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念一瞬間很慌。
這種無法踏實的慌亂,在她發現營地裏只有王禾一個領隊時到達了巅峰。
她撥開圍住王禾的團員:“遲隊呢?”沒過大腦脫口而出的問句,在短暫的幾秒鐘裏還來不及理清思緒。
王禾收起吊兒郎當的狀态:“出什麽事了?”
聽完周念的話,王禾起身的同時關掉瓦斯爐,跑進領隊的雙人帳篷裏翻出一個工具包,同時囑咐團員裏年紀最大的那對中年夫婦看好其他人。
所有人都知道事态緊急,難得沒有多問。
才出營地,兩人迎面遇上剛回來的遲則安,他從将暗未暗的夜色中走來,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周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鼻尖泛起一陣酸。
“怎麽回事?”遲則安一看他們的臉色便知不妙。
“喬莎……”周念剛開口就發現自己喉嚨哽咽,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她一直在發抖。
喬莎不見了,她是最後一個看見她的人。
如果那時候她攔住喬莎該多好。
懊悔與恐懼一起湧上心頭,周念無措地拽緊自己的袖口,準備好迎接遲則安的怒火。他明明專門給她們講過那兩具屍體的故事,可偏偏卻是她倆出了差錯。
王禾把聽來的經過簡短地講了一遍,遲則安果然皺緊了眉。
但預料之中的責罵并沒有到來,他拍拍周念的肩,示意她不要慌:“你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在哪兒?帶我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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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轉眼間暗了下來,三人打着手電筒在樹林間前行。
周念指着一處灌木叢:“就是這附近。”
十分鐘前灌木叢看上去還很安全,如今太陽一落山,前方就變成了未知的危險區域。
遲則安擡起手電筒往遠處的小溪照了照,沒有發現喬莎的身影。
王禾扯着嗓子喊喬莎的名字,回音傳出很遠,卻沒有人應答。
“我去溪邊。”遲則安指揮他們,“你倆去樹林看看,注意安全。”
三人兵分兩路,周念一邊呼喚一邊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地點,剛走出十來米遠,終于在一處緊鄰山壁的草叢裏發現了異常。
手電筒的光打過去,照亮了地上的單反相機。
王禾往前兩步就停下:“別過來!”
周念站在原地,看他謹慎地撥開茂密的雜草,一個狹窄的洞口出現在眼前。
“喬莎!”王禾大喊。
底下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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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趕來的遲則安站到洞口邊,把手電筒往裏照。洞口被常年累月的雜草覆蓋,呈陡坡狀往下延伸,幾叢潮濕的青苔歪斜地分布在岩壁上,再往裏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周念壓抑住沉重的呼吸,想起那個關于岩洞的故事。
喬莎的聲音細細地從下面傳來:“我不小心踩空了,一路滾下來的。”
遲則安問:“受傷沒有?”
“腳扭了,腰和背都疼,別的好像沒事。”
遲則安松了口氣:“下面多深?”
“五六米……也可能不止,這裏太暗了我不知道,但是有水滲進來。”
“快漲水了。原地坐着別動,你再亂走就真找不到了。”遲則安回過頭觀察四周的環境。
一直默不作聲的周念猜到他想找什麽:“那邊有樹。”
遲則安點了下頭,往洞口問:“我們把繩子放下去,你能爬上來嗎?”
“不能,我一只腳動不了。”喬莎快哭出來了,“而且中間有幾塊突出來的岩石,我怕……”
剛要落回去的心又懸了起來。
進洞的陡坡并非完全光滑,要不是喬莎運氣好,她早在滾落的過程裏就撞上岩石,真要是那樣,恐怕兇多吉少。
可這麽一來,想用繩索把她拖上來的計劃也無法實施。
倘若人在半空中被卡住,繩索晃動之下再被岩石磨斷,後果将不堪設想。
必須有人下去把喬莎背上來。
周念擔憂地望着周遭的景物。這個位置太不湊巧,洞口只有雜草和灌木,距離最近的白楊樹似乎營養不良,斜斜地歪着,不知是死是活。
一個人的體重或許勉強能承受,但如果再多一個人,全靠那棵樹肯定不行。
遲則安沒再說話,往洞口邊緣再踏出一步。
他半只腳踩在雜草上,看得周念心跳加速。要是一個沒站穩,那他自己都會掉下去。
太危險了,周念想。可她不敢出聲提醒,害怕幹擾到正在觀察地形的遲則安,只能輕聲問王禾:“是不是該報警或者叫救援?”
王禾也捏了把汗,卻果斷搖頭:“遲哥沒開口就是不用。”
又是這種态度,周念簡直懷疑他其實是遲則安的腦殘粉。她搓了搓被冷風吹僵的手,不放心地問:“這種事讓專業人士來解決比較好吧?”
