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 ==
戲廳中十分安靜,只能聽見哀婉悠揚的配樂聲,以及秦明月淺白易懂的唱腔。
突然響起這麽個聲音,顯得特別突兀。
幸虧秦明月在現代那會兒演戲時見多了各種嘈雜的場面,練就了處事不驚的态度,只是聲音低了一度,讓人幾乎察覺不出來,只是往這邊看了一眼,繼續又唱了起來。
有人四處張望想看到底是誰這麽不識趣,而莫雲泊已經撩袖子上了,直接拿手将祁煊的嘴給堵住。
他壓低着嗓門,“你看戲就看戲,嚷嚷着什麽。”
祁煊就想辯解。這時臺上又起了變化,只見白娘子恢複了正常說話的狀态,說要前往瑤池求得仙丹來救許仙,而小青卻道仙丹不易得,恐有危險。白娘子不為所動,依舊堅決要去,她去一旁點了一盞油燈,交代小青一定要守好油燈,免得許仙剩下那一魂散了,小青只能答應下來,并道讓她早就早回。
話不容不多說,只見白娘子手中掐訣,原地一個旋身,一陣白煙冒起,人突然就不見了。
而幕布也在此時緩緩合上,來看過白蛇傳的人都知道這是要換場景了。
這時,廳中也終于響起自打戲開場後第一波議論聲。
“這白娘子不見了。”
“慶豐班的手段真是神乎其神,老夫研究了這麽多場,都沒看出他們用得到底是什麽手段。”
“也不知道這白娘子能不能求來仙丹?”
“你想多了,要是求不來,這許仙死了,戲還怎麽演下去。”顯然這個說話的是看了多年的戲,對一些套路是駕熟就輕。
大家都在悄聲議論。不多時,簾幕又緩緩拉開,嗡嗡的議論聲當即沒了,大家都将注意力轉回臺上。
這次的場面更為驚人,只見許仙身邊站了兩人,一個黑衣一個白衫,都是頭頂着高帽,其中白衫人口中吊着長舌,黑衣人則是面如黑炭。兩人帽子上都寫着大字,一個是‘一見發財’,一個是‘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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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這是黑白無常呀!”
場中一片嘩然聲。
祁煊這下終于不鬧騰了,邊看邊道:“嘿,這戲倒是新奇。”
莫雲泊嘴裏雖是沒有說話,卻是眼珠不落的看着臺上。
這一場戲看得真是讓人心潮澎湃,情緒激昂。
戲落幕之後,大家依舊還有些緩不過來神兒,紛紛和身邊相熟之人讨論着劇情。一時之間,戲廳中宛若菜市場似的十分熱鬧,更不用提那一聲又一聲的報賞聲了。
祁煊自認自己從不是個見識淺薄之人,可這種戲他也是第一次看過,忍不住咂咂嘴道:“這戲挺有意思。”
一旁的莫雲泊這才回過神來,贊道:“真沒想到風樓兄竟如此驚豔絕才,能編出這樣的戲,戲中所思所想所見所聞,真是讓人嘆為觀止。不光戲好,唱戲的人更好,說哭就是哭,說笑就是笑,真是變臉如翻書,前一刻還肝腸寸斷,後一刻求仙丹不成依舊不放棄為夫犧牲至此,得妻如此,真是夫複何求。”
“秦明月……”這句低喃因為聲音太小,現場又太吵,并沒有被旁邊兩人聽見。
而那邊祁煊也在心中默念着同一個名字。
沒想到那脾氣大的丫頭還有這本事!
這時,一個端着托盤的夥計走到兩人身旁來,打斷了兩人的怔忪。沒等莫雲泊出聲,祁煊擡手就往裏頭扔了個金錠子。
夥計頓時一驚,堆着笑問道:“公子貴姓。”
祁煊摸摸下巴,“我嘛,姓祁。”
這邊夥計正端着托盤離開去報賞,突然不遠處響起一個聲音。
“子賢表弟!”
