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一章 ==
就在這緊要關頭,突然一個人急急從門外跑了進來。
連滾帶爬的,一只手捂着肚子,像是被人踢了一腳似的,模樣很着急。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個打扮體面的婆子走上前來斥道:“什麽不好了,會不會說話!”
這人也沒理那婆子,忙對李夫人道:“安、安郡王來了,正在往後宅這邊闖,老爺和幾位公子都不在府上,咱們根本攔不下他……”
“安郡王?”李夫人一個激靈,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地上死命掙紮,卻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的‘秦生’。
錢淑蘭心中一急,忙道:“姨母,千萬不能耽誤,索性已經得罪了那安郡王,咱們還不如當做不知道他來,等人打死了,他就算來了也晚了。”
“這……”
“姨母,你想想,這人已經聽到咱們方才說的那些話。這等下作胚子都是些阿谀獻媚之人,倘若他在安郡王耳邊進獻讒言,那安郡王又素來是個荒誕無稽的,是時他若是故意與李府作對……”
接下來的話,錢淑蘭沒有說完,李夫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這安郡王可是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的!
又慣是個潑皮無賴的性子,到時候沾上了身,可真是甩都甩不掉了。還不如索性打死了事,安郡王就是惱怒,也只是一時的,畢竟從來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李夫人也是個殺伐決斷的,當即一揮手道:“動手!”
見夫人下了命令,那手持五尺來長兩寸多厚板子的壯實婆子,在手心裏呸了一口唾沫,雙手互相搓了搓,就掄起板子要往秦明月身上打去。
這是秦明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死亡的來臨,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期望祁煊能趕快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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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上元節那日之事,那一句‘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着七彩祥雲來……’
這本是她當做一個故事講給莫雲泊聽的,打的是講新戲本子的幌子,後面那個‘娶我’兩字也沒有說出來,怕他會以為自己是在暗示他,只是用‘救我’兩字所取代。
本想他并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卻萬萬沒想到他一直竟放在心上,那日她被人強行擄走,被他派來保護她的人救下了。
可這一次,誰又能來救她?
同時,因為想起莫雲泊,秦明月更是一種感傷上了心頭。
這一瞬間她想了許多,想起了大哥,想起了那至今查無音訊的二哥,想起了念兒,想起了很多人……
是不是人在臨死之前,都會陷入回憶之中?
秦明月的思維不禁有些恍惚起來,也沒有再掙紮了。
驀地,她感覺身上一輕,只聽得哎喲一聲,人就從地上攙了起來。
“你這蠢貨,怎麽我一會兒沒看見你,你又出事了!”
聲音有些熟悉,秦明月睜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着對方,一時間有些恍不過來神兒。
“怎麽傻了?我記得你說過‘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着七彩祥雲出現在我面前’。爺是不是你的蓋世英雄,有沒有覺得爺今兒特別英偉不凡?”
明明是在哭,秦明月卻忍俊不住又想笑,同時也愣住了。
原來,她一直弄錯了她的‘蓋世英雄’。
一聽說慶豐班去了禮部侍郎李家唱堂會,祁煊就知道事情要不好。
別人不清楚,他可清楚那錢淑蘭是個什麽樣的貨色。
那還是一次無意之間,因為錢淑蘭總是糾纏莫子賢,他就不免對她留了意。也是事情湊巧,錢家的老封君過壽,他和莫子賢都去拜壽,錢淑蘭借着地利之便,又去糾纏莫子賢,哪知卻被莫子賢接着幌子避了開。
之後席間他吃酒吃得熱,便在園子散散透氣,撞見了錢淑蘭打罵身邊丫鬟的場景。
那個下手,真是狠!毒!
雖祁煊從小在宮裏長大,慣是見多了表裏不一的女人,但還是有些詫異,畢竟那會兒錢淑蘭的年紀還不大,又一貫是天真純稚的面孔示人。
不過也僅僅是詫異罷了,反正又不管他的事,他也就當做沒看到,不過之後就開始刻意去留意起這女人來。
後來總是能聽說暗中愛慕莫子賢的哪家貴女,在哪個府上丢了醜,或者發生了什麽事,而每次都有那錢淑蘭在,祁煊更是對她厭惡在心,但也僅此而已。
時間久了也就沒那麽關注了,而這次聽說慶豐班上了李府,祁煊當即就回憶起這些事來。
要知道李家和錢淑蘭可有那一層關系在裏頭。
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祁煊找來了李府。
他點名要見廣和園的人,也沒人敢攔他。見到廣和園的人問起來,才發現秦明月被引去恭房竟多時未歸,他心道不好,便立馬往後宅裏闖。
也幸虧闖了進來沒延誤,不然指不定這會兒看見的就是具屍體。
想到這裏,祁煊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他恨不得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今日卻被這麽對待,今兒他要是饒了這兩個女人,他安郡王的名號不要也罷。
他拍了拍坐在地上的秦明月肩膀兩下,便站了起來,雙手環胸,斜睨兩人:“今兒這事,怎麽說吧?”
