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
劉茂見賀斐遇上了故人,也沒不識趣主動上前攀談,而是繼續坐在雅間裏回味着之前的劇情。
若是論南戲,劉茂能說出一百個不同的道理來,可這白蛇傳的唱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讓他想挑點兒什麽刺都挑不出。尤其這白蛇傳的情節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飽滿,再加上這裏頭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劉茂自認自己是個老戲迷,卻除了嘆為觀止瞠目結舌,再不能有其他反應。
每次都抱着‘只看這一場,下次再不來了’的念頭,可每到下一場他跑得比誰都快。就像孫猴子頭上帶了個緊箍咒,劉茂自認自己記他親娘的生辰,估計都沒他記白蛇傳的開演時間記得清楚。
想不出來個所以然,劉茂就把這原因歸咎在賀斐身上,要不是這位爺總是會問,他怎麽會記得這麽清。之前還因為某些顧忌,讓劉茂來看戲看得心中不安穩,可有賀斐陪着,他就只當是陪太子念書。
對的,他就是個陪看的。
可誰能告訴他,這人明明在臺上站着,到底是怎麽一陣煙就不見了。
劉茂心中貓抓似得癢,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想個辦法混到後臺去,突然就聽下面一陣喧嘩聲。
細聽之後才明白原來不知哪兒來了個鄉下泥腿子,明明身上的泥腥味兒還沒褪幹淨,非要裝什麽大尾巴狼。大抵是以前在小地方看完了戲,沒少幹些叫唱戲的角兒出來喝茶陪酒的龌蹉事,來了蘇州城也敢把這套手段用出來。
劉茂渾然忘了幾個月前,他也是這麽将秦海生請出來的,心中義憤填膺地如此想着。
不怪他會這麽想,實在是惠豐園生為蘇州城數一數二的戲園子,稍微明白點兒的都知道背後站着是哪位大佛。慶豐班在這裏開唱白蛇傳以來,甭管私底下怎麽沸騰,垂涎‘秦海生’的人不少,但還從沒人敢鬧到臺面上來。
身份夠的潔身自好,不願為了一點小事就玷了自家的名聲,身份不夠的礙于劉茂的面子大多十分識趣。
也是劉茂太給面子,場場捧場不說,每次打賞都是最大頭,那報賞活計那麽高昂的嗓門,誰聽不見啊。有劉茂這尊大佛坐鎮,還真沒哪個不長眼的小鬼兒敢犯上來。
尤其,出于某人的吩咐,以及自身那點兒不為人知的小心思,劉茂一直以保護神的姿态自居,甚至隐隐竊喜,恨不得哪天當場戳破,好讓美人對他芳心暗許。
好吧,這只是他的幻想,連每次來都是陪看,他哪敢動什麽歪心思。
且不提這些,劉茂自認這鬧場之人是損了自己的面子,當即端起桌上的茶盞就沖下面那個渾身金燦燦的胖子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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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來的小鬼兒,敢來砸爺的場子,不想混了是吧?”
下面,李老板正攔得滿頭大汗。
按理說,這種情況用不了他出面的,可實在是來人是個二愣子,不管場中的管事及夥計怎麽勸說,都一副今天不把秦明月帶走不會罷休的樣子,甚至還打傷了人,無奈他只能出面阻攔。
正焦頭爛額之際,突然見劉茂出了面,他當即心中一喜:“公子,實在是小的無能。”
“你是誰?”那二愣子望着二樓上露出半個身子的劉茂問道。
此人體态肥胖,身穿靛藍色繡金線對襟錦袍,這金線用的實在有些多,本是用來點綴的,他倒好,大篇幅用上,顯得整個人金光閃閃的。再加上脖子上手上帶了許多金飾玉飾,更顯得宛如一尊移動金佛。
這也是劉茂為何說他身上泥腥味兒還沒褪幹淨,哪個有點身份的人家會這麽穿,這不是長臉,這是丢醜。
劉茂沒料到這蘇州城的戲園子裏還有人不認識他,當即就是一愣,未等他出言再說,就見下面那胖子十分嚣張地伸出一根粗粗的食指,指着他道:“我不管你是誰,別礙了爺的大事兒,敢拿東西砸爺,今天就別想給我囫囵出去!”
說着,就肥手一揮,“給我上。”
随着這聲令下,他身後站了五六個膀大腰圓的随從就朝李老板他們撲了過去,又有幾個人往二樓這邊來了,顯然是打算連劉茂也不放過。
本來戲廳裏看客還有不少,見有人鬧事,為了不沾麻煩上身,許多人都走了,只留了幾個站在旁邊往這邊看着。此時見打了起來,剩下的這幾個也不敢多留了,紛紛做鳥獸散狀。
一時間,場面極為混亂。
劉茂沒想到還有人這麽不按章程來,他還自持體面穩重自制,倒是毛六吵嚷了起來。
“好哇,你們好大的膽子,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我家公子可劉同知家的二公子。”一般這種亮身份的話,都不會是本人說,而是身邊的下人來。
見這邊亮了身份,那幾個彪形大漢随從不禁頓了頓腳步,扭頭去看自家主子。
那胖子冷笑撇嘴,旁邊一個狗腿子立即叫嚣道:“那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嗎?我家公子可是錢總兵的小舅子!”
