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周政放完這最後一擊, 帶着玉星辰和天祿, 用一個極其快的速度, 迅速消失在了慧明的視線裏。
三個人熟門熟路拐進了前廳,把那些陳年往事的餘音留給了慧明自己消化。
玉星辰心有不忍一步三回頭,卻被天祿冷面冷心的按着腦袋掰了回去, 一擡頭,就見周政笑眯眯地看着她。
周政笑起來有一種獨特的意味深長,非要形容, 就像是一個熟知一切娛樂新聞的狗仔當着你面跟你心照不宣的八卦, 這種感覺讓人十分來氣。
玉星辰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覺自己心裏窩了一把能烤熟一只全羊的火兒, 看着周政這綿羊一樣裝出來的人畜無害,頓時有點兒陰陽怪氣, 那股子針對慧明的于心不忍全部轉移了陣地,在周政這裏, 炸了:“周秘書知道的真多啊,我發現你特別享受這種給別人做科普的工作,你是不是特喜歡看別人一臉懵逼後震驚的表情?”
周政微笑得十分得心應手:“還行, 這次不算太震驚……哦對了, 忘了問你,在金月灣池底見到掉下去的卡車時什麽心情。”
玉星辰:“……”
什麽心情?當然是選擇宰了你啊!
天祿已經在一邊露出了“需要我吃了他嗎”的彬彬有禮的表情。
玉星辰深深吸了長長的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對天祿說“好的”的沖動,試圖跟他好好說話:“陳夫人查嫂子查了很長時間了吧,怎麽偏偏到最近才說?”
“其實也是剛剛才查出端倪的。”周政這個人十分的識時務, 眼見玉星辰壓下了火氣,就絕對不會犯“先撩者賤”的低級錯誤,調整出了一個稍微像人一點的坐姿,“聽說警方昨天從這附近抓住了個瘋子,順藤摸瓜地确認了身份,是周欣茹‘月子中心’的一個顧問,你知道,陳家這麽特殊的級別肯定有些別人摸不通的特殊渠道,有這個事情在前,順着一查,所有事情就都明白了。“
玉星辰和天祿對視一眼,難以掩飾地露出了些震驚:“一晚上……一晚上就查到這個程度?”
周政顯然沒有那種只要顯得牛、逼,就漫無邊際的胡侃亂說的瘾,非常實誠地露出了一個“怎麽可能“的表情。
“對楚文茵小姐的調查早就開始了,甚至說從這個女孩子走進陳家視線開始,針對她的調查就沒停過,這些結論都是這麽多年以來無數人努力彙總的結果,背後有大量事實和證據作支撐的。”周政露出了一個特別欠抽的謙虛表情,“我只是個做彙報總結的,好在陳先生自己現在的思維也比較亂,一時發現不了其中的破綻,等他想明白了的時候,這些破綻也不太重要了——沒辦法,我又不是神仙,我做不到無所不知。”
他說“不是神仙”幾個字的時候,若有似無的掃了一眼天祿。
天祿基本不說話,在玉星辰身邊基本只靠臉和眼神宣誓存在感,這種人設他十分得心應手,玉星辰譴責數次,他也不準備改,理由很充分——他失憶了,說多了露餡兒,只要在關鍵時刻會下命令和砸錢就可以了。
Advertisement
玉星辰對天祿的這個理論哭笑不得無法反駁,只好随他去。
可是看到周政那總是帶着一種“我知道了什麽”的眼神兒,玉星辰下意識心虛了一下,畢竟她沒辦法把天祿的真實身份和盤托出,也沒法解釋為什麽殷家碩果僅存的一個少爺能有和天祿完全無縫對接的人生,只好“哼哼哼”地擺出一張嘲諷臉:“居然也有你不知道的東西?”
