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空氣是灼熱的岩漿,從敞開的車門翻湧進來。
出租車的空調不堪重負,殘喘吐出的冷氣被抵消得一幹二淨。張師傅往後座轉頭,只瞧見半人高的登山包堵在了門口。
他正想下車幫忙,打車的乘客就使了把勁,把包推到座位上,随即又拎進來一個小行李箱。
車門合上,阻絕了戶外的炎熱。
張師傅按下計費器:“您好,您去哪兒?”
“師傅好,麻煩去友誼賓館。”
她的聲音很輕,說不準是哪個音調拖長了一拍,就帶出縷吳侬軟語的調子。張師傅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心裏驚嘆了一聲。
剛才對方攔車時他沒留意,這位攜帶登山包的乘客居然穿了身素雅的旗袍。
張師傅粗人一個,不會看面料,只覺得水藍色旗袍領口一尾小魚繡得格外生動,車從樹蔭下開過,光線時明時暗,還真像小魚戲水。
一兩秒的功夫,後座的乘客就留意到了他的視線。
目光在後視鏡裏對上,偷看的人還沒怎樣,被偷看的人就先錯開了目光。
張師傅怕她誤會,先開口說:“您旗袍上那條魚真漂亮。我老婆也愛倒騰這些,可她手笨,補顆紐扣都留線頭。”
那乘客半晌之後才答:“這樣啊。”
看來是位不愛聊天的,張師傅也沒在意。
半小時後,友誼賓館到了。
剛才坐在車上還好,現在到路邊站着了,張師傅愈發感到這位乘客和這個登山包真是怎麽看怎麽不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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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相當年輕的姑娘,頂多二十出頭。巴掌大一張小臉,皮膚雪白,身材偏瘦,卻撐起了旗袍的輪廓。
張師傅問:“要幫您把包拿進去嗎?”
“不用了,謝謝您。”她禮貌地笑了一下。
張師傅正要起步,卻瞧見後座夾縫裏掉了張系帶的展會證。
他趕緊下車撿起來:“姑娘,姑娘!”
一陣鳴笛蓋過了他的聲音,張師傅看清展會證上的名字:“周念……周小姐!”
纖瘦的身影停了下來。
·
賓館走廊,周念把登山包立在腳邊,看清門牌上的數字後,按下了門鈴。
“來啦來啦。”
門很快從裏面打開,來人是個和周念身高相仿的女孩兒,小臉敷張面膜,只剩兩只眼睛一張嘴露在外面。
烏溜溜的眼珠往下一瞥,清脆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不是吧,你真要去爬山啊?”
周念連踢帶推的把登山包弄進房間,坐到标間靠裏的床上歇了口氣,然後才點頭。
“你等等,我先把面膜洗了。”那女孩兒邊往衛生間跑邊說。
周念閑着沒事,看了看險些遺落的展會證。
展會證貼有她的彩色登記照,長發挽到耳後,嘴角微揚。
照片上方還印了一行書法字體——第六屆全國工藝美術精品展。
周念撇了撇嘴,将展會證扔進垃圾桶,随後敲響衛生間的門:“曉雯,你确定下周才回去哦?”
“你都問好幾遍了,其他行李放我這裏就好啦。”管曉雯打開門,趁周念不備彈了下她的額頭,“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去爬山?”
周念捂住額頭,語氣無奈:“抽獎中了嘛,我有什麽辦法。”
她上個月有天晚上抽瘋,在微博上轉發了十幾條抽獎信息,本來認為肯定又是非酋附體,沒想到居然還真讓她中了一個。
三天兩夜的戶外徒步團,地點就在離燕都市一百多公裏遠的榆清山。
剛好她最近來燕都參加工藝展,時間地點都不沖突。
“那你注意安全啊,我老在網上看到什麽驢友被困的消息,千萬別讓我在新聞上看見你的名字。”
管曉雯叮囑完又好奇地問:“你都買了些什麽,讓我看看呀。”
“就是領隊交待的那些。”周念彎下腰,将一背包的零零散散都攤開來。
管曉雯蹲在地上東瞅西瞧:“連礦泉水也要自己帶?景區裏沒人賣嗎?”
“不知道呢。”周念搖了搖頭。
這些都是她臨時購買的,大到帳篷小到防潮火柴。
她是第一回參加戶外徒步,也不知道買來能不能全派上用場,但看微信群裏領隊貼出的表格,便一件件認真地備齊,害怕到山上才發現缺少東西。
兩人又閑聊一會兒,等到天黑下樓吃了晚飯。周念第二天要早起,回到賓館房間後便早早睡下。
管曉雯在床上翻了個身問:“念念,你睡了嗎?”
“還沒呢,怎麽啦?”周念小聲回問。
管曉雯說:“沒什麽。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大家不都說多親近大自然能陶冶心胸嗎?”