這是針尖對麥芒,對上了!
賀斐剛到家門口,還沒來得及進去,就接到了信兒。
聽說有人在惠豐園裏鬧事,還把劉茂給打了,他當即面色如墨,臉黑得能滴出黑水來。
“這個沒用的!”也不知他在說誰。罵了一句,他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其他人,當即拱手歉道:“子賢,你先請入內,為兄這邊還有些事要辦,待事罷之後再來賠罪。”
“可是那慶豐班出了什麽事?”
因為事情有些緊急,方才報信之人并沒有避開莫雲泊和祁煊兩人,所以兩人也在旁邊聽了一耳朵。
賀斐倒沒有多想,點了點頭。
“那我和表兄一同去,這慶豐班的秦老板是我朋友,朋友出了事,我這做朋友的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賀斐眉頭就是一擰,“子賢怎麽會跟個唱戲的認識的?”
莫雲泊還在躊躇該如何回答,這邊祁煊道:“你是怎麽認識的,咱們就是怎麽認識的,合則只能你認識個唱大戲的?”
這話說得有些難聽,不明白內裏究竟的,只會當祁煊這人嘴賤欠抽。可若是再去細聽就能聽出些內容來。是啊,賀斐的身份不一般,一個唱戲的戲子出了事,怎麽會有人來與他報信?
當然也可以說賀斐是擔心朋友,可方才他那臉黑如墨的樣子,可真不是擔心朋友這麽簡單。
賀斐以為被這安郡王看出端倪,當即看了過去,可見祁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還在抱怨莫雲泊閑得沒事去作甚,外面還下着雨,只當他是随口一句,有口無心。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若無其事解釋道:“那劉茂是我一個朋友,他爹是蘇州同知。”算是解釋了祁煊這句無禮之言。
莫雲泊望了祁煊一眼,也笑着解釋當初是怎麽和秦鳳樓認識的。
祁煊哈哈一笑,一副毫不以為忤的模樣,跟在後面。
三人一同到了惠豐園。
方才還富麗堂皇、人聲鼎沸的戲廳,此時就像是被野豬拱過的菜地一樣,顯得分外狼藉。
到處被砸得一團糟,桌椅幾都被掀翻在地上,場中站了一個體積龐大的胖子,正在嚣張地說着什麽。而劉茂和李老板還有若幹夥計站在戲臺子上,但凡有人想登上這處戲臺子,就被他們從上面搡了下去。
也是胖子這群人太蠢,不知道還能從後面上去,只當就只有這一條路。
幕布之後隐隐有人,卻是沒露出臉來,賀斐只是掃了一眼,便将目光投注在場中之上。
祁煊嗤笑出聲。
可不是該笑,這場面就宛如兒戲一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的頑皮孩子在玩騎馬打仗,而不是惡霸想強搶民女。
賀斐臉上很冷,就站在外面看着,莫雲泊倒是想出面制止,卻是被祁煊一把給拉住了。
“你個龜孫子的,竟然敢打爺,今天是爺出來沒帶人,你給我記住,哪天讓我在街上碰見你,爺不打得你鼻青臉腫,你劉爺以後跟你姓。”劉茂跳腳道。
他白淨的臉上,左眼烏青,卻是不知被誰給打了。
其實場上能有如今這副局面,還是劉茂一力堅持來的,若換成只有李老板在,恐怕後臺的秦明月早就被人帶走了。
畢竟這胖子也不是一般人。
倒不是說這胖子有什麽本事,沒聽方才人家報名頭嘛,是錢總兵的小舅子。
這錢總兵可不得了,乃是蘇州府地方軍隊最高長官。這總兵一職本無品級和定員,遇有戰事,總兵官佩将印出戰,事畢繳還,後來因地制宜才慢慢演變成常駐地方武官。也是蘇州這地方與別處不一樣,靠海太近,海上貿易繁榮,免不了會滋生海寇。早先年海寇盛行,朝廷屢剿不盡,為了保護地方民生,才會特令地方軍常駐。
要知道大昌朝每年稅收約一千萬兩白銀,蘇杭兩地占了其中的一半還有多,可不是十分重視。
其實掰開了揉碎說,劉同知是文官,管着地方民生,還是二把手。而錢總兵卻是武官,不光是一把手,手裏還捏着地方軍兵權。所以說劉茂和這胖子對上,還真沒啥勝算,若不然他也不會使人去找賀斐報信。
不過只是一瞬間,賀斐心思百轉。
他不想得罪錢總兵,即使換成他爹,恐怕也不願和錢總兵對上。
可是——
他的臉色宛如萬花筒似的,一會兒一個顏色,莫雲泊只顧關心戲廳裏面的動靜,倒是讓祁煊看了個正着,無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