“當然有。”周政雙手交叉地坐在椅子上,擺出了一個非常閑适的姿态,“比如那個楚小姐的遺物……一直有人猜測,楚文茵死前一定留了什麽東西給陳先生,而這件東西和楚小姐的死有關,和我們想追查的事情有關,但是陳先生一直不肯拿出來,因為他知道他家的态度是‘息事寧人’,而陳先生的意願是‘水落石出’。這兩個意願是完全背道而馳的,我只是想詐一詐他,沒想到真的有這麽個東西,也沒想到陳先生精神一松懈就承認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件事已經捂不住了的緣故。”
玉星辰:“……”
這一段沉默是玉星辰發給周政的無聲的“666”,既包含了她對周政的譴責,也包含了她對這貨“藝高人膽大”的由衷佩服,但是這些情緒還是沒壓過她的疑問。
玉星辰:“為什麽捂不住了?”
周政緩緩看了她一眼:“陳夫人查楚文茵女士,可以理解為單純的家庭矛盾。可是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個‘豪門媳婦當紅女主播離奇難産死亡’的驚悚新聞了,因為明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這個城市的地下操縱着一些匪夷所思的行為。”
玉星辰顯然明白這個行為“匪夷所思”在什麽地方,對這個說法只能緘口不言,可怕的從來不是對手的難纏,而死對手能力的未知。
果然,她剛想到這兒,就聽周政繼續解釋了下去:“這件事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裏你懂得嗎?真正可怕在,楚文茵被那只看不見的手納入勢力麾下的時候,連陳家這樣的人家,都無法破除那層掩藏在外面的迷霧——這才是這件事情會引起恐慌的根源。”
玉星辰之前沒有想過這一層,如今被周政點破才若有似無的有了一點頓悟,也隐隐約約明白了那所謂“看不見的手”在攪動怎樣的乾坤——京華集團這樣的新興勢力,陳家這樣的實權家族,殷家這樣綿延百年根深葉茂的名流,如今都隐隐約約和那個躲在陰暗處,妄圖得到“神力”的人或者說是非人類沾上了關系。
他在以利益、以親情、以愛情、以更多讓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對這些在現代人類社會有舉足輕重影響的龐大勢力做滲透,他想要這個龐大勢力成為他的遮掩,他需要這個龐大勢力為他所用,他妄圖讓這個龐大勢力來向他俯首稱臣,從而達成他深藏于洪荒與時光的野心。
雖然玉星辰并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想要幹什麽,但是從他行事這般陰狠而惡毒的手段來看,一旦他取得了成功,對于早已沒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類來說,這個世界意味着什麽不言自明。
玉星辰想了想,只想出一個能夠概括這種事情的詞彙,這個詞,叫做傾覆。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她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心裏就陡然湧上了一種詭異之感,她仿佛看到什麽東西在眼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無盡潰敗,山川成焦土,滄海成荒原。
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既成事實,抓耳撓腮火急火燎地灼心燒肺,她有幾分茫然地看向天祿,卻發現天祿眼睛中的表情變了——确切說那不是天祿的眼神,而和玉星辰想象中的自己如出一轍。
周政卻像對兩個人的表情毫無察覺,聲音甚至緩和了很多,帶上了一種疑似溫情的感覺娓娓道來:“也沒什麽關系,以你們現在這個情況,大概也只是和這種事情沾一個不大不小的邊兒,以後多留意留意周圍的人事物,謹慎從事,小心為上……你們不是跟程昊警官挺熟的嗎,最後實在不行多找找他尋求幫助也就完了,就像這次的綁架,千萬別親自上,看看陳先生白挨的那一棍子,多遭難。”
不知道為什麽,玉星辰總覺得從周政這“一心為他們好”的規勸裏聽出了別樣的嘲諷。
而玉星辰自己也覺得很諷刺,她空有一番上古之年叱咤風雲的記憶,卻是個活在現代社會裏的孤兒,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廢柴。
周政那“察言觀色”的獨特技能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再一次看了看表,露出了一個“原來都這時候”的了恍然表情:“行了有空再聚,陳夫人那還在等着我回去彙報情況,我看你們倆傷養的差不多了,回市裏一起約了去吃飯啊。”
天祿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和他握手道:“好。”
周政就在這一聲之下全然恢複了自己那來時的精英模樣,仿佛把這宅子裏三個人聊得精神萎靡的全然不是他,他走路帶風,幾乎是春風得意地翩然走遠了。
前廳裏只留下玉星辰和天祿面面相觑。
玉星辰看着天祿沉默許久,用手拍了拍臉,才像是逼着自己強硬地消化下了這信息量頗大的一長串兒因果,試探着跟天祿說:“然後呢,咱們有什麽打算?去找找殷天祐那個死小孩兒?還是去醫院看看媛媛……當時我聽到這孩子名字的時候就覺得簡直是不對勁……殷媛,姻緣……不知道師兄怎麽樣了。”
天祿還是方才那副表情。
玉星辰隐隐覺得天祿有幾分不對勁兒,自說自話到有點尴尬的地步,緩緩嘆了一口氣:“我覺得這些事情都是巧合……”
“是嗎?”天祿冷冷地擡起頭看她,“你不是曾經也覺得,本座是上古之神,就該理所當然地救人性命?”