因為有些心虛,李夫人臉上的笑容格外僵硬,“什麽怎麽說?本夫人還沒問問安郡王這強闖我們李府後宅到底何意?”
祁煊冷笑:“跟我裝傻是吧?這京城裏誰不知道秦生是我安郡王罩的人,哪個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動他。”
輸人不輸陣,都是要臉的人,尋常忌憚也就是在心裏,真鬧到明面上要撕破臉皮來,哪怕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慫。
李夫人冷笑連連,“早就聽說安郡王張揚跋扈,今兒算是第一次見識到,若論輩分,我還是你表姨母,你就是這麽跟長輩說話的?”
可不是如此,李夫人的親娘是當今聖上的姑姑,李夫人和聖上乃是同輩,論輩分祁煊确實要叫她一聲姨。
只可惜祁煊素來不是尋常人,他笑得可惡至極,一臉鄙夷嗤道:“你姓什麽,我姓什麽?你個姓陳的,來跟老子攀親戚,你怎麽不去問問皇伯父認不認你這個表妹啊?”
祁煊這話說得非常難聽,也特別不男人,因為現當下還極少有男人會這麽跟一個婦道人家說話的,那簡直就是在往心窩子上捅刀子,但确實是實話。
長平公主雖身為聖上的親姑姑,卻并不受惠帝待見。當年惠帝和一幹不省心的兄弟們為了争皇位,鬧得京中一片血雨腥風。那時惠帝急于需要為自己說話之人,按理說長平公主作為僅存的一位宗室公主,也是幾位皇子最直系的長輩,不管她說話有沒有用,總是表明一下态度。可她倒好,見彼時的二皇子四皇子勢大,就一直沒站出來,甚至私底下态度挺暧昧的。
惠帝并不是個心眼大的人,他要是心眼大,也不會登上皇位以後,使了那麽多手段将自己的那些兄弟圈禁的圈禁,賜死的賜死,僅留下現如今的鎮北王,還是當年支持他的好兄弟。
所以他即使沒拿長平公主怎麽樣,也沒對她有什麽好臉色,京中人都知曉惠帝不待見長平公主,而長平公主自打惠帝登了基以後,就緊閉府門,除了必要之時,極少在外面露臉。也是長平公主夠識相,又都生的是女兒,不然指不定後面還會發生什麽事。
這一席話将李夫人損得是臉色泛白,捂着胸口搖搖欲墜,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只能道:“你這個不敬長的潑皮貨,我要進宮,我要去找聖上讨個說法……”
旁邊一衆丫鬟婆子忙圍了上來,又是撫背,又是順胸口,又是為主擔憂地哭道讓李夫人別生氣,待自家老爺回了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祁煊冷笑地看着這一幕,老套的手段,用多了也不嫌煩。
見鬧成這樣,秦明月忍不住在身後扯了扯祁煊的衣袖,祁煊卻是安撫地拍了她一下,又道:“行了行了,裝什麽裝,這種老套的手段,你們這些老女人能不能老拿出來獻醜。我也不跟你計較,不過你——”
他側首面向錢淑蘭,粗壯地手指指着她鼻子,“你今兒說破大天去,不給老子個說法,我就拎着你去找黔陽侯要說法去。”
錢淑蘭沒料到安郡王會把矛頭指向自己,臉色一片慘白,想笑笑不出來,“安郡王何意?這事兒跟我有什麽關系……”
她還想遮掩,卻被祁煊戳破道:“她今兒出這事,你別說跟你沒關系。倒是生了張人皮,可惜沒長個人心,也不知道黔陽侯怎麽教出來的女兒。敬亭侯家的,馬家的,田家的,還要不要我幫你數數?你以前為了莫子賢幹出個什麽來,沒犯着老子,老子就不跟你計較,也懶得搭理你,可你動了他……”
他沒有再說下去,冷笑兩聲,可這笑聲中的意思,錢淑蘭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一時間錢淑蘭冷汗直流,心中怦怦怦跳着很厲害。她之前做過的那些事,一直以為天衣無縫,也從未被人發現過,萬萬沒想到這安郡王竟然知道。
可她怎麽可能承認,也不能承認,遂嘴硬道:“安郡王為了一個戲子竟然逼迫我一個小女子,這戲子與洪家的姑娘私會,跟我什麽關系,難道是我讓她去的?”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驀地在大門那處響起。
“是誰說我女兒跟男人私會的?”