王禾堅定地說:“遲哥就是專業的。”
“……”周念安靜地收了聲。
片刻之後,遲則安說:“去找老吳借沖擊鑽。”
王禾問:“他在嗎?”
“在,我剛去過。”
周念愣了愣,想起這個老吳應該就是之前提過的進山向導。他們似乎彼此很熟,王禾沒問老吳家在哪兒,直接轉身離開。
遲則安蹲下身打開王禾帶來的工具包,拆開一個黑色袋子。
“給個光。”
他突然出聲,周念猛的回過神,把一直照着洞口的手電筒轉到他那邊。
電筒光照亮了他的身前,遲則安快速地從裏面挑撿出能用的工具。周念認不齊全,只看出裏面有種手指長的螺絲,記得好像是叫膨脹螺絲。
知道上面的人正在準備救她,喬莎沒有添亂,安靜等待。
四周寂靜而黑暗,周念低垂下頭,專注地看清遲則安手上的動作。
遲則安的手指修長,微微握緊時有一道清晰的筋脈連接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他始終沒有再出聲,但周念能感覺得到,在這份沉默的靜谧之下,有一種堅韌的力量正蟄伏在他的身體裏面。
王禾帶上無繩沖擊鑽和老吳一起回來。
“選條長繩,綁到樹上。”遲則安開口,風裏響起令人安心的磁性嗓音。
老吳是位四十多歲的壯實漢子,他熟練地把繩子纏繞到樹幹上,拍拍樹幹确定穩固之後,又把繩索分成兩股套上環扣,最後過來讓遲則安系安全綁帶。
“注意安全,遲哥。”一切準備就緒後,王禾把撿出來的工具挂到綁帶的挂環上。
遲則安嗯了一聲,戴上頭燈,拿上沖擊鑽走到洞口,轉身面對衆人。
王禾和老吳抓緊了樹幹那頭的繩索,遲則安半蹲下身:“放。”
繩索溜出去一截,遲則安往後一躍,下到洞裏。
周念的雙手緊握成拳,聽見裏面響起了電鑽的轟鳴聲。幾次之後,膨脹螺絲被敲進岩壁的聲響傳入耳中。
“再放。”
“再放。”
“再放。”
遲則安的聲音越來越小,繩索已經被放出了大半,王禾和老吳始終保持着警惕。
降溫的夜晚,溪水上漲的動靜在遠處響起,周念緊張得鼻尖全是汗水,默默祈禱他們能在危險來臨前脫身。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的延長,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她聽見洞底傳來了一聲高喊:“往回收!”
繩索回收的過程比之前更慢,繩索吃重地繃緊再放松,每松一點,另外兩個男人就往回拉了一點。
直到遲則安背着喬莎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洞口,周念再也不嫌棄地上太髒,腿軟地坐了下去。
考過急救證的王禾立刻上前幫忙,初步判斷喬莎沒有骨折和內出血,幾人才總算松了口氣。
遲則安喘着粗氣,用力過度的手臂止不住地顫抖,周念看到他手指不受控制地彎曲。
等待的過程裏王禾給她解釋過,遲則安是要在岩壁上打入膨脹釘和挂片,以此鋪出一條可供攀爬的線路。
“見過攀岩嗎?運動員定線的時候就是這麽做。”
喬莎哪怕再瘦,也是個将近一百斤的成年人。固定繩索的白楊樹太細,無法完全承受兩個人的體重,只能起個以防萬一的作用。
遲則安完全是依靠手指的握力,才一路将她背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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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營地的路上,王禾背着喬莎,周念提着他們的工具包。
喬莎不斷地道歉,遲則安都沒有說話。
營地裏已經亮起了燈,其他團員看見他們回來了,便一擁而上地圍過來。
“讓開,先讓開。”王禾嚷嚷着喊出一條通道,看見一張不知道誰的便攜椅,就直接把人放到椅子上。
周圍有人在詢問發生了什麽,喬莎不敢擡頭。
周念想起自己帶了急救包,便轉身進了帳篷翻找。
關心或八卦的聲音在帳篷外此起彼伏,脫險的喬莎終于哭了出來。
“遲隊對不起,我不該……不該亂跑。”她泣不成聲。
周念拿好急救包,正要出去,突然聽到遲則安一聲怒喝:“你有臉哭!”
營地裏頓時鴉雀無聲。
周念吓得一顫,保持着身體探出的姿勢,進退兩難,不敢動彈。
遲則安漆黑的眼裏透着警告,五官輪廓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兇狠。他挺直脊背,胸膛起伏,身體的肌肉因為憤怒而贲張。
“我最後說一遍。”他沉下聲,語氣不容置疑,“誰再敢亂來,就他媽給我滾。”
周念抿緊嘴角,哪怕一路上狀況百出,他也只是淡淡的有些無奈。
而這一回,遲則安是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