玉星辰一愣,知道他肯定對方周政的一番“大放厥詞“很有意見,忙想說他想多了,一擡頭,卻見了他一雙泛紅的龍眸。
真身是上古神仙的青年有着讓天地豔羨的好模樣,板起臉來五官顯得刀雕斧刻,有一種淡漠的冷厲,仿佛這人本就該高高站在衆神之巅。
可是現在,那雙眼睛委屈泛着紅,竟然委屈的像個孩子。
玉星辰不由得心軟了。
神仙,說得好聽,他其實也不過和自己一樣,生來是個孤兒,有幸被人撿回去養大,再被迫滿懷希望地去看養大他的人離去的背影。
天祿對母親一直有一種隐忍不發的耿耿于懷,玉星辰不知道神仙的童年和人類的童年有多大的區別,但是從那個夢境來看,母親離開的時候,天祿最多處于青春期,正是每個人一生中最脆弱敏感的階段,每一件事都影響了他畢生為人處世的觀點。
可是,母親偏偏在那時候給了天祿一個最記憶深刻的欺騙。
謊言并非都是因為惡意,但是沒人會百分之百肯定,善意的謊言都不傷人。
當時天祿是怎樣的呢?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能力更強大的女神,卻不可避免地見到了她灰飛煙滅之前的場景;他在一方封閉的方圓中無能為力,卻必須要鼓足勇氣去保護比他還要弱小的自己。
随後就是億萬年無法蘇醒的沉睡,被陰錯陽差地重新喚醒在這物不再,人也非的平凡俗世,他有沒有一刻想過,寧願重回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永久沉睡……在玉星辰慶幸的踽踽獨行的人間終于有人陪伴時,天祿是否感覺過……孤獨?
玉星辰想到這裏,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身邊能說一切秘密的人只有天祿,可是從某種角度來說,天祿又何嘗不是只有自己?
他沉默,他霸道,他冷漠,他幾乎天然擁有了一切和這個全家死光的富二代十分相得益彰的性格,而玉星辰只到這一刻才隐約明白,那不是為了适應這個身份而做的僞裝,那本來就是對這個世間無可奈何的天祿自己。
玉星辰突然有一種擁抱他的沖動,而她也真的這麽做了。
一個擁抱而已,無論以天祿和玉星辰這身高懸殊的體格兒,還是以天祿這真身的能力和玉星辰戰五渣的本質,天祿想推開她是完全有可能的。
然而天祿只是渾身僵硬,英俊潇灑的電線杆子一樣,杵得頂天立地。
他沒想推開我,玉星辰想,他沒想從此回到那漫無邊際不知盡頭的沉睡裏去,我在這裏,他也在這裏,以後可以沒有什麽所謂“獨自“,只有一起。
“我沒有這麽想。”玉星辰把頭埋在了天祿的肩膀上,這個距離讓她能前所未有的感覺到這個陪在她身邊的神仙,是無與倫比的真實着的,“我認同你說的,人類有人類生存的規則,不應該以我們的喜好或者是偏愛而去改變這種規則,不是因為只剩下你一個神仙了就該讓你去做這個世界的主宰。”
天祿明顯更僵硬了,玉星辰非常得寸進尺地離他更近了一點:“但是世界的規則應該是順其自然的,不是要必須有高于人類的存在來把人類踩在腳下的——更何況,他還企圖傷害你。”
天祿動了動,發現玉星辰根本沒打算松手,眼神在玉星辰看不到的角度閃過一絲無措的驚慌——他想起很久遠很久遠以前的事,那時他還小,化生于天地之外的靈獸之胎,天生不愛與人親近,誰靠近都是一副炸了毛随時攻擊的模樣,唯獨只有始祖女神笑眯眯地對他摸來抱去。
可是千百萬年過去,那點記憶久遠的擁抱好像是他漫長的神跡中僅存的一點有關“溫情”的記憶。
他曾經很排斥這種互相表達親昵的方式,可如今卻分外不想擺脫。
