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玉星辰飛快的回憶了一番自己最近的經歷, 再也沒找出和這個“死人”有關的蛛絲馬跡。
天祿冷眼旁觀了許久, 終于在玉星辰的沉默裏出言打破了僵局。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 幾乎是輕蔑地看着程昊:“警官,你一直都這麽……自以為是麽?”
玉星辰被他這個找茬兒打架的措辭驚呆了,不知道神仙在想被人砍死之前是這麽個姿态。
倒是程昊大約是見多了各種奇葩罪犯和嫌疑人, 風度和涵養都算過硬,聽見天祿這說話的語氣,只擡了擡眼皮。
天祿的人形身材修長, 雙手交叉又俯下身來, 才和坐在椅子上八方不動的程昊對視:“那能請程警官解釋一下,為什麽你所說的整件事情, 在任何兩件之間,都缺了一環嗎?”
這些事在玉星辰的腦子裏展着千頭萬緒, 她一直覺得這裏面有什麽別扭,卻直到天祿一語點破, 這才終于意識到這所有的一切裏到底哪兒別扭。
如果把整個事件比作一列火車,那麽每一個重大事件或者死亡事件都是這列火車的車廂,然而這列火車想要跑起來, 只有一個車頭的動力其實是不夠的, 每節車廂之間,還必須要有一個鉸接,否則車廂只能是車廂,不可能按照車頭的意願動起來,甚至全鏈都要斷開。
現在缺的就是這個“鉸接”。
比如, 孫婉萍為什麽要選擇在金月灣這個藏着“水靈”的特殊地點殺死李瑤?她殺死李瑤,是不是另一種“祭祀”行為?如果是,那麽又是誰給了她這麽一條思路?
再比如,劉日新為何一意孤行要建造這個錢峰嘴裏的“祭壇”,是誰給了他這個靈感?又或者這是不是來自于一個人的命令?
又比如,究竟是誰把原本只是凝結了天祿神力的“水靈”碎片培養成了一個兇物,甚至安靜的蟄伏在祭壇之中,引誘天祿的神魂前去,妄圖取而代之?
這一切疑問無疑需要一個人來貫穿的,然而程昊的敘述裏,絲毫沒有這個人的影子。
經過天祿這麽不留情面的提點,程昊想套話的意圖就顯得明顯了些。
而程隊長也是個奇人,被人如此戳穿,絲毫也沒有露出任何一絲哪怕是怯場的情緒,順坡下驢地坦率了起來:“警方現在确實有一個懷疑對象,但是,我想聽聽小玉還有沒有其他的意見。”
……這是不準備痛痛快快地告訴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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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星辰很佩服程昊這種斤斤計較讨價還價的技巧,她雖然拿不準程昊這麽大費周章的來套她的話,究竟是因為對她和天祿的那些“異常”心中有數,還是因為單純的工作角度,但是她還是很配合努力去想了。
這麽一想,還真有個人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
“那個美國的設計師。”玉星辰道,“‘金月灣‘項目的設計師,陳潔女士,你查過她沒有?”
程昊低頭在筆記本上記了個名字:“你覺得她有嫌疑?”
玉星辰搖搖頭:“嫌疑說不上,但是我覺得有哪裏說不通……她這麽知名的一個設計師,應該比錢峰要更有見識更有經驗一點,而且她比較清高,是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傲氣,應該不會給一群‘邪教分子‘做幫兇,可是連錢峰都提出來的問題,她卻一點異議都沒有,我覺得并不正常,而且,劉總在設計初期就提出‘非他不用’,我至今也想不通。”
“思路沒錯。”程昊神色依然淡漠,“這個設計師是美國公民,警方想要對她進行立案調查困難很大。”
玉星辰:“……”
天祿好像得了一種“不怼程昊就會死”的病,這時候無論如何也要插這一嘴:“她已經說完了,警方呢?警方原本想問的人是誰?”
這其實是涉及案情的,玉星辰沒問,因為她覺得程昊根本不會說,而天祿作為一個剛“進化”成人類的附身符,比較不管不顧。
然而出乎玉星辰的意料,程昊面對這個問題像是早有準備,看了滿臉“日天日地”的天祿一眼,冷漠而強大地端坐不動,再沒去掏他那“百寶箱”,更沒有要提供任何資料的意思。
“孫婉萍被捕後,态度十分不配合,她的嘴很嚴,幾乎是我們拿出一樣确鑿的證據,才肯針對證據開一番‘金口’。”程昊道,“她的犯罪過程相當缜密,警方最終能夠逮捕她,其實是收到了一個匿名的舉報,這個匿名舉報中提供了一些過硬的事實證據,具體是什麽恕我不能透露。”
玉星辰對此毫無異議,即使她很有八卦的興致,但她更在意結果,因此生怕程昊不再說了似得立刻追問道:“然後呢?”
