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看臺上眼尖的人早就已經發現了蘇卿和廖子魚兩人用的工具相似度極高,不過蘇卿的工具比廖子魚還要多上幾樣,兩人處理玉石時的手法也像是出于同源,只是蘇卿明顯要技高一籌,和她一比廖子魚本該令人驚嘆的技藝看上去倒簡陋了幾分,頗有些像是東施效颦。
于是蘇卿的問話一落,早已經心懷疑惑的衆人視線就陸陸續續的落在了廖子魚身上,廖子魚握住刀柄的手又緊了緊。
“和你有什麽關系…”
蘇卿解了手臂上綁的布包,攤開一展,布包被整個打開鋪展,各色或鋒利或造型詭異的工具暴露在衆人面前,蘇卿拿指尖滑了一遍。
“鬼手蘇家的傳人每一接位,随身都有兩套工具,一套是祖上傳下來的老祖宗的物件兒,一套是授業的師傅出師時候贈予的全套工具,每一套含一百二十八支單品。廖小姐這一套工具雖然不全,但也能敲出來是隸屬鬼手蘇家的物件兒,廖小姐做玉雕的手法也熟悉的很,不知道在哪裏學來的?”
蘇卿每說一句話廖子魚的呼吸就重上一分,她捏住刀柄的手指已經泛出了青白之色,指尖在幾不可見的抖着。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麽,鬼手家族沒有這樣的規矩。”
廖子魚聲音有些發飄,又一次的,眼前的女人一字不差的說出了鬼手蘇家的秘聞,她知道的情況甚至比跟了那人十年的廖子魚還要全面。這樣詭異的巧合發生一次也就罷了,可每一出手眼前的女人都和那人的形象不斷重合,廖子魚的心理防線已經瀕臨崩潰。
“鬼手的家徽你不認識,鑄造之法你答不上來,甚至連最基礎的後人稱號都沒有,你不是鬼手後人。”蘇卿一字一句道:“可你有着鬼手蘇家的內部鑄造雕具,操着鬼手家族的慣有手法,可不可以冒昧的問廖小姐一句,教你的人在哪裏?你這工具又是怎麽拿到手的?”
廖子魚舌尖上已經嘗到了血味,她猛地擡起頭緊緊的盯着蘇卿。
“教我的人死了。”廖子魚咬牙道:“她死了,在把所有的技藝都傳給我之前就死了,我不知道這些和蘇小姐您又有什麽關系,是!我不是正統的鬼手傳人,可最起碼我被正統的鬼手後人教導過,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張口閉口就以鬼手後人自居,你憑什麽!你的師傅又是誰?”
“我的師傅?”蘇卿聲音低低的,透着三分笑意和五分薄諷,“蘇百川。”
嗡的一聲!廖子魚的腦子瞬間像是被一記重拳敲擊,當下暈眩紛離!她的腿驀地一軟,要不是身前有工作臺在撐着,廖子魚險些失态的跌退兩步!
薛老的反應不及廖子魚大,卻也是猛然一驚的模樣,驚疑不定的看着蘇卿,臉色登時數變,“不可能!鬼手蘇家的人我都見過,沒有分支…”
蘇卿淡淡的打斷了薛老的話,“薛老當年敗在我祖師傅手下的事情,師傅可是給我講過的,我聽說當時你還當場下跪磕了三個響頭,想要求祖師傅收了你做關門弟子,可惜鬼手手藝密不外傳,祖師傅沒答應你。鬼手家族和薛家的關系可稱不上密切,是沒有分支,還是您怕有鬼手後人存世讓您的恥辱往事還被人惦記了,薛老心裏應該還是有數的。”
“放,放屁!”
蘇卿毫無預兆的揭露了當年的往事,全場頓時嘩然,薛老暴跳如雷的反駁着,又氣又羞下那樣子像是要上去和蘇卿拼了一般!
正在蘇卿腳邊安靜的搔首弄姿的熊貓舔了舔小爪子,虛虛比了個抓撓的自恃,嘴巴一咧,一口上好的尖牙就威脅的朝着薛老露了出來!
然而蘇卿只是瞥了一眼薛老工作臺上的玉雕,薛老剩下的所有駁斥和反咬一口就這麽全數卡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的再也說不出口。
“你連我都贏不了。”蘇卿卻還是沒有放過他,“當年的你又憑什麽贏我的祖師傅?”
看臺上嗡嗡的議論聲越老越響亮,指指點點的目光紛紛朝着三人飛了過去,只是這會兒那意味深長的目光的對象就不是最開始的蘇卿了,各色或意味,或嘲諷,或帶着些被愚弄的憤怒的目光對準的全是場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兩位。
被拆臺的薛老臉上十分狼狽,臉色紅紫交加分外精彩。
蘇卿冷哼,像是嫌廖子魚被自己吓的不夠狠,倏然間開口道:“師傅還有一個獨女,和我重名,你說的教你的人是她嗎?你說的死了的人,是她嗎?”
廖子魚聞言嘴唇驀地哆嗦了一下,牙關都忍不住在打顫,不過是一套玉雕用具而已,就把她逼到了眼下進不得退不得的境地。眼前這女人竟是認識那人,被她親手的害死的那人,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刀子捅過去的時候廖子魚的眼淚傾斜而出,她無數個日日夜夜都在驚恐,都在噩夢,她幾乎每晚都要夢到那人找來尋她複仇了,她唯一能欣慰的也只是那人生前就不喜歡和外人多做交際,死後消息就沒有走漏,她還是安全的,只要沒人知道實情,她就是安全的。
可先是盛烨,再是這個莫名其妙開始和她針鋒相對的女人,他們竟都認識那人,他們看上去竟都是為了替那人報仇查探而來…
她被查到的話會坐牢的,說不定還會死,和那人交好的幾位不會放過她,絕對不會。
“我…”
廖子魚聲音抖的穩不住音色。
蘇卿還是問,“是她嗎?”
