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把捂住她嘴,回頭緊張地看了是薇一眼,小聲說:“官慧,你別鬧了,我帶你回去。”

他幾乎抱起了官慧,邊說“讓一讓”,邊架着她往外走。

官慧拳打腳踢只差頭撞嘴咬,陸西周身上被砸得咚咚咚響,腹诽這人看起來細胳膊細腿,打起人來還真是有幾分蠻力。

她的小姐妹就更加不好控制,同事們幾人拉一個都拉不住,一個個昂起頭,大罵:“你們這是幹什麽,你們能來參加婚禮,還不許我們慧慧過來嗎?”

其中一個直搗黃龍,看着裹白紗的新娘叫嚷:“是小姐是吧,我們不是來鬧事的,就是想跟你說幾句話,怎麽心虛了,連聽幾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嗎?”

許是天氣太冷,屋裏的暖氣又被來往的人群稀釋的差不多,是薇只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

外婆跟阿姨都從吃早茶的餐廳裏走過來,相互攙扶着彼此交流;侄子侄女被吓得作勢要哭,胖乎乎的表哥連忙過來一手抱一個,腰壓得彎成煮熟的蝦子。

江流螢更是不解,拉過是薇的胳膊,說:“什麽玩意兒啊,陸先生女朋友的朋友幹嘛要跟你說話?她們吃飽了撐的,挑在今天來鬧事?”

是薇兩只手攥成拳頭又松下來,又攥成拳頭,把這些天的事情串起來想一想,忽然就恍然了。

這時候屋裏所有的眼睛,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陸先生終于還是被官慧咬了口,狼狽之下放下來,轉頭的一瞬也看着她。

是薇緊張過頭,反而麻木起來,她拎起裙擺往那頭走,走過潘翔媽媽坐過的貴妃椅,她親自挑選的入戶景觀……

所有人都自發往兩邊讓,直至她與官慧面對面。

陸先生還在幫忙,拉着官慧的胳膊,要她想清楚:“你今天過來,傷害的不僅僅是是小姐,我想,你最終要傷害到自己。”

官慧來前何嘗沒有深思熟慮過,現在已是弦上的箭,到了不發不行的時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旁邊一溜人都發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是薇連呼吸都要停了,一心只想扶着她肩膀想往外走,隔絕開婆婆和阿姨一家。耳邊,官慧聲音清晰地說:“是小姐,你不能跟潘翔結婚,我懷孕了,是他的孩子。”

“你怎麽了?”身後一個暴跳如雷的聲音傳過來,江流螢将官慧一把拉過來,按着她肩膀釘到牆上,大吼:“你他媽再說一遍,你怎麽了?”

官慧小姐妹們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個撸起袖管扯開江流螢,說:“你這樣會傷到她的,她是個孕婦!”誰也沒想到,江流螢一巴掌就招呼了上去。

現場立刻就失控了。

江流螢跟官慧的小姐妹們扭打到一起,她個頭比一般女人都要高,又向來不搞節食減肥的那一套,揍起人來是快準狠,每個動作都對得起她這一身寶貴的肉。

只是雙拳難敵四手,幾輪下來,江流螢到底還是落了下風。官慧那幾個姐妹留着長長的尖指甲,嗖嗖幾下,在她脖子上撓下長長的幾道痕。

此情此景,一直游離在打鬥之外,雙手比劃念叨着“我不打女人,但你們不要逼我”的梁铮終于忍無可忍,帽子一摘,一手提起一個扔到旁邊一早看呆的潘翔身上。

玄關處,徹底成為多方交火的戰場。打架的深陷其中,看熱鬧的忘乎所以,誰都沒注意到穿着白紗的新娘已經悄悄從人群中離開。

是薇一邊走一邊扯身上的東西,頭紗被扔在了氣球彩帶裝飾好的過道裏,蕾絲的手套挂上了電梯邊的床沿上,項鏈和手鏈都扔進垃圾桶。

她走進電梯,按了一層,門要關上的時候,一只手忽然伸了進來——大門重新洞開,一身黑色的制服漸漸顯出全貌,男人的下垂眼裏帶着光,在看她。

是薇疲憊地靠在電梯上,說:“我不想回去。”