周念輕聲笑着:“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管曉雯猶豫幾秒:“我是想說,那個工藝展……拿不到獎就算了,你別放在心上啊。”
周念打了個哈欠:“沒事,我不在意的。”
房間裏很快安靜下來,管曉雯向來睡眠質量奇佳,轉眼間便進入了夢鄉。
周念睜開眼,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發呆,耳邊回響起評委的話語:“既然不是傳統圖樣,那麽構圖就需要更有新意,現在有點不上不下。”
不上不下,周念默念了一遍,幹脆把頭埋進被子裏,皺着眉頭沉沉睡去。
·
早上六點,鬧鐘準時叫醒了周念。
她開了盞小燈,趿着拖鞋去衛生間洗漱。再出來時,管曉雯正披頭散發地坐在床邊發愣。
周念被她吓了一跳:“吵醒你了?”
管曉雯轉過頭,下一秒就忘了要說什麽。
今天的周念看起來和平時不一樣。貼身精致的旗袍變成了速幹T恤和休閑長褲,腳上那雙登山鞋取代了她常穿的羊皮高跟,竟然真有幾分戶外運動愛好者的意思。
周念對着穿衣鏡紮馬尾:“是不是怪怪的?”
“人美穿什麽都好看。”管曉雯抱着枕頭笑,“真的不用我送你去車站?”
“我又不是小孩子。”周念把登山包背到身上,又将包上的腰帶系緊,“那我走啦。”
管曉雯又倒回床上:“去吧,多交幾個朋友。”
周念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這個要求對她來說有點困難,她不太擅長和陌生人交朋友。
集合地點定在汽車西站的廣場,友誼賓館離得不遠,大清早打車過去,連十分鐘都用不上。
站前廣場上已經有早起的旅客在來回走動,周念對照着手機上保存的車牌號,尋找徒步團的大巴車。
一個年輕男人正在打電話,他左手拿着面隊旗,風吹過時,旗幟上的标識就露了出來。
雲杉戶外俱樂部。周念認出上面的字,快步走到他面前。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年輕男人正愁眉苦臉地嘆氣,眉宇間隐隐透出崩潰的情緒。
周念剎時止步,聽見他說:“哪兒有你這麽做事的?我靠,都這種時候了我去哪兒……”他正要往下抱怨,忽然發現了站在幾米之外的人影。
見他看到自己,周念忙說:“你好,我叫周念。”
“周念?……啊,微博中獎的那位是吧?你先上車吧,離出發還早。”他草草地點了個頭,繼續跟電話裏的人糾結去了。
周念有些意外,她原以為要對比下報名信息什麽的,沒想到這麽随便地就被叫上了車。
她來得很早,司機不知道去了哪兒,車上只有一個年輕女孩兒。
那女孩兒左耳骷髅耳釘右耳十字架耳墜,煙熏妝化得張牙舞爪,眼線直指鬓角而去,手裏拿臺單反相機,黑色T恤上五個血淋淋的大字——為人民服務。
這集各種信仰于一身的混搭風讓周念無所适從,她打算選個遠點的位置坐下,對方卻先擡手招呼:“嗨,你是周念吧?我是喬莎,我們在微信上聯系過。”
出發前領隊把所有人都拉到一個微信群裏交待注意事項,她也是那時才得知原來整個團除她以外,單身出行的就只有眼前這位喬莎。
喬莎說不想荒郊野嶺一個人睡帳篷,提議她倆合買一頂雙人帳篷一起住算了。
合買的帳篷就在周念的登山包裏,她微微點頭,還在猶豫之時,喬莎一屁股挪到了靠窗的位置,一拍空出來的地方:“過來坐呀。”
周念只好把登山包放到最後一排,然後坐了過去。
等她一落座,喬莎就迫不及待指向打開的窗戶介紹:“外邊兒站着的是咱們的領隊,叫王禾。”
“嗯,群裏有他呢。”
喬莎看她一眼:“你說話真溫柔,南方人吧?老家哪兒的?”
“蘇城。”周念說。
“水鄉啊,難怪能養出你這麽水靈的妹子。”喬莎随口誇了一句,繼續盯着窗外的王禾,“我跟你說,咱們這團恐怕出問題了。”
周念一愣,回想起上車前王禾的表情。
喬莎嚼着泡泡糖,噗一聲吹爆了才繼續說:“本來不是有兩個領隊嗎?剩下那個聽那意思應該是突然生病來不了,王禾正發火呢。”
周念問:“那怎麽辦?”
“好像打算找人來代替。半小時後就要出發了,大清早的誰趕得上啊?你說咱們不會就只有一個領隊吧?十多個人的團就他一個人帶,能行嗎?”
周念對戶外徒步沒有概念,聽對方的語氣似乎是個大問題,情不自禁地跟着在意起來。
王禾又撥了個號碼出去,聲音狗腿得周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遲哥!江湖救急啊——!”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新老朋友,大家晚上好。這篇将延續作者的優良傳統,每晚8點更新,歡迎各位光臨。
另外專欄裏有一篇預收文,明年1月左右等這篇完結就開,叫《可是我還喜歡你》,甲方前男友和乙方前女友的互怼現言小故事,你們……懂的(瘋狂暗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