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嫌隙生
午後,水方齋。
窗外,愁雲淡淡雨潇潇,風回雨定,卻濕了芭蕉。屋內,書案一角,幾摞奏折被整整齊齊地疊放着。
只見,蕭統正低頭提筆批閱着,卻時有神離。
“殿下,這是方才晉安王殿下托人捎來的字條。”忽然,魏雅遞上了一張薄薄的字條。
他,放下筆來,将字條輕輕地打開:
梅園見!
随即,三個矯若游龍的字跡映入眼簾,沒有落款,只有溫潤的墨跡中那依稀殘存着的微微潮氣和濃重壓抑的情緒。
瞬間!
蕭統,眉頭一緊。
“他為何不上這兒來?”蕭統雖然疑惑地問着,但其實心裏早就明白了七八分。
“不知道,送信的人只是說太子殿下您看了便會知曉。”魏雅,小心地答來。
“好!你先下去吧。”倏然!蕭統,又沉思陷入。
窗外。
風回雨定,卻濕了芭蕉。
池邊,水亭一座,修竹幾竿,芭蕉數葉,海棠幾叢。有人,正對着一池綠水,立在竹叢旁,神色凝重地等待着。
“綱兒!”身後,蕭統的聲音響起。
“你來了。”蕭綱依舊對着一池綠水,沒有轉身,淺淺地答着。
“怎麽上這兒來了?”蕭統,弱弱地問來。
“你不是答應過我,會盡量試試的嗎?”蕭綱轉過身來,目光銳利地盯着眼前人,話頭急轉直入,語氣裏充滿了失望和責備。
蕭統,一時語塞。
“她怎麽被許給沈清了?”見蕭統一直不語,蕭綱便徑直诘問。
“是沈清親自向母妃提出的,況且她自己也答應了。”沉默了半會兒,蕭統才弱弱地擠出了一句。
此時!
他,心口已被撕裂。正!滴滴地,向外淌着血......
竹外。
一枝山茶,紅正豔。
“就算是沈清提出的,可我怎麽聽說皇嫂從一開始就向母妃力薦靈賓?”蕭綱,目光裏又是一道尖銳閃過。
蕭統,一怔!
原來,蕭綱早就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一步步地推進诘問的節奏而已。況且他還清楚,他的皇嫂向來安分守己,從來不過問後宮之事。
除非......
此時,蕭統的心已被撕扯得淩亂不堪,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自己最疼愛的弟弟解釋此事,只能無奈且憐惜地望着眼前人,默默不言。
空氣,凝結!
蕉聲一滴,滑落小池。
“皇兄!你就不能解釋一下嗎?我只想聽聽你的解釋。”過了好一會兒,只見蕭綱眼裏的那道尖銳突然柔軟了下來,語氣裏卻也多了幾分急切。
他,真的很想親耳聽到,以往那個最疼愛他的皇兄能夠親口向他證實:
此事!
與己,無關。
蕭統,依舊只能無奈且憐惜地望着眼前人,默不作言。
不是!
不願作言,而是難以啓齒。
“看來,果真是你!” 瞬間,蕭綱那眼裏的柔軟,再次被片片撕碎的失望所彌漫,零星露點亦在眼裏悄然冒出,卻又轉逝凝結,化為了寒冰的鋒芒。
此時!
只見,蕭綱頭也不回地離去,只留下了一句空蕩蕩的責備。随着!小池漣漪,圈圈泛開......
只留了一人,立在竹叢旁,人影空對。
小池,綠水漲滿。那,有如刀割的傷痛呵!亦,早已溢出心潭。池邊,芭蕉臨水,葉葉心心,舒展愁情。
唯獨,他的心:
又!
怎來,舒展?
他最在乎的皇弟,正是責備于他,嫌隙生。他最深愛的女子,即要遠離于他,情将逝。
那,揪心的傷亂呵!
難以言說,不能言說。
只能!
獨自一人,默默承受。
竹外。
一枝山茶,豔如血。
天氣,又悶熱了起來。
一片清陰,小榻輕移。秋色小屏山,半天蕉窗午。
輕榻上,蕭統偶爾地輕咳了幾聲,眉間蕭瑟,面色清冷。自從那日梅園小池相會之後,蕭綱便再也沒有來找過他。而她,亦是失去了蹤影,無了消息。
黯然,神傷......
“殿下,沈清已在門口候着。”一旁,妙然邊為他端上一碗熱氣縷縷的藥湯,邊細雨柔聲地向他通傳着。
“讓他進來吧!”蕭統心色如烏雲,一黯。
“你來了?”只見,蕭統才剛将湯碗送至嘴邊,沈清就已來到了他的面前。
“殿下,那妾身就先退下了,那湯藥可不要忘記喝下了!”沈清來了,妙然自然也就不便多留。在好是叮囑了心裏人一番後,她這才不慌不忙地離去。
目送着妙然離去的纖纖背影,沈清暗意頗具地感慨起來,語氣由強而轉弱:
“這麽些年了,她情深如往,可始終卻打不開你的心鎖。”
他,啞然!