陸西周走進來,另一手插`在褲袋裏,他彎腰按了關門鍵,說:“我也是。”

☆、Chapter 10

電梯一直沒停,順利到達一層,是薇率先走出來。

料峭的春風自單元門外呼嘯而來,她被凍得身子一顫,仍是鐵了心要往外跑。裙子下擺卻被人一踩——她整個人都往後一頓,剛一回頭,肩上壓下沉甸甸的溫暖。

是薇披上了陸先生的制服外套,他只剩下了一件白襯衫,胸口的位置被撐得鼓鼓的,寬肩窄腰,下擺塞進腰帶裏,線條利落地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男人的身材。

陸先生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扯松的領帶,薄唇抿了抿,說:“我現在要去開車,要是你想好了就跟我來。”

他們從樓邊的小道往地下車庫走。

天氣濕冷,今天的預報說下午會有雨,車庫的地面已經洇出一層水,人一路走,一路被黏鞋底,偌大的空間裏,啪嗒啪嗒的響。

陸先生的M3停得不遠,副駕駛前的玻璃上貼着大大的一個囍,他繞到前面順手撕了下來團成球,再開了後廂的門。

是薇抱着裙擺坐上來,他卻沒着急關門,繞到後車廂翻找半天,回來的時候遞了一雙拖鞋給她。

她鼻子裏一早就酸得不行,開口就會控制不住的流淚,于是只是默然接下,再從窗口扔出了她紅色的婚鞋。

風又刮了起來。

陸西周将車開出小區的時候,才反思起方才的所作所為。

他是潘翔的伴郎,本該陪他完成婚禮的全過程,誰想到脆弱的神經讓他在最混亂的時候臨陣脫逃,還順帶帶走了今天的新娘。

潘翔若是有十分不對,算上今天這一茬,陸西周自己也占了三分。他跟是小姐不算熟識,但如此橫插一杠,只怕閑事要管到底了。

他想到車上有來時發的兩包喜煙,等紅燈的時候,翻找出來點上一支。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的是小姐這時候拍了拍他的座椅,說:“給我一支。”

陸西周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過去,是小姐立馬接過去點上。

陸西周等着聽她被嗆後的咳嗽聲,卻意外發現她動作比自己更加娴熟。橘色的火花照亮她的臉,盡管畫着濃妝,仍舊于慘白中透着青灰。

她打開窗子,瘦得經絡分明的一只手扣在窗框上,煙頭在風中被吹得紅亮。她一頭燙卷的頭發向後飄動,側臉的輪廓整個打開在視線裏。

陸西周一個不留神,煙頭燃盡的灰抖落在褲子上。他立馬将車靠邊,拿紙巾裝了餘燼擱在副駕駛上。

是小姐這時開了車門,陸西周聽到一陣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聲音,緊接着車門被人帶起。他探出窗外看,問:“你下車幹嘛?”

是小姐将他的外套遞進去,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去,就順着這條路走走吧。”

她沒等陸西周回答,拎着裙擺就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身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忽然遇見一個穿婚紗,面容慘淡的女人,都好奇地盯着看。

是小姐也不在乎。

天氣預報果然準,方才還是灰色的天,此刻忽然就落了雨。沾了灰的婚紗遇見水,立馬混成髒兮兮的一團,華麗的大拖尾整個成了黑掃把。

這副樣子,路人都要動一動恻隐之心,陸西周牙關咬了三下,實在沒能壓下跳動的良心,車門一開,橫下心來,這閑事他還真就管到底了!