“噗通!”
毫無預兆的,終于被逼的徹底崩潰的廖子魚猛然跪了下來!手中握着的刀柄落地時發出了兩聲清脆的響聲,廖子魚死死的低着頭,長劉海将她的面龐遮攔住,誰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輸了。”廖子魚道:“我廖子魚願賭服輸,從此再不當衆出手做玉雕。”
原本還想說什麽的蘇卿唇一抿,冷冷的看向身子輕抖的廖子魚。
“對不起。”廖子魚啞聲說道:“之前是我處事極端,得罪了蘇小姐,我認輸。”
所以別再問了,求你了,別再問了…放過我好不好?
一滴,兩滴,先是極淺的痕跡,水痕快速的掩入地面消失不見,再是褐色的潤濕。
廖子魚就這麽死死的低着頭,無聲的哭了起來。
蘇卿沉默了下來,她一步步的走上前,先是撿起了地上掉落的兩把雕刀,再将桌子上的所有工具全部收攏好,一卷,拿進了手裏。
廖子魚放在身側的雙手收緊再收緊,地上的濕痕愈發明顯,可終究她也沒能站起身來把東西奪回來。
蘇卿再轉身,就是面對薛老了。
數千人的注視下,薛老的臉色白了又青,巨大的屈辱席卷全身,此時此刻如果誰能幫他把眼前的圍給解了就是要了他的命他都願意給。
讓他一個年逾七旬的老人給一個小輩下跪,還不如幹脆點殺了他得了,薛老想了又想,還是厚着臉皮強撐起了笑臉來。
“蘇小姐如果是想要什麽補償,我薛家必定二話不說雙手奉上,下跪有些過了,我畢竟要虛長你幾十歲,也容易折了你這小姑娘的壽。況且這玉雕本來就沒有什麽明确的高下之分…”
薛老這話一出來,身邊就傳來了幾聲明顯唾棄的冷嗤聲,輸了的确丢臉,但輸了卻不肯承認就有些卑劣了,如果說先前還有人對蘇卿說的薛老當年往事秘辛懷疑,眼下一看這原本被他們敬重的老者是這麽一番姿态,那懷疑也早已經褪的差不多,只剩下滿滿的不齒和唾棄了。
蘇卿聞言颔首,也沒什麽被戲弄的憤怒,一副平平靜靜的模樣,可薛老剛松了一口氣,蘇卿就慢悠悠的開口了。
“諸位評審和看臺上的各位,有認為薛老技高一籌的還請站起身來,也好做個見證。”
薛老頭皮一麻,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接着評審席裏站起來兩個人,觀衆席上則是稀稀拉拉的站起沒幾個,和數千之多的觀衆比起來實在是少的可憐。
其實薛老做出的玉雕也不是凡品,雖然沒有蘇卿的驚豔絕倫,但各花入各眼,每人欣賞玉雕的品味又不一樣,按理說覺得薛老更勝一籌的人不會那麽少才對。
可錯就錯在剛才薛老那一番當衆卑劣耍心機的做作表現,實在是倒足了衆人的胃口,再加上從蘇卿嘴裏聽到了薛老的出爾反爾,即使原本想起身支持的也被惡心的不願意站起來了。
蘇卿掃了一眼,一歪頭,“好了,我不怕折壽,來吧。”
薛老眼皮子翻着,三角眼的眼白上落着層層屈辱的血絲。
“認輸,認輸。”
“認輸,認輸。”
觀衆席上有人開始起哄起來,一陣陣聲音逐漸彙集起來,最終铿锵有力的回蕩在了整個競技場裏。
薛老沒有任何理由再站在當場,抖擻着被氣的發顫的手,膝蓋終于還是不甘的一寸寸彎了下來。
觀衆席上頓時就是一陣鼓掌和歡呼聲。
沸反盈天的競技場裏,不大的經濟臺上此刻只有蘇卿一個人還站着,肩膀孱弱的她有着挺拔如松的脊梁,腳邊匍匐的一老一少身形佝偻,她卻不因為讓人跪在自己腳下而有哪怕半分的心虛或尴尬,一雙黑如沉沉墨色的眸子平靜的垂着。
風華絕代。
熊貓繞着圈兒圍住蘇卿的小腿,軟綿綿的毛臉不住的蹭着蘇卿的小腿。
“嗚嗚…”
熊貓從喉腔裏愛嬌的發出了幾聲悶呼。
坐在前排的傅岑目光沉沉的盯住臺上的女人,淡灰色的眸子裏冰霜一片,只是那冰霜裏終究還是印進了這麽一個耀眼的讓人心神震顫的身影,再剝離不出。
“傅少。”
沉着臉的傅岑正在想哪天顧珏跟自己說的一番話,耳側突然傳來了一身客氣的喚聲。
傅岑一轉眸,正看到翩翩貴公子般的祁靖白臉色泛白的站在自己的身邊。
“我想和傅少做一筆交易。”
傅岑颔首,祁家是他埋下的一條暗線,祁靖白為人能力出衆,又是個心思極度缜密的,傅岑對這個未來的合作夥伴還是很看重的。
“什麽交易?”
祁靖白彎身坐下,清隽的面上透着凝重,“不知道傅少願意出多少價碼,才能放了蘇小姐?”
傅岑剛緩和上幾分的臉色驀地冷了下來。
祁靖白沒看到傅岑瞬間變色的臉色,依舊接着道:“她和我一位故人很像,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能把她接來祁家住一段時間,條件随你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