心色,如烏雲。
又是!
倏地,一黯......
“你近來可好?”蕭統極力地掩飾着那黯淡無光的心緒,輕咳了幾聲後,神采故發地将話題轉移開來。
“嗯!只是昨日聽說殿下您貴體抱恙,這便急着過來看看。”沈清,笑意微漾。
“不礙事,只是暑濕浸體罷了!”蕭統答來,眼底故作無事。
其實,哪裏只是暑濕浸體如此簡單?幾日裏來,暑熱難消,這濕熱一浸,再尤加那心火急攻,一時不敵,他這才病下了。
“沈清!”沉默了好一會兒,蕭統突然将名兒喚起,但卻欲言又止,若有所慮。
“怎麽了?”沈清,疑惑地望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沈清的耳際才響起了那如秋葉般窸窣零落的聲響:“怎麽以前,很少聽你提起她?”只見,蕭統眼底兒滿是疑惑。
“她?”沈清心裏一愣,随即迅速地反應過來,神色也倏然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荷兒她自小性子素淡,不願與人交往,更是不願牽涉皇門,故我這才很少提起她來。”言至“皇門”二字時,沈清刻意地加重了語氣,同時又好像是在故意地遮掩着些什麽。
蕭統,驟然輕咳幾聲。
胸口!
一道刺痛,倏地猛重襲來。
是呀!
五年前,她問起他的名姓時,他就看出了她是個不惹塵埃的女子,故這才便偷偷地瞞下了自己的身份,而那日顯陽殿中她又親口承認了她的确無意于皇門,看來縱使沒有沈清,她亦是無意于他的。
瞬間!
失意的落寞恰紅葉稀疏,枝頭謝落。飄下斜澗,枕着溪流,奔入飛瀑,卷落潭底。
悠悠、悠悠……
“那日顯陽殿中,看得出你很是在意她。”心中一泉酸楚湧起,蕭統卻仍舊故作淡定地探道。
“是的,自小我便喜歡着她!她就像一朵清脫脫的初荷,在我的心底已經綻開了很久很久。”沈清索性敞開心扉,柔柔的言語裏盡是深情綿長。
蕭統,心頭緊緊一抽。
又是!
酸楚,泛開。
她,又何嘗不是他心底那朵清脫脫的荷,早就綻開了滿滿的月下半池,靜逸出塵,香遠益清。卻!終究只可遠觀......
“她的确是個如那白荷般清逸無瑕的好女子,你今生可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負了她!”言語間,蕭統心裏又是一段撕裂的疼。
“當然!”沈清又是一愣,似乎回憶起了什麽來。隔了好一會兒,擲地有聲的兩個字才毫不猶豫而出。
斬釘,截鐵!
“他如此在乎着你,我也便是放心了。”內心深處,一道落寞憂傷的清音悄然回響在山谷。凝視着沈清那目光裏向他投來的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執着,蕭統自我安慰地笑了笑。不經意間,心底的那道傷口卻又再次崩裂開來,疼得無處可逃......
此時,在他而言,縱是萬般不舍,縱是不能相守,但只要能遠遠地看着她幸福,那疼便也疼得,無怨無悔了!
“殿下,有一番話一直想同你說,卻又不知當說不當說?”突然,沈清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你我之間,還有什麽話是不可直說的。”蕭統,強打起精神言來。
此時,他的話音落定之後,卻只見沈清仍是仔細地揣度了一會兒後,才溫緩地出言道:
“這麽些年了,你也應該将心收回放在太子妃的身上了。且不論她對你的情深意重,僅就你這皇室正統的身份,你也該好好考慮一下皇嗣綿延之事,莫要再将心思浪費在了不該浪費的人的身上了。”
好一番!
深意暗藏的,溫緩長言。
愕愕然!
只見,蕭統又是猛地一輕輕咳。忽地!那輕薄的繡面錦衾,倏然滑落。
“看來你的身子尚還弱着,你好好歇着,我就先行退下了。”離去前,沈清将錦衾拉起,為蕭統輕輕蓋上。
榻上人!
無聲,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
“他,怎會知道?”窗前,芭蕉蔭掩。深紅淺綠間,蕭統凝視着沈清利落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陣疑惑……
倏地!
癱軟,在琴枕。
榻邊,湯藥已微涼。
枕前。
秋色小屏,遠岫幾抹,寒林漠漠。蘆花煙深處,數點寒鴉,一葉孤舟。
有人,眉間。
冷雲幽處,正是秋起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