是薇肩上又是一沉,陸西周用外套裹住她,說:“上車,就是不想回家,也該找個地方避雨換衣服吧,我給你開個房間住下來。”

雨像瓢潑似的落下來,他眨動着眼睛不讓水進去,長長的睫毛被打濕,更顯得濃密黝黑,眼睛深邃:“我堅持。”

陸西周選在一個離是小姐家和他們公司宿舍都不遠的連鎖酒店停車,接她下車前,他先冒雨繞到車後拿了把雨傘,撐開的時候,恰好擋住彎腰下來的是小姐。

她身上婚紗濕得很徹底,像一把蘸滿墨水的大毛筆。是小姐淩晨四點就起床,現在累得将頭耷拉在肩上,每走一步都要歇一歇,在光亮的地面留下一連串頓筆。

陸西周把傘塞進她手裏,囑咐她抓好,跑進雨裏給她抱拖尾。裙擺一掀,露出她穿着拖鞋的一雙腳,白得像塊上好的玉,足跟的位置淡淡的一抹紅。

他看得一陣後悔,早知道大雨天要走路,還應該讓她留着那雙紅色的婚鞋。

幸好路不長,酒店前臺,兩個人濕漉漉地辦理入住。陸西周扯了襯衫下擺,邊擠出水邊向前臺道:“麻煩一間大床房,臨街吵雜的不要,光線要好。”

前臺小姐張大嘴,再怎麽專業也克制不住一臉驚訝地看着他倆,她收過陸西周的身份證,忍不住瞄是薇:“這位小姐的身份證也請出示一下哦!”

陸西周向前臺小姐笑着眨眨眼,理過頭發的一只手就勢撐在冰涼的臺邊上,手指點着臺面:“她不住在這兒,只是過來稍待一會兒就會走。”

前臺小姐一顆心砰砰跳,紅着臉盯回了桌面。

房間很不錯,寬敞明亮又清爽,暖氣開得很足,風從中央空調的出風口裏噗噗地往外吐,将雨天和潮濕徹底阻擋在大門外。

唯一不足是正中央的情`趣大圓床太過紮眼,前臺小姐大約以為他們是一對婚禮私奔的小情侶,特別給他們安排了一間主題房間慶祝劫後餘生。

此情此景,陸西周多站一秒都覺得突兀。

他紳士地站在門框下,對門裏的是小姐遠遠說:“你先洗個澡吧,我出去給你買點衣服跟吃的,回來的時候放在你門口。”

是小姐目光筆直地看着他,從沒這麽冰冷過,說:“不用。”

陸西周吹到熱風才知身上多冷,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你推我讓上,避開她的眼睛,又是那句話:“我堅持。”

是小姐不說話,說:“随你的便吧。”

關上門的時候,把他外套遞出來。

陸西周孤零零地站在門外,說不出的郁悶。

陸西周先回去換衣服,沖過一把戰鬥澡,立馬抓起雨傘往外跑。陸兇殘幾次哼哼堵住路,他彎腰下來摸摸它的頭,說:“乖,我去找是小姐。”

陸兇殘才不管什麽是小姐還是否小姐,一頭紮進他暖烘烘的懷裏,不許他離開自己視線半步。陸西周又跟它打招呼:“那是隆美爾媽媽,還記得隆美爾嗎?”

陸兇殘眼珠子猛的一轉,看樣子是想起來了,陸西周乘勝追擊:“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你乖乖在家等着我,不然以後再也不帶你去和隆美爾玩。”

這話一說還得了,陸兇殘嗚咽着往地上一躺,一雙眼睛還巴巴瞅着陸西周。陸西周這才抽身出去,關門的一剎還是忍不住,探頭回來罵了它一句:“有點出息嗎,放着那麽多大姑娘不追,你……你喜歡個爺們!”