“我們懷疑孫婉萍的犯罪實施不是自己單獨完成的,她背後有一個‘遙控者’,藏在幕後給她指路,關鍵時刻給她幫助,甚至在事件發展到最後的時刻,緊急把孫婉萍推了出來,為自己的計劃止損。”程昊道,“可是我們沒有明确的證據讓孫婉萍開口。只有最後執行孫婉萍命令的京華工程部長提過一句,孫婉萍原本堅決想要拆除金月灣,然而在最後時刻改了主意,要求只把泳池抽空即可……我們推測,就是孫婉萍這個決定讓那個‘遙控者‘決定把她推出來止損,而孫婉萍對此矢口否認,稱自己只是臨時改了主意。”
“遙控者”應該是個挺高級的從犯,因為在玉星辰看來,策劃犯罪本質是個腦力活兒,孫婉萍在京華的職位就是執行副總,也就是個執行者,也許是出身貧寒的緣故,她畢生的技能點兒都點在了“爆發力”上,不動聲色動心眼兒的能力應該比她挽袖子吵架的能力略遜一籌,這從她和趙海東打離婚的狀态就略見一斑——這一切都說明,在策劃犯罪這麽“高精尖”的程序上,她那跟上來撓人一臉血的三板斧顯然不太夠用。
更何況,孫婉萍參與的這絕不是什麽簡單的犯罪,她為了自己的複仇大計,成為了一個超越現實的玄幻計劃中的環節。
玉星辰不清楚那超越現實的部分孫婉萍知道多少,但是說她完全不知道,玉星辰不太信,可是女悍匪就是女悍匪,自己身陷囫囵即将挨槍子兒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對從犯的守口如瓶,這非常不簡單,簡直是真愛。
自己腦補到“真愛“這個詞的時候,玉星辰卻又愣了一下兒。
孫婉萍在京華居高管要職,相傳身價幾億,每年拿至少千萬的分紅,屬于典型的富豪階級,應該很有“我死了錢沒花完”的深深遺憾,然而這時候她還能咬死不松口,玉星辰只想到兩個可能——“真愛”,或者這個人能救她。
如果這個神秘從犯既是“真愛”,又能救她呢?畢竟孫婉萍正在因為出軌打離婚,而姘頭是誰,目前還沒有靠得住的八卦組織來爆一個。
玉星辰抿了抿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謹慎的考慮了再三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我覺得這個人,有可能是個男人。”玉星辰道,“怎麽樣,她周邊有沒有可疑的男性?‘奸夫‘之類的。”
程昊:“趙海東沒有抓到孫婉萍出軌的确切證據,所以他們的離婚流程才會如此不順利……至于可疑的男性,确實有一個。”
玉星辰睜大了眼睛追問道:“誰?”
“劉日新情人周欣茹的父親,周凡。”程昊道,“他經營着一家收費不菲的月子中心,可就在周欣茹被捕前兩天,這家月子中心的股權發生了變動,他将全部股份轉給了自己的二女兒也就是周欣茹,然後,失聯了。”
“失聯是什麽意思?”玉星辰皺着眉道,“出境了?潛逃了?”
程昊搖搖頭:“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任何出境記錄,也沒有任何活動痕跡,就像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周凡‘這個人一樣,而周欣茹沒有母親,她今年三十三歲,她是直到八歲才知道自己有‘父親’,照顧她的保姆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去世,她才開始到父親身邊生活,她上面有個不同母的姐姐,據說成年後一直在國外,而她跟父親的關系,也幾乎跟陌生人差不多,但是有兩個細節,第一,她是被孫婉萍介紹給劉日新的;第二,劉日新一意孤行的修建這個‘祭壇’是為了她,準确說是為了她生的孩子,似乎有人給劉日新灌輸過類似‘只有通過這個祭壇,他才會有個兒子’之類的說法,劉日新對此也深信不疑。”
玉星辰耐着性子聽到最後,本以為這是個坑騙小情兒畏罪潛逃的故事,卻不料這故事細思極恐,她只朝着一些隐含的線索稍微思索了一下,渾身的寒毛都幾乎立起來了。
她曾經以為周欣茹是個踩着別人屍骨小三上位的人,可是現在一想,卻發現這也許是人格缺陷——父母是構建一個人三觀最重要的參照物,就像熊孩子基本都有熊家長,然而周欣茹沒有母親,父親也只剩個名頭。
玉星辰自己以人類的形态從遠古洪荒的異動中醒來,成了個孤兒,被人收養是不幸中的萬幸,然而無論是在被收養家庭裏的經歷,還是從水靈的畫面裏看到的片段,她都無法想象世界上有這麽淡漠的親子關系。
然而想想周凡的職業卻也能想得通了——他的月子中心是個幌子,正職是鑽法律的空子組織代孕。
如果周欣茹和她描述中的那個姐姐,都是代孕的産物呢?
而誘騙劉日新建造祭壇的那個承諾——也就是關于那個孩子的——只是周欣茹被她“父親”當做一個代孕工具的産物呢?
這一切突然解釋的通了。
玉星辰覺得自己再長八張嘴也描述不出她那發自內心的難以言喻。
天祿卻在這時冷冷瞥了程昊一眼:“所以你們基本已經确定了方向,但是沒證據,也沒線索?”
程昊終于和他正兒八經的對視起來,半晌,慢條斯理地收整了自己拿出來的所有東西,照片、手機、筆記本……最後他站起來,和他推門而入時的姿态如出一轍地看着他們。
“我只是來提個醒。”他說,“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是沒線索的東西,而是不知道誰将找到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