他微微低下了頭,看到這個抱着他不松手的女孩子,仿佛怕他轉身就走似得。
可能是沉睡了多年,又以人類身份在人間長大的緣故,她和她母親長得完全不像,始祖女神那種飒爽的英氣和風風火火的脾氣在她身上毫無痕跡。
然而,這個擁抱的溫度是一樣的。
也許最初看她決然走去再不回來的時候是有怨言的,可是千百萬年過去,神跡無存,滄海桑田,他早就懂得她無奈的決然。
那曾經是保護了自己的人,而她留給了自己一個需要保護的人。
可是換個角度來想,她把玉星辰留給了自己,又何嘗不是把自己留給了玉星辰,她在離開那一方結界遠去的時候就想好了安排他們兩個相依為命。
他最終還是伸出了手,不是為了像久遠以前的少年時那樣拒絕親昵,相反的,他學着玉星辰的樣子,緩緩攬住了她的肩。
這是很不着痕跡的一下兒,他自己非常不适應,因此很快就放開了。
玉星辰愣了一下,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緩緩松開了自己這一時沖動的擁抱,用一雙星子一樣的眼睛看着他。
天祿喉嚨輕輕動了一下,別開眼,表情微微露出一點冷厲來:“他傷害不了本座。”
玉星辰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這是在回答之前自己的論斷,忙拉他入座,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來。
“那是個神力為絕對主導的年代,她和……那個人都是靠創世的神力而受衆神推崇為主的,然而創世之神不止是有他們兩個,可是他們兩個聯合的神力是沒有其他創世神可以戰勝的,因此衆神之主的位置毫無懸念的由他們兩人共掌。”
玉星辰沒想到自己一個擁抱抱出了這麽遙遠的一個故事,根本不敢打斷,聽得屏氣凝神。
“你本來有四個哥哥,我也被收養在他們膝下,排行第五。他們長子神力超然,被默認為衆神之主的繼承者,可是‘默認’明顯是個不太牢靠的行為,在他們兩個沒有羽化之前,自然不會有人膽敢輕舉妄動,但是如果他們兩人一旦有一個出現問題,他們的長子很可能再也無法等上衆神之主的位子。”
玉星辰微微皺眉地看着他。
“後來你的哥哥們和我相繼成年,卻是我最早受到指派,要我去鎮守三十三天之下最大但相對而言很遠的離山。那時我本以為是因為我并非她親生子而受到那個人的防備……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些企圖,其實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天祿說到這裏,眼神冷得像是九尺寒冰:“他們把我和她所有的親生子一個個調離三十三天之上,最後離間了她和那個人,後來‘共工怒觸不周山’事發,她補天羽化,我陷入沉睡,再不知衆神後事,可是自我醒來以後耗費神力多方搜尋,我只能承認——昔日屹立三十三天的衆神恐怕已經凋零殆盡了,包括你的哥哥們,包括那個人,包括其他創世之神……除了一些很微弱的神息,我一個都感覺不到了。”
玉星辰面露愕然:“當年……你沉睡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一定出了什麽毀天滅地的事。”天祿說,“可是有神力煉石補天的始祖女神已經羽化在他們最初的陰謀裏了,所以再沒有人肯耗盡畢生神力還天地一個太平和安寧了,所以神族凋零……他們想保全自己,卻最終因為這個殺了自己。”
“那……”玉星辰沉吟道,“是誰當年想要取‘衆神之主’而代之?”