回到車上,陸西周仍舊耿耿于懷,腹诽他們爺倆是怎麽了,不僅陸兇殘着了姓是的道,連帶着他也一起來還債。

新車上路才幾天,裏裏外外都濕了透,心疼算不上,他看不下去這份亂。

于是拿了一塊大毛巾,将座位前後都擦幹,收拾後座的時候,拿出是小姐抽了半截的一尾煙,上面一道淺淺的牙印,前面一圈留着紅色的唇膏。

陸西周眼前不知怎麽浮現她方才的樣子,風将她臉吹得幹幹淨淨,潔白的皮膚細致而緊繃,下颔的曲線,細長的脖頸,耳廓和鎖骨……

他将布又收起來,開車去了最近的商場。

給女人買衣服,陸西周絕對算不上外行。這項技能同樣得益于他那個挑剔又嘴碎的外婆,他作為貼心好用的小跟班,買菜之餘也陪她在商場市集裏閑逛。

她一路給他講祖上的榮光,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挂金鎖戴玉镯,請上等的裁縫來家裏量體裁衣。

哪怕後來嫁給一窮二白但成分好的外公,他也舍不得讓她吃一點苦,僅有的一點錢都省了給她買衣服,自己穿一條帶洞眼的破襯衫。

外婆手裏存不住錢,他媽媽但凡給她寄多一點要她給孫子買吃的,她立馬拉上陸西周走街串巷看衣服。怕他悶,往他懷裏塞上個香梨,說這東西可貴得很,你媽媽下次來問你,一定記得跟她說婆婆買過給你吃。

陸西周外婆年紀大,那些年愛買的衣服無一例外都是色彩豔麗型的,玫紅,亮粉,豔麗紫,那是因為顯年輕顯皮白。

是小姐應該比他大幾歲,但仍舊年輕,又白得像豆腐,不需要衣服來襯托。他于是給她挑顏色素淨的,款式簡單的,從毛衣外套到棉襪褲子,買齊了一整套。

要走出女裝區的時候,他又停步下來,轉頭看到了藏在角落的女士內衣……步子頓了頓,他到底還是折返過去。

銷售員并非頭一次看到男士單獨來買內衣,此刻熱情地迎上去,從有鋼托說到沒鋼托,二分之一杯說到四分之三杯。

眼見買家都不怎麽滿意,她拿出殺手锏,領着先生去另一個櫃臺,神神秘秘拿出幾套黑色紅色的情`趣款,說:“早春新款,都是進口的蕾絲,你摸摸手感有多好!”

陸西周只看了一眼,就忙不疊地移走視線,臉上一陣紅不說,喉嚨裏還發堵,清着嗓子道:“随便給我拿兩套吧,好點的就可以,趕緊給我開單吧。”

銷售員聽得眼裏直冒光,說:“好嘞——對了,先生,你女朋友什麽尺寸?”

女朋友?

還尺寸?

陸西周一陣懵,心想這誰能知道,他才見過是小姐幾次面!視線漸漸移到對方某個部位上,他猶豫半天說:“應該……比你大一點。”

銷售員立馬将兩手擋在胸前,要不是這人是個大客戶,皮相又實在是出衆,她這會兒已經喊流氓,要給他一大耳刮了。

陸西周拎着一堆東西出了門,坐在車上思考過片刻,開着車子去是小姐家裏接隆美爾。

是家的大部隊還沒能從潘翔那邊殺回來,家裏只有幾個守門的,正巴巴等着有車來接他們去吃飯。他們認出陸西周是伴郎,态度熱情無比。

陸西周一臉婉拒了幾次喝茶的邀請,站在門口喊隆美爾。陸西周做好了被忽視的準備,誰知道這家夥比陸兇殘見他還高興,蹦着跳着來蹭他小腿。

陸西周拍拍他頭,還沒來得及說要帶它去見是小姐。它已經銜起狗繩遞到他手裏,跑得比他都利索,一邊搖尾巴,一邊昂首闊步地在前牽着他。

陸西周:“……”

是小姐的房間前,陸西周将衣服和房卡都塞進同一個袋子裏,繩子挂上隆美爾的脖子,拍拍它屁股,說:“你進去吧,你媽媽就在裏面。”

隆美爾還挺依依不舍,頭往他手上靠了靠,又舔舔他手心,這才拿頭将房門撞大些,蔫答答地走進去。

陸西周起身來關門,沒想到房間裏正有一扇門打開,熱乎乎的水汽騰地彌漫開來,是小姐裹着一件浴巾站在過道裏。

兩個人都是一驚。

是薇見是陸先生,雖然解下了一身戒備,臉色仍舊不好看。直到一個毛茸茸暖乎乎的東西貼上來,方才緩和下幾分,驚訝道:“隆美爾?”