就見一個身着暗綠色繡銀色雲紋圓領錦袍的男子,大步朝這邊走來。他身材碩長,俊眉朗目,端得是英俊不凡。
其實賀斐早在之前祁煊爆出的那一聲大喝時,就看到了旁邊的莫雲泊,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身嬌體貴的表弟,竟然不吭不響就來了蘇州。
賀斐的父親賀知府乃是莫雲泊的親舅舅,賀莫兩家乃是親家。賀斐雖與莫雲泊見面不多,但卻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詫異之餘,他不免又在想,莫雲泊這番來蘇州莫是有什麽事?要知道他這表弟可是與一般的勳貴子弟不同,從不沾染朝中之事,明明年紀也不小了,卻是閑雲野鶴,成日裏沉迷于奇技淫巧之中,一事無成。
尤其他此番來蘇州,卻沒和家裏這邊打招呼,更是讓賀斐疑窦叢生。
所以說一個人心性左右着他的思想和行為處事,賀斐雖未出仕,卻因身份關系密切地關心着朝中動向,難免會多思多想。尤其莫雲泊身份不一般,他身為衡國公府五公子,衡國公府作為太子外家,乃是擁護太子一系的中流砥柱。雖莫雲泊表現地似乎并不願意沾染朝中之事,但身在這泥潭之中,又哪能真正能撇清。反正讓賀斐來看,他這表弟沒他表現出來的這麽單純。
且不提這個,莫雲泊在看見賀斐後,當即就明白是誰連累自己了。他有些無奈地看了祁煊一眼,才撐着笑上前與賀斐寒暄。
“表兄,別來無恙。”
賀斐點點頭,面帶責怪之色:“你是什麽時候來蘇州的,怎麽沒去家裏。前些日子我爹還提起了你,說是小姑姑打算與你議親,這議親之事如何了?”面色責怪,口氣卻是十分親近。
所以說賀斐還是不夠了解莫雲泊,兩人雖是表兄弟,到底一個在京城,一個蘇州,天南地北相隔又何止千裏之遙。賀斐并不知道莫雲泊這趟之所以會輕裝簡行來到蘇州,也是為了躲避他娘要與他議親之事。
不知該如何回答,莫雲泊索性便回避了,“表兄莫怪,子賢也是剛來蘇州沒幾日,因為帶着朋友,才會沒有去家裏拜見舅父大人。”
既然提起這朋友,賀斐自然将眼神移至祁煊的身上,“這位是——”
其實賀斐早就看見祁煊了,認真來說他是看到祁煊,才會看到旁邊的莫雲泊。他也心知這表弟所交之人必非等閑之輩,便等着表弟出言介紹。
“這位是我的一位知交好友,姓祁,名煊。”
莫雲泊并未往深裏介紹,但祁是國姓,能姓祁的,自然是宗室子弟無疑了。賀斐是曾有耳聞表弟與京中一個出了名的渾人安郡王乃是至交。這姓祁,又這麽年輕——
“難道這位就是安郡王?真是久仰久仰!”賀斐拱手為禮。
其實這就是客套話,換成一般人,大多都是哈哈一笑寒暄兩句也就罷了,偏偏祁煊不是個一般人。就見他斜挑着劍眉,用那種聽不出什麽意味的口氣道:“這久仰是久仰的好名聲,還是壞名聲啊?”
态度有些懶洋洋,還有些令人憎恨的高高在上。
賀斐臉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呵呵一笑道:“安郡王玩笑了。”眼中卻在不易讓人察覺之間閃過一抹鋒利之色。說完,他看向莫雲泊:“子賢如今落腳在何處,既然來到蘇州,還是去住家裏吧。”
見莫雲泊面上流露出一絲為難之色,他又道:“哪有過家門而不入的,讓父親知道怕是會傷心。”
話都說成這幅樣子,且莫雲泊也心知是躲不過,只能微微一颔首:“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還望表兄多多在舅父面前幫子賢周旋,子賢實在是因為有些不便,才會沒及時上家中向舅父大人問安。”
賀斐點點頭,又對祁煊說:“還望安郡王不要嫌棄寒舍簡陋。”
“怎麽會。”祁煊呵呵一笑,又來了一句,“就算真是寒舍,看在子賢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嫌棄的。”
好吧,人家這是客氣話,他還真當真了。
三人一同出了戲廳,陳一随後跟上,至于與賀斐一同前來看戲的劉茂早就被賀斐扔腦勺後面去了。
今日下雨,慣常騎馬的賀斐也是坐車前來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往城南駛去。
“你這表兄是個僞君子,我見他方才恨不得把我給活吞了,面上還要保持着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坐車無聊,祁煊就和莫雲泊說起小話來。
這确實是小話,哪個大男人會顯得沒事背後議論他人?
莫雲泊有些無奈看他一眼,“榮壽,他是我表兄。”話裏的意思十分清楚,能不能看在他面子上,留些口德。
“我知道他是你家親戚。”所以才會沒當面戳破,換成其他人,指不定祁煊心中一個不滿,就怼上了。
莫雲泊又無奈地搖搖頭,“你啊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人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才能安适。”
“所以你明知道你家裏人在你身上打什麽主意,還樂得裝傻?”
這話說得有點太戳心窩子,莫雲泊臉上溫文的笑差點沒維持住。
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過分,祁煊摸了摸鼻子道:“好了,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一個蹭飯吃蹭地方住的,知道不要随意開罪東道主的道理,哪會自己找不自在?!”
莫雲泊點點頭,又挂起淺笑,“這樣最好。”
坐在車轅上趕車陳一,偷偷在心中腹诽:也就他家公子是個老實的,竟會信了安郡王的話,他要是不生事,他就不是安郡王。
不得不說,陳一這句腹诽算是一語中的了,當然這是後話。
兩人并肩而坐,祁煊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蒙蒙細雨,而莫雲泊卻是面色怔忪,不知道在想什麽。
安靜了一會兒,莫雲泊突然道:“你這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得改改,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如意。凡事較真,苦的是自己,赤子之心固是好,可惜太別具一格。榮壽,你明明是個好人,壞就壞在你這性子上。”
祁煊毫不在乎地哈哈一笑,心裏卻在想:我是好人嗎?
這麽想着,他複雜地看了莫雲泊一眼。可惜莫雲泊只顧去想自己的心思,倒是沒有看到這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