天祿搖搖頭:“那時我已經被派鎮守離山,從此很少回三十三天,很多事,我都不清楚。”
玉星辰皺了皺眉,突然去抓他的手:“……你猜,有沒有可能,有人……神,在那場毀天滅地的災難中有所保留——我是指,那場災難的引發肯定與他自己的野心有關,他借此弄死了其他人,自己卻因為強大的神力或是早有準備,所以活了下來,為了重新恢複他的神力,所以……在人間不斷搜尋可能的神力,如果找不到,就用殘忍的邪術延續自己的生命?”
天祿一愣,卻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安管家難得抛棄了遵守了多年的規矩,有些火急火燎的沒等回應就開門進了來。
“少爺,有個瘋女人剛才突然闖進來,說這裏發現了她失蹤多時的丈夫,她死活要找殷家要個說法,說見不到主人她就在大門口……”安管家說着,眼神一直,突然看見了玉星辰抓着天祿的手還沒來得及松,嘴裏着急上火的彙報都在那一瞬間徹底卡了殼。
天祿一眼掃了過去,安管家才意識到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然而那滿心焦慮已經被另一個讓他更加焦慮的事實打斷了,連貫的話語一時再無用武之地,只能在天祿冷冷的注視下補全剛才未完的兩個字。
“上吊……”
玉星辰:“……”
玉星辰看着安管家的這個臉色,覺他可能也挺想一根繩子吊死在他家少爺眼前的,為了照顧老人家憂國憂民的脆弱心肝,只好十分矜持地收回了手。
天祿和玉星辰的“神話故事小會談”只好果斷的坑在了熙攘人間裏。
天祿面無表情,轉過頭來盯着一臉內憂外患的安管家:“你說有瘋女人來殷家找她的丈夫,她丈夫跟殷家有什麽關系?”
安管家不可控制地把自己的眼睛往玉星辰的方向瞟,在玉星辰一聲提醒式的“咳”後,才強行把注意力安放在外患的混亂裏:“她丈夫叫王森,是個婦産科醫生……這個瘋女人說,沒有她丈夫就沒有殷媛小姐,結果現在殷家恩将仇報,污蔑她丈夫綁架了殷媛小姐不說,還把人弄瘋了。”
天祿一臉“怎麽不直接拖出去打死”的霸氣外露:“告訴她,讓她去找警察。”
安管家一時卡殼兒:“說了……但是那女人不走,現在正準備在殷家門口上吊。”
玉星辰見過潑婦撒野,卻沒見過這殃及池魚式的的別出心裁,一時間心生好奇:“上吊?這年頭還有人靠上吊自殺?”
安管家聽着她雀躍的語氣簡直要犯心髒病,然而幹脆地拿她當空氣安管家估計也做不出來,只能陳述事實:“……聽說鄉下每年都有留守老人自殺,烈性農藥不好買了之後,都是上吊。”
農村孤寡老人自殺确實有,但那是苦難的社會問題,子女不孝和看不見希望的貧窮是主要原因。
然而玉星辰壓根兒不信這年頭兒還有人能如此興師動衆地追到別人家大門口上吊,這簡直是戲精。
玉星辰想着這個明顯不合理的女人,給了她一個十分中肯的評價:“她的想法真環保。”
安管家臉都青了。
天祿看了看她,又看向安管家:“既然她非要見見主人,那麽,咱們就去看看。”
安管家本意是想讓天祿躲躲,沒想到這祖宗是個迎難直上的風格,頓時有點兒懵:“可是……可是……她精神不正常,她傷到你們怎麽辦。”
玉星辰唯恐天下不亂:“那我們偷偷去,不正面迎敵。”
安管家一副“無力回天”的悲傷表情。
“那就這麽決定了。”天祿帶着玉星辰起身,在安管家欲言又止的跟前跟後中果斷地朝大門外邁步而去。
“對了。”他走到一半兒,看到身邊兒跟着的玉星辰,突然停了停。
安管家以為這是省心有所回轉的征兆,忙不疊地跟近了身:“少爺有何吩咐。”
然而天祿毫不猶豫地給了安管家重重一擊:“星辰以後會常跟我身邊,無論是在這邊,還是以後回到H市裏,所以,我希望安叔不要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大驚小怪的表情,改一改對待她的态度……就像,對待女主人一樣。“
玉星辰:“……”