隆美爾挂着一脖子的東西來和她親熱,是薇拿下購物袋,随手翻了翻,恰好看到陸西周厚臉皮挑來的蕾絲內衣——

視線往上一瞥,他正移開眼,拿舌尖抵着腮。

是薇心腸軟,江流螢時常說她好了傷疤忘了疼,陸先生縱然有千般不是,如此一來,也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她擠出兩分笑,收起此前的棱角,說:“麻煩了。”

她才剛剛洗過澡,皮膚仍舊殘留着溫熱的水汽,白皙之中由內而外透出淡淡的粉。濕漉漉的長發随意披在兩肩上,又黑又濃密,更襯得她粉妝玉砌。

原來清水出芙蓉,不外如是。

陸西周偏過頭,匆忙往外走,說:“你好好休息吧。”

關上門,陸西周卻沒立刻離開,他按着砰砰亂動的前胸靠到門旁邊,後腦枕着硬邦邦的牆壁看天花板,長長吐出一口氣。

心裏頭有一個聲音,反反複複問自己怎麽了。

是小姐的婚紗分明是抹胸款,她裹着浴袍還要更加保守些,他的一雙眼睛怎麽就不知道往哪兒看了呢?

房間裏,他聽見是小姐聲音溫柔地問自己的拉布拉多:“隆美爾,你覺得剛剛那個陸先生怎麽樣?”

☆、Chapter 11

陸西周這晚又睡得不太好。

倒不是潘翔那家夥惹得他心煩,想必他已因混亂的婚禮元氣大傷,顧不得來管中途逃跑的伴郎。陸西周将手機擱在枕頭邊,居然可以安安靜靜一整晚。

回來的同事也是一概灰頭又土臉,婚禮上的事情都不願意再多提,只說現場慘烈,形勢緊張,打架的兩撥人最後全進了警察局。

陸西周躺在床上翻個身,眼前都是是小姐那條泡濕了的長婚紗。

他一再猶豫是否要将她的行蹤告知給她的親戚和朋友,轉而一想,她的事情自然由她自己來做主,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仁至義盡。

再翻過一個身子,他又莫名其妙地緊張,想是小姐是不是要一直住在那酒店,住多久,第二天房費沒有續,她拿什麽來應付資本家……

陸兇殘在客廳把呼嚕打出花式的效果,陸西周翻着白眼瞪向天花板,越來越清醒。

第二天仍舊是休息,陸西周淩晨剛睡着,天一擦亮又被陸兇殘的舌頭給舔醒。他認命地起來做廚子,為家裏的主子準備熱騰騰的早飯。

洗紫薯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多拿了幾個,陸兇殘昂首闊步地在流理臺上做監工,小爪子這時候拍拍他胳膊。心虛的人正色:“多做一點留給你明天吃。”

陸兇殘呼嚕嚕幾聲又重新走起來,搖頭擺尾很是自在。忽地耳朵一豎,表情警覺,朝着廚房外面吼。

經它提醒,陸西周這才聽到自己放在卧室的手機響,連忙擦幹淨手,一把抱起陸兇殘趕過去,屏幕上是個陌生的固話號。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那頭說:“先生,你在哪,你現在能立刻回我們酒店一趟嗎……你女朋友看起來不太好。”

陸西周胳膊一緊,勒得陸兇殘嗚嗚的叫,他又連忙松了,随它跳上大床來來回回地跑。他焦急問:“她怎麽了?”

