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入武警醫院的普通病房要路過人來人往的門診大廳。
愁眉苦臉的人群、滿是消毒水味兒且光線晦暗的走廊和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幾乎構成了玉星辰對“醫院”的全部印象, 因此她根本沒想到也沒見識過, 這亂哄哄的醫院裏還有高幹病房或者特殊通道這種東西。
安管家神通廣大地把他們出院的路線安排在了特殊通道, 繞過了鬧哄哄的人群,下來正對着的是個十分安靜的花園,腳下有紅毯, 迎面有噴泉,不像醫院倒像哪個五星級酒店的大堂,若不是那股子消毒水味兒萦繞不去, 玉星辰幾乎以為自己走串了門。
早就有人等在下面, 四輛奔馳前面兩輛後面兩輛地夾着中間一輛賓利,保镖一水西裝墨鏡, 齊刷刷地站在車門一側恭候,看見他們下來, 動作整齊而沉默地拉開架勢,其中兩人上前, 一左一右地替他們打開了賓利的車門。
玉星辰從沒見過這麽氣勢恢宏且近距離的“裝逼”,一時傻了眼,側目去看沒什麽表情的天祿, 卻發現天祿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上古神明, 在這随時随地讓人露怯的場合兒裏依然四平八穩、一身貴氣,短短兩步路走的活像皇帝登基。
玉星辰覺得自己真是被他打敗了,只好在他“鄉巴佬式鄙視”的目光下,亦步亦趨地跟上了車。
車穩得過分,開起來像根本沒動, 從貼了膜的車窗看出去,像是窗外的風景都在這壓倒一切的王霸尊貴之氣前自慚形穢的遠去。
玉星辰愣愣地看了半天,這才意識到,車子是在往H市外開。
H市內寸土寸金,這不代表H市外的地皮就是白菜價兒買一送一,車子開去的這個方向地皮絕對不便宜,因為那個方向乃是H市久負盛名的旅游區,位列“十大水鄉”之首的小鎮。
玉星辰好歹在京華集團這麽壕氣沖天的公司裏混過幾天,知道那地方的幾處好地塊兒已經被各大開發商搶了個底兒掉,有限的可開發地皮,全部蓋成了高端酒店;而很小一片不能開發的,基本都是名人故居,一草一木半片碎瓦都是供起來讓後人瞻仰的文物。
車開的很快,沒等玉星辰搞明白方位,司機已經把車停在了一處外觀古樸的大宅前,車門打開,玉星辰懵懵懂懂地跟着天祿下了車,細細打量這典型的園林式庭院。
古木參天,腳下鋪就的鵝卵石有一種溫潤光華的色澤,顯然有無數人淺踏過經年,大門并無木屑漆皮斑駁的姿态,卻依然有歲月的痕跡——這不是仿古的建築,是實實在在的舊年老宅。
這和玉星辰以為的并不一樣,她以為,安管家所謂的接他們回去,回的是天祿身份證地址上那寸土寸金的市區豪宅,卻不想一轉眼到了這雅致古樸的庭院。
天祿身材修長,一頭金發在陽光斑駁的樹影下依然耀眼,他換上了安管家特意給他帶來的日常裝,天生高貴典雅得像個貴公子,皺着眉在門口瞧了一會兒,有幾分不悅道:“怎麽來這裏了?”
這話讓他問出來真是一點兒都不穿幫,安管家聞聲早就跟了過來。
“少爺。”他應道,“這是殷家老宅,明天是老爺和夫人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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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雷打不動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玉星辰卻一臉被雷劈焦了的表情。
既然有“殷天祿父母祭日”這個由頭,這時候跑到殷家這有年頭的老宅來,顯然不是為了郊游,好在殷家情況比較特殊,直系一脈三代死絕,就剩下一個“死裏逃生”的天祿,旁系的親戚也會來拜,但是安管家生怕天祿“失憶”的事情惹起事端,很多事情都直接替天祿出面料理了,因此,天祿要做的只是在正日子也就是明天露個面兒,按照流程走一套儀式,給殷家做一只兒安靜的吉祥物。
玉星辰對此一點兒都不擔心,深感天祿完全可以勝任——畢竟護身符和吉祥物這麽相似的物種,完全可算同行。
倒是玉星辰自己的身份略顯尴尬。
安管家其實原本并沒把玉星辰算在裏面,但是她既然成了天祿“欽點”的救命恩人,忽略了顯得他們這鐘鼎大族以勢壓人,所以無論安管家願意不願意,都得妥帖安排玉星辰。
然而這安排也有點兒艱難,天祿對玉星辰無條件信任,因此一步都不讓她遠了,而玉星辰自己沒有經歷過這種繁文缛節的場面,加上她本來就是個活得略糙的柴火妞兒,只把自己擺在了一個普通客人的位置上,絲毫沒有多想她的出現會有什麽不妥。
所以只有安管家一個人想得很多。
這畢竟是“殷天祿父母”的祭日,天祿出事兒的事情被他蠻得滴水不漏,就怕旁系的親戚出來生什麽是非,如今他“完好無缺”的回來,安管家自然樂得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這樣一來,玉星辰這“救命恩人”的身份就沒法兒擡到衆人眼前了。
