲裙白如雪,步履輕盈幽幽而入......

有人!

心,冷冽一顫。

如今,那期待已久的人兒又如舊往地出現在了眼前。可是!他,卻即要失去她,不可挽救地失去她了。

痛!痛!痛!

“孩子,今日急着令你前來,是有句要緊的話兒想問問你,你可要仔細想好了再作答。”望着那裙白如雪的人兒,丁貴嫔的目光萬般柔和。

“嗯。”荷晚疑惑地望着丁貴嫔,輕輕地點了點頭。

“聞言你向來無意于皇門,是有這回事兒嗎?”丁貴嫔簡言驅入,問得很是巧妙,并未言明那話題的源起之事。

荷晚,心頭猛然一驚!

陷入,沉思......

這些話她只對沈清說過,貴嫔娘娘又是如何聽聞的?她看了看身邊故作鎮定的沈清,再回想着最近所發生過的事兒,冰雪聰明的她便立即明白過來,丁貴嫔的這番話定是源起于選妃一事,并且人選很有可能就是意定于她,故沈清才會如此說來。此時,對于她而言,不管是為了靈賓,還是為了心中還不能确定的那個“他”,她都必須堅決地選擇“拒絕”!

“是的!”一聲脆響,堅如磐石。

殿上。

丁貴嫔,驚愣住了!

蕭統,更是驚愣住了!

唯獨:

只有沈清和沈夫人,那一顆懸着的心終于安穩地落了地。

“孩子,那你可願嫁給沈清?”空氣凝止間,丁貴嫔意外突來的一句,雖然簡簡單單,可卻令在場的一些人兒,皆感驚愕地不知所措!其實,丁貴嫔只不過是在試圖令她所中意的這樁皇家婚事,獲得一絲轉圜的餘地罷了。

此時,尤數殿內二人,最是心瀾起伏。沈清,他那不斷揉搓的掌心裏已經滲出了潮濕。蕭統,他那原本一直深藏不動的神色裏,也不經意地滑過了一絲絲傷痛。

還有!

荷晚,眉心微蹙。

心生,兩難......

丁貴嫔的用意,冰雪聰明的她又豈能不知?

思量間,沈夫人那縷期盼的目光和她那虛弱的身軀突然跳入了荷晚的視線。于是乎!荷晚的心中生出了許多不忍。沈夫人的心意,她早就是明了于心的,方才丁貴嫔能夠如此問出,亦斷然是沈夫人已經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此時若答案是“否”,那麽沈夫人定會倍感難堪和傷心!如此一來,她豈不是要辜負了沈家對自己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不自覺地,她又偷偷地向那殿上人瞄去。他!恰恰,也正緊緊地目鎖着她。瞬間,當她迎上他那目光裏又是一滑而過的傷痛時,她不禁又回憶起了五年前的池邊人摟過她時的那束似要洞悉千年的深情目光。她!心中,倏然又多了萬般不舍。可一轉眼,當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正端坐在他身旁的溫婉女子(妙然)的身上時,她!又,不禁退卻了。

“五年了,他仍然了無影蹤,就算是尋到了他,或許他亦早有佳人相伴了吧!那時,恐怕也便是我一廂情願罷了!況且,就算事情并非如此,阿母亦是萬般不願意我踏入皇門的。”她,目光倏地一沉。

思忖,之間!

心中,黯黯然。

“我願意。”她,小小聲地答出,聲音帶着幾許幽暗。

話音一落,只見沈清那原本高聳着的眉山終于平緩下來,一抹舒心的微笑亦淺淺淡淡地在眉心間悄然化開,而一直保持着面色平靜的沈夫人則更是心花綻放。

卻!

唯有一人,心如刀絞。

他!

雖然清楚地明白,不管結局如何,注定都要失去她。可,不知為何?當他親耳聽見,她親口答應要嫁給別人時。深心處!竟,溢出了那狂流不止的酸楚,和那般粉身碎骨的裂痛。

他!

一雙黑眸,深靜靜。

如:

魚沉深淵,看不透也望不穿。人或不知!世上恰有一種人,情至深重處,愈是沉靜時,愈是心碎去。

此時:

她!

亦如潭中魚,悠悠沉落深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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