女人說:“她應該是發燒了,身上非常燙,睡着的時候老說胡話,醒過來的時候還嚷嚷冷。你倆的寵物可着急了,拼命扒門喊人來,要不我們怎麽能發現呢。”

陸西周想也沒想:“我馬上到。”

陸西周衣服都不換,随手拿件外套就往外走。

陸兇殘嗅出不對勁,從床上直接跳下來,嘟嘟嘟地跟着跑。到門前,一把抱住陸西周大腿,死活不肯讓他走出去。

它的早飯,它的零食,還有它的自尊和驕傲,不帶說走就走的!

陸西周拿手分了幾次都分不開,最後他急了,唇角一壓,溫柔的下垂眼都擋不住渾身的低氣壓,陸兇殘也感覺到了,委屈地往後退了退。

陸西周說:“我去找是小姐,一會兒就回來。”

又是是小姐。

陸西周一路小跑出宿舍,M3開得引擎一陣的咆哮,只花了昨天一半的時間就到酒店,剛一把門打開,隆美爾兩個前腿趴到他身上,吐着舌頭拼命喘喘。

陸西周摸它腦袋要它別着急,從它身邊繞到圓床邊。床上是小姐臉蛋燒得通紅,一雙眼睛似睜非睜睨着他,聲音細若游絲的:“陸先生?”

陸西周連忙過來摸她的頭,燙得能煎荷包蛋,幸好意識還是清楚的。他掀被子,要抱她起來,她忽然警覺的一抽手,抓住他,說:“我不想去醫院。”

她沒刷牙也沒洗臉,氣味算不上好聞,抓着他的一只手裏滿是汗,染得他皮膚也濕答答,他本會條件反射的避開,如今卻沒有。仔仔細細看了看她仍舊透亮的眼睛,确定她沒在說胡話,陸西周點頭:“可以。”

陸西周問了她症狀,燒上一壺水,立馬跑到樓下去買藥。藥店推薦的一概都不拿,長長的貨架一盒盒仔細挑過去,選了副作用最小最對症狀的去買單。

他外婆是個怕死的,稍有一點頭疼腦熱就去看醫生,藥片當做糖丸吃,他一邊聽老醫生的養生經,一邊在旁無聊地看說明。

久病成醫,他又多一項居家小技能,知道店員推薦的都是利潤最高的藥,日期好的都放在貨架的後一排,對症下藥永遠不是一件說說的小事。

回去的時候,水剛好燒開,他兌了一點礦泉水,連藥一同遞到她唇邊。是小姐倚在鵝毛枕頭上,燒得頭都擡不起來,陸西周只好把她圈在旁邊,捧住她後腦,說:“吃過藥就不難受了。”

等是小姐把藥一一吞了,陸西周才扶她躺下來,給她将被子掖得好好的,又撕了一個退燒貼貼在她額頭上。

她在迷迷糊糊裏還要跟他說謝謝,啰啰嗦嗦半天沒說清,一閉眼就睡過去。

隆美爾趴在床一邊,兩只眼睛亮得像燈泡,陸西周剛一站起身,它立馬轉頭盯死他,生怕他會丢下女主人,一邊搖尾巴示好,一邊随時做好撲倒的準備。

陸西周說:“別緊張,你媽媽已經吃過藥睡下了,我現在回去給她做點吃的過來,你在這兒好好守着她,我保證很快就會回來。”

隆美爾還是不放心,他走一步,它眼睛跟一步。

陸西周注意到一邊的固話,用自己手機撥通了,喊隆美爾守過來,說:“我不會挂電話,是小姐要是有什麽事你就在這邊喊我,我能聽得到。”

他走出幾步遠,向着手機喊“隆美爾”,隆美爾耳朵一豎,聽見從那塑料圓筒裏有另一個陸先生,一人一狗眼神交彙,隆美爾這才又趴回了是小姐的圓床邊。

陸西周說:“我也會給你做好吃的。”

臨走前,他又看了看是小姐。

陸西周回去的路上反複在想做什麽,是小姐要忌大葷只能吃點清淡的,可太過寡淡沒滋味的東西又會引起病人反感,該做點什麽才是最好呢?