安管家:“……”
安管家一寸寸地石化在了原地。
玉星辰知道天祿這大概是想要表達“親人”相近的意思,然而他是從哪個地方學的這麽洋氣的詞語……
玉星辰覺得自己槽多無口,然而還沒來得及和目瞪狗呆的安管家解釋,已經被天祿一馬當先的拖走了。
玉星辰只能跟着天祿朝正門走去。
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有的是殷家的親戚,有的是單純的路人,還有為數不多的竟然是這瘋女人自己帶來的人,也虧得這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天祿和玉星辰只走到影壁旁的拱門就再也擠不過去,混在影綽綽的人群裏并不顯眼。
大門口果然有個女人在鬧事。
這個女人看起來并不醜陋,甚至如果再年輕幾歲,她的模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鮮活美麗的,可是如今的狀态有些憔悴,做的事情也十分掉價兒,這兩相結合讓她整個人都顯得糟糕了起來。
玉星辰看着她拿着繩子在那裏毫無形象地叫喊,實在沒想通這個上門鬧事的邏輯。
鬧事的人都是有訴求的,比如說業主圍困物業多半是為了控訴他們管理和收費不合理,家長怒堵教育局也是為了給自己的孩子要求受教育的權利。
可是王森的妻子到殷家來鬧是個什麽原理?
王森就是那個和殷媛一起被發現的瘋子醫生,他和楚文茵的死有隐隐約約的關系,可是這之間又有什麽聯系呢?
王森人在公安局,不在殷家,就算她是為了要回丈夫,也該去公安局門口打地鋪?
那是為了要殷家出面給她做什麽證明?
這其實更是無稽之談——王森現在是個瘋子,警察就算想随便找個人定罪,最後的刑罰也基本拿一個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真瘋子毫無辦法,畢竟把他仍進監獄,死了活了都是拜拜占用監獄的人力資源。
這樣一來,針對王森這個人的懲罰,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的。
為了一個早晚沒事兒的人,真的至于興師動衆的鬧到這個份兒上?
玉星辰皺着眉,只得出了唯一一個有可能的結論——他根本不是為了王森來的。
那麽,殷家還有什麽是值得她如此鬧騰的呢。
玉星辰冷眼看着這女人的全副武裝,又看了看身後像是和她一起來的人,突然有了個明确的想法——她不想死。
這太明顯了。
她的繩子是一種魔術手法的活扣兒,玉星辰以前在老家的時候,見過村裏的老人綁來逗孩子,因此認得分明;她上吊用的凳子比一般的凳子顯得要高出不少,仿佛就是為了“不死”而專項成立的,至于和她一起來的那些人,大概是為了保障她“假戲真做”的時候一哄而上,保證她不會真的蕩悠悠駕鶴西去。
她只是為了來博得關注的。
可是為什麽?
天祿抱臂站在玉星辰身後,簡直像是對她各種表情變化了如指掌。
“王森的妻子……”天祿的聲音低低,“剛才周政在敘述的時候好像說過,她是楚文茵的學姐?”
玉星辰一愣,也立刻反應過來,沒錯!楚文茵!
她是楚文茵的師姐,楚文茵大約是結婚懷孕後做産檢的時候重新遇到了和那個人有關系的王森,通過這一層,重新被那個人控制住,最終喪命。
然而還有一個問題,玉星辰之前并沒來得及細想——楚文茵在大三時候主動休學一年,去靠“代孕”這個處于法律灰色地帶的營生賺錢,究竟是誰簽的頭兒?
誰有這樣的醫療資源、學校資源、客戶資源可以供給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學女孩兒參考,并且能讓這個大學女孩兒對她産生一定程度的信任,最終決定铤而走險。
這一定是一個讓她覺得很可以相信的人。
這個人會不會是他身邊的同學?
會不會跟他同樣是個女性?