是個女聲,聲音中還帶了些許雲南地方的口音。
衆人側首望去,就見洪夫人滿臉鐵青之色,身邊站着的正是方才被人強行請走的洪蘭溪。
洪蘭溪一見到秦明月,就跑了過來,“哎呀,那些人太壞了,我連話都說不了,就被她們看了起來。幸好她們沒提防我會翻窗爬樹,我偷偷跑去找了我娘,又想着你恐怕要慘了,你沒事吧?”
秦明月搖頭,抹了把自己臉上的灰塵,“我沒事。”
而那邊,洪夫人幾個大步走到李夫人面前,冷笑道:“我今兒倒要好好問問李夫人,你們李家就是這麽待客的?使着人帶着我女兒來了這麽荒僻的院子裏的,屋裏還有個男人,你們李家這是想做什麽,想毀人清譽,還是想幹什麽?”
李夫人早就被祁煊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又哪能還答得上來。
洪夫人不依不饒:“幸虧這人是個姑娘家,若不然我女兒的清譽可就全毀了。我不管,今兒你們必須給我一個交代,不然我就去讓我家老爺找聖上評理去。憑什麽你們李府這麽欺負人,想誣陷就誣陷,想栽贓就栽贓,欺負我女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群下人上來話都不讓人說,就給安一個私通外男的罪名。若是我方才沒聽錯,你們是想打死這人吧?她被打死了,我女兒的清譽怎麽辦?我看你們是做賊心虛,想毀屍滅跡。”
幾句話的功夫,就被毀屍滅跡的秦明月,心中有些讪讪然。不過她也不是個軟弱的,總不能被潑一盆子髒水在身上,卻什麽都不解釋。
當即往前走了一步,道:“請我們來唱堂會的是你們李府,也是你們李府的下人引我來此處的,誰知那麽湊巧就碰到了洪姑娘。我二人才剛照面,話都沒來得及說兩句,就被一群人沖進來抓奸,二話不說就被堵了嘴,強行給安個私通的罪名。小的雖是一介戲子,身份卑微,但也是人生父母養,還請貴府給一個合理交代。”
秦明月的态度不卑不亢,說出來的話條理清晰,且聲音也是女兒家的聲音,當即讓許多人都吃驚的望了過來。
她不避不閃,又道:“這位洪夫人說得并沒有錯,在下乃是一名女子。因為家境原因,以女兒身在外抛頭露面,為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才會女扮男裝。”頓了一下,她似乎自嘲地笑了一聲:“也幸虧是女兒身,不然這次我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就算僥幸能從李府裏出去,恐怕洪夫人也不會放過我,安排這一切的人,真是好毒的心。”
說着,她目光移到錢淑蘭的臉上。
若是平常,她大抵會心情各種複雜,可這種情況下知道這人就是莫雲泊的未婚妻,她除了厭惡,再不能有其他心思。
李夫人讷讷不言。
洪夫人冷笑:“難道你李府想推卸責任?這一出出一幕幕可是你們弄出來的,咱們不過是第一次來你們府上,我女兒該是昏了頭了,才會第一次來你家就私下約了人見面,還約個女人出來私通?!”
僅憑這洪夫人咄咄逼人的言辭和态度,就能看出此人不是善茬。可錢淑蘭哪裏想得到她不過是随便找了個面生的,又從李思妍口中得知這是剛入京沒多久洪家的姑娘,想着洪家背後也沒什麽人,就索性拿出來當了筏子。
誰知筏子沒做成,反倒砸了自己的腳,讓她根本下不了臺。
心中忐忑至極,她不禁望向李夫人,而此時李夫人也在電石火花之間,突然想起之前安郡王說的話,再想想今日外甥女的種種異常,忍不住朝錢淑蘭看了過來。
“姨母……”錢淑蘭無聲乞求。
李夫人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置于左下,行了個福禮。這種福禮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年紀,一般都是對長者,抑或是身份極為高貴之人,才會用到的。此時卻對兩個不管是身份也好,還是年紀也好,都低于她的人用了出來。
李夫人的态度放得很低,溫言軟語道:“兩位請放心,李府一定會給二位一個交代。只是這事一時之間也弄不清楚來龍去脈,兩位可否先請移步,稍坐片刻,待我查問下人。”
李夫人之所以會這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旁邊有個安郡王虎視眈眈,而這洪家的夫人又是個蠻不講理的,真将這事情鬧出去,毀的就是他們李府的聲譽。更別說還有她家老爺,若是讓老爺知道了……
洪夫人慣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見此李夫人如此低聲下氣,也不好再行逼迫。而秦明月在這裏身份最低,方才是借着洪夫人的話茬說了幾句,如今洪夫人都沒開口了,她又能以何種身份質問。
唯一的靠山倒是站着一旁,卻是一臉冷笑,也不說話。
很快,洪家母女兩個以及秦明月和祁煊就被請走了。來到一處十分華麗的院子,李夫人派人來服侍秦明月和洪蘭溪洗漱更衣。不過她本人并不在,大抵是親自去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