他将車子壓在路牙上,進市場買菜,來來回回轉了幾個圈找到個肩挑扁擔的女人,竹篾編的小圓簸籮裏是幾捆顏色翠綠的鹽白菜,他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回去把鹽白菜淘洗幹淨,切成一厘米見方的小碎段。他刀工很好,刀光劍影間,砧板上整整齊齊排着一行隊伍。

鍋裏先用熱油炒過蔥姜蒜,鹽白菜一扔進去,清爽的氣味立馬充盈開來,阖上蓋子的時候,他撒了一把焯過水的毛豆米。

手機放在一邊充電,開了免提,隆美爾安安靜靜像個小淑女。

陸西周知道是小姐現在應該還不錯,安靜下來聽的時候,盡管她鼻息微重,但喘息得很有節奏。

他喘出一口氣,一點沒發現自己嘴角揚起來。

唯一奇怪的是陸兇殘,以往陸西周開火的時候,它一早等不及地啃上他褲腿,口水能把四周都打濕,今天卻不見狗影。

陸西周準備好一切,提着東西走出來,這才發現它正五體投地地趴在玄關裏,目光呆滞地看着牆。他拿腳踢一踢,它仍舊不動,已經宛如一條廢狗。

陸西周盡管檢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對它太苛刻了,還是忍不住憋着笑,開門的時候喊了聲:“要不要一起去看是小姐,隆美爾也在。”

一秒鐘前還是生無可戀的廢狗,這時候猛地一下跳起來,四肢加足馬力,頭一低,朝着門邊的縫隙猛撲出去。

到酒店的時候,是小姐已醒,斜倚在床上摟着隆美爾發呆,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響昂起頭看,發現是他又慚愧又欣慰地笑了:“陸先生。”

陸西周先把狗飯喂給了久等的隆美爾和陸兇殘,這才從飯盅裏取出青翠碧綠的小菜和熱乎乎的大米粥。思忖筷子她可能拿不住,塞了一把勺子到她手心裏。

是薇的人生信條一直是,不值得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浪費感情。所以婚禮之後她很快調整,心裏一旦判過他死刑,就再也不會為他傷心。

可一旦讓在乎家人失望,或是稍微有個人對她好一點,她就忍不住會心軟。孩子會哭是因為有父母來哄,她現在捧着一碗粥幾乎就要跟個孩子一樣的流下淚。

陸西周在旁看見她情緒轉變的全過程,只是問一句:“要不要來一點鹽白菜?”

陸西周覺得自己很矛盾,既不想看見是小姐情緒低落,又很別扭地想看她哭鼻子。她一傷心就會眼睛臉頰都發紅,連帶着鼻尖耳廓是染上粉。

他實在不知道是小姐跟官慧比差在哪,論樣貌,是小姐絕對高出一截,論人品,他跟官慧飛過同班組,親眼看到乘務長指着鼻子罵她偷懶耍滑。

又或許男人出軌根本不需要為什麽,因為娶回家的和玩一炮的标準不一樣,前者要精心挑選,後者只要能滿足他們釣魚上鈎、證明男性魅力的弱者心态就可以。

陸西周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自己會有怎麽樣的感情體驗,可這樣随意的愛情觀他不會贊同。如果沒有天長地久,曾經擁有也該全心投入。

房門忽然被人敲響,是小姐緊張地坐直了看向他。

會是誰?