并且這個人有一個在醫療系統工作的丈夫,有着這方面非常專業的知識。
這個人很可能是王森的妻子,如今在殷家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這個女人。
玉星辰突然想起了慧明那垮掉的表情,心裏陡然生出一種咬牙切齒之下惡作劇的心,她朝天祿使了個眼色,對着天祿一一點了那和她一起來的人。
天祿點點頭,想來已經會意,整個人再次往後站了一點,找了個人群看不見的角落去了。
玉星辰冷眼看着在門口大鬧的女人,突然推開衆人朝前而去,直接站在了最前面。
對着這裏指指點點的人群注意力頓時被玉星辰吸引了,詭異地安靜下來。
殷家的親戚大多見過玉星辰,知道這女孩子是天祿的“貴客”,也知道她在昨天為尋找殷家丢了的孩子時十分盡心盡力,甚至于最後孩子們都是她冒着暴雨上墳山才找到的,就沖這一點,所有殷家的人都多少對她存有幾分尊敬和感激,此時看她站出來,并沒有一個給她拆臺。
倒是那原本瘋瘋癫癫蠻不講理的女人在這一片詭異的安靜中,發現自己的戲唱不下去了。
“你為什麽要上吊?”玉星辰斜着眼睛看她,“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跑到人家門口撒潑打滾兒,髒人家門口兒這一畝三分地兒,你安的什麽心?”
瘋女人明顯楞了一下,很快恢複了胡攪蠻纏的本色,絲毫不像曾經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你是那顆蔥?殷家人對不起我老公!我要讨個說法!讓本家的人出來!”
她扯着脖子一嚷嚷,跟她一同來鬧事的幾個人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居然是被一個黃毛丫頭攔了路,紛紛撸胳膊挽袖子露出滿是帶魚的大花臂:“臭丫頭別跟着湊熱鬧!讓殷家人出來!”
“對!讓殷家人出來!”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一巴掌抽死你!”
玉星辰氣樂了:“他們要是偏不呢?”
一群起哄架秧子的大漢兇神惡煞:“憑什麽不出來!”
“仗勢欺人還有理了!”
“你又是哪來的狗仗人勢?!”
倒是那瘋女人很有目的,一揮手制止了身後打call打得絲毫不整齊的“拉拉隊”。
瘋女人“不出來也沒關系!我今天就是死在這兒也要讨個明白!”
玉星辰就等她這一句:“你要上吊?”
“沒錯!”瘋女人義憤填膺,“這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他們憑什麽冤枉我老公!”
玉星辰笑的有幾分小惡毒,從頭把她打量到了腳:“那你上啊,怎麽不上,上了我好給你上警察局要個‘公道’,告殷家個……什麽看見死屍不管收之類的罪名?”
女人氣的渾身發抖,卻有恃無恐:“你以為我不敢?”
“你确實不敢啊!”玉星辰笑道,“不然你上啊!”
瘋女人被她徹底激怒了:“好好好!你等着!”
玉星辰笑着往後退,一邊退一邊兒跟身後的殷家親戚說:“看着,咱就看着,哎哎哎……繩子系結實了,提前注意一下兒,別有個刀口之類的,省的您死不成,讨不來公道……哦哦凳子穩着點兒,萬一提前摔了,影響您讨公道的大計不說,萬一再摔掉倆門牙~”
這話說的實在窩火兒,女人氣的直跺腳,然而殷家的親戚情緒已經被玉星辰挑了起來,知道玉星辰這是吃準了此人不敢假戲真做而來的激将法,幹脆地一一起來指指點點,全然拿此人當了個笑話兒。
瘋女人此時若是有胡子,恐怕已經被吹飛了,如果有眼睛,也該被瞪出了眼睛框子,她站在凳子上,騎虎難下,幹脆的把繩子往脖子上一套,凳子“當啷”一聲被踢到了一邊。
周圍一片吸氣聲。
大家都看着瘋女人,一時根本沒人想起來救人,而在他們注意不到的地方——那個原本的活扣繩套不知何時變成了死扣兒,那個高的出奇的椅子明顯斷了一根腿歪在一邊,至于那幾個方才還氣勢洶洶的花臂大漢,此時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不動地方不說話,像是幾尊杵在原地的蠟像。
至于那個一時“義憤”的瘋女人,此時已經被勒得翻白眼,幾乎要挂了。
玉星辰看着,,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朝看不見的地方打了個手勢。
幾乎是同時,那“劣質”的繩子像是終于不堪惡人的重負,繃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