原本不安排玉星辰參加也就算了,可是安管家只提了一句,天祿那雙比從前犀利了萬千倍的龍眸就立刻瞪了過來,瞪得安管家芒刺在背如鲠在喉,感覺自己生生老了十歲;可是讓玉星辰參加,就太惹人想象了——玉小妞雖然明顯有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羞怯,但是勝在模樣清秀,又有年輕人的活潑爽朗,跟天祿又年紀相當,“紅顏禍水”的妖姬她客串起來勉強了點兒,但是完全符合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灰姑娘人設,這形象往天祿身邊一站,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富二代配瑪麗蘇狗血劇。
安管家只要想到各色閑雜人等看到玉星辰後的眼波流轉,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憂國憂民了起來。
他旁敲側擊地跟天祿和玉星辰提點此事,前者則是一副“朕不管別人怎麽想,朕就要這麽做”的傲世衆生表情,而後者則是一副“啊沒關系沒關系,我可以不去……什麽,不能不去?那我就站遠一點兒”的反應遲鈍。
安管家左右也沒逢源,幹脆聽之任之。
殷氏一族的祭祖如期而至。
殷氏的宗祠就在殷氏主宅裏,這邊統一磕過頭敬過香,又要轉戰殷氏祖墳,祖墳在老宅後的一座山裏,按照風水堪輿的說法,這就是個光耀門楣保佑兒孫百代的好地界兒,然而現實來看,這地方顯然讓殷氏兒孫早死,“活下來”的這位也被人鸠占鵲巢了,由此可見,當年殷家請來看祖墳的風水先生大約也不太靠譜兒。
一大家子人一起拜過前任家主的墳頭兒,然後開始各房分祭。
玉星辰抱着一束早就由安管家準備好的白百合站在殷氏夫婦的墳前,按照要求向兩人獻了花。
她有幾分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墓碑上的照片,卻發現照片常年在這潇潇暮雨的江南水鄉裏受了潮,有些年代久遠的氤氲。
上面的人眉目并不清晰,看不出和天祿到底像不像。
玉星辰淺淺嘆了口氣,死者為大地端出了最真誠的尊敬,給墓中人鞠了兩個躬,向後退去。
天祿表情漠然,他在殷氏夫婦的墳前站立許久,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沒有人強求他做什麽,也沒有人覺得他這樣不對,半晌,安管家在他身後帶人無聲的退開了十幾米的距離,只留玉星辰和天祿在原地。
安管家自以為“體貼”的舉動其實非常畫蛇添足,兩個人對墓主的悲傷都很有限,醞釀多久也醞釀不出什麽風雨,兩個人和兩塊兒墓碑大眼瞪小眼兒地瞪了一會兒,雙雙敗下陣來。
好在天祿比玉星辰撐得起來,不言不語,擡步就走,讓人摸不準他想要幹什麽。
玉星辰猜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畢竟前面的路根本不是下山的,天祿恐怕也沒分清東南西北,單純在霸氣外露的瞎走。
玉星辰只好追上前去,在天祿身邊壓低了聲音。
“那什麽……”她十分做小伏低地看了一眼天祿的臉色,“你要是想下山,咱們得從前邊往回折。”
天祿怔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不早說”。
他一頭金發在徐徐的山風裏倔強地保持着發型,眉眼修長,有一種心思單純的人才會有的“虛張聲勢”,玉星辰看着他這神色,不知為何腦補了萌貓表情包系列的“超兇”,自己把自己給腦補樂了,更有伸手去給天祿順順毛的沖動,好歹才忍住了。
果然,天祿像是看出了她眼底強忍的那一絲笑意,臉色又不好了,說好的前邊路口往回折也不折了,怒氣沖沖地又走了一段距離。
玉星辰只好再次追上去,吸取了經驗教訓,不提他的錯誤,只往自己身上找理由:“我餓了,回去吧?”
“餓了?”天祿皺皺眉,“你一個小時之前剛說自己吃撐了?”
安管家準備的早餐樣式繁多,每一種都很和玉星辰的心思,一口一口嘗過來,她就險些只能躺着。
玉星辰被他揭穿,老臉也沒顧上紅,只好睜着眼跟他胡扯:“我重傷過後需要補身體,吃得多。”
天祿:“……”
天祿顯然被她說的無語,臉上露出了一種混合了嫌棄和鄙視的複雜表情,玉星辰也終于逮到了機會把他揪走。
入夏的山間風露微暈,山風中有植物與生俱來的清雅香氣,天祿被風拂得微微轉過了頭,這一轉卻定住了,任玉星辰拽着也不肯走。
“那是誰?”
玉星辰不知道他又犯了什麽脾氣,正要去順毛,一回頭也愣了。
殷氏的祖墳占了這一片最大的一片,而此處到底是風水寶地,H市的望族也并非殷氏一家,與此處相鄰的山頭似乎是H市商業開發的最大一片公墓,葬的都是顯貴後裔,以“讓人死不起”出名。
近日并非清明,公墓少有人煙,而那一片空曠的墓群中,有一處墓碑前正坐了個胖和尚,遠遠望去法相還挺莊嚴,一手念珠一手木魚,誦經聲伴着木魚聲,一同散在了風裏。
這和尚玉星辰當然認識,因此也愣了。
那是慧明二師兄。
看到天祿停住,安管家适時跟了上來,順着兩人的方向看去,悟了。
“那是省裏陳老爺子家的公子,那是他夫人,少年夫妻,感情好得很。”安管家說,“幾年前陳公子夫人去世了,他出家了,陣仗鬧得挺大,後來陳老爺子也就聽之任之了……倒是陳公子每到這時候就會回來看看,據說老爺夫人的祭日,也正好是夫人生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章很應景,作者我現在的心情就是:心裏有座墳,住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