陸西周走前往她碗裏又撒了點鹽白菜和毛豆米,說:“我來開。”

透過貓眼看了看,他臉發白,向着是小姐皺眉:“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Chapter 12

貓眼裏,門外人的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袖子撸到手肘上,卯足了力氣拼了命砸門。陸兇殘已經抛棄狗飯跑過來,小肉身子繃得緊緊,沖着門外汪汪地喊。

隆美爾也警覺,不過聽到外面人的聲音又退回來,安然自得地吃午飯。是薇一看它反應就心裏有數,放下手裏的碗,對陸西周說:“請開門吧。”

門剛一打開,江流螢像只歸山的老虎,惡狠狠地一個撲進來,瞧見對面的陸西周先一怔,問:“你怎麽在這兒呢?”

轉而看到床上的是薇便被轉移了注意力,叉着兩手跑進來,一下跳上大圓床,說:“王八羔子,大渾蛋,看我今天不掐死你!”

梁铮向着手機說:“找到了。”跟着走進來。

他今天不僅戴着頂帽子,口罩墨鏡都招呼好。這時候忙着一件件脫裝備,還要跟面前的陸西周握手,他看了看一身運動裝打扮的年輕男子。

“你跟薇薇……”梁铮露出英俊的一張臉,笑容裏帶點促狹和疑惑。

陸西周說:“你誤會了,我跟是小姐……”

他不好做界定,毫無瓜葛吧,他對她做了不少壞事,也幫着她做了不少蠢事,有瓜葛吧,但絕對不是這人腦子裏的關系。

梁铮拍了拍他肩頭說理解:“這兩人,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圓床上,方才還勢同水火的兩個人一秒鐘又和好,江流螢抱着是薇痛哭流涕,是薇也抱着她紅了兩眼。

昨天是薇逃婚的話題一點都不再聊,江流螢只是拉她看了額頭上的一塊青腫和脖子裏的紅痕,扯着喉嚨說:“薇薇,你什麽時候走的,看見那群死三八打我沒!”

這樣子看上去是有幾分猙獰,是薇連忙湊手上去摸了摸,說:“你沒事吧?”

江流螢把她手一按,說沒事,腦子裏閃回昨天的血雨腥風,打架還打出了自豪感,頭一昂:“我能有什麽事,那群死三八才嚴重呢!”

是薇逃走後,江流螢和那幫小妖精的戰争還沒算完。

她領着梁铮以一當十,火力全開地揍起人。小丫頭們都被打懵了,氣勢一弱,自然兵敗如山倒,最後一概委委屈屈地蹲在牆角。

一個頭發抓散的鞋子都掉了,躺在地上張牙舞爪地喊冤枉,說:“要不是潘翔那爛人朝三暮四,我們至于來這地方丢臉嗎?”

一句話說得江流螢幡然醒悟,想問題都要分主次,現階段的次要矛盾不該搶在主要矛盾前解決,拉上梁铮捉住了一邊瑟瑟發抖的潘翔又是一通揍。

潘翔平日裏看起來高大威猛,這時候居然只會躲在媽媽後面尋保護,但凡他要硬氣點也不會惹得江流螢如此惱,朝着他那控制不住閥門的下身就是一腳踹。

若說方才對付女人,江流螢只拿出了七分力,現在是十分再向梁铮借一分,已經用力到不能再用力。潘翔當時就倒在地上哇哇叫,江流螢還嫌不過瘾在他胸膛又補一記窩心腳。

被吓壞的男方親屬來拉架,是家的當然也來作樣子。是薇的表哥胖雖胖,這時候擋在江流螢身前便是萬夫莫開的英勇,明着要幫忙,暗着踢兩腳,潘翔喊得更大聲了。

警察來的時候,雙方都挂了彩,問是誰先動的手,都指着江流螢。

江流螢除了在寫狗血大媽劇上有天賦,在橫店摸爬滾打客串過幾次龍套後,演技也提升到一定程度。

這時候抓住警察一秒就哭了下來,說:“警察哥哥,你要我們做主啊。”

她哭哭啼啼,話卻說得很清楚,母親去世父親坐牢的十全女主,遇上了兩腿劈過全宇宙的陳世美。被人蒙在鼓裏結婚已經夠慘了,還被懷孕的第三者逼得走投無路,真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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