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有人都被這句最後通牒震住,沒有人敢說話。

畢竟之前他們或多或少都沒把領隊的話當一回事,更沒把兩個領隊放在眼裏,有些人甚至認為兩人不過就是高級點的導游,根本不用搭理。

人人都在祈禱有出頭鳥來打破僵局。

這其中最為痛苦的非周念莫屬。她勉強維持了一分鐘彎腰跨步的姿勢,最後隐隐發麻的雙腿實在支撐不住了。

她一咬牙從帳篷裏鑽出來:“要急救包嗎?”

十幾道目光唰唰集中到她身上,宛如看見一個在發怒的野獸面前挺身而出的勇者。周念下意識後退一步,腳後跟抵住地釘,腳尖輕碾着地上的泥土。

“給她包一下。”

最後還是遲則安先開了口。

空氣終于能夠流動,其他人聚在周圍打聽事情的原委。

王禾一邊包紮一邊說:“別怪遲哥罵人,你這次真是命大,回頭到廟裏燒香磕頭吧。”

周念替喬莎擦掉淚珠,胸背上有些小傷王禾不好處理,便由她把人帶回了帳篷。等安頓好喬莎,周念見她沉默不語,知道該給她留出獨處的空間。

于是她悄無聲息地離開帳篷,看見遲則安沉着臉站在遠處點了一支煙。

夏季的銀河橫跨過夜空,在他身周描上朦胧的邊,夜幕之中唯獨那雙黑色的眼睛格外醒目。

一支煙抽完,他拿上幾件衣服,似乎打算去農戶家洗澡。

眼看他越走越遠,周念猶豫了一下,拿上急救包跟了出去。一分鐘不到的功夫,遲則安已經走出很遠,她小跑幾步追上。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遲則安轉過頭,面帶警覺:“又有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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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受傷了。”周念趕緊解釋。

遲則安自己都沒發現:“哪兒?”

“後面一點。”她指了指他後肩,那裏的布料磨損,有一片擦傷的痕跡。

遲則安想起來,是背喬莎時被綁帶勒出的傷,他皮糙肉厚也不覺得有多疼。

“哦,沒事兒。”他滿不在乎。

周念嚴肅地看着他:“傷口必須消毒哦。”

“……這麽麻煩。”遲則安蹙眉嘀咕一句,眼看她把急救包都帶來了,只好說,“包給我,我自己來。”

他常年在戶外活動,一點小擦傷根本沒放在心上,打算洗澡時把傷口沖幹淨就行。可誰知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周念就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臉懷疑地與他對視。

月光下她白得像個瓷人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寫滿了不信。

短暫的眼神交鋒結束,遲則安敗下陣來。他心裏納悶,感覺這姑娘初看上去,好像不是這麽堅持的個性才對。

周念輕聲說:“一起去,等下我給你上藥。”

遲則安錯了錯後槽牙,只能答應。

·

剛進農戶家的院門,趙姐就認出了周念。

“你怎麽才來?我一直守着怕你東西落這兒了。”她随口埋怨一句,又說,“熱水只夠一個人用了,得重新再燒。”

周念考慮到遲則安是傷員,打算主動讓出熱水。誰知對方輕車熟路地掀開門簾,往供應冷水的隔間走去。

“遲隊,你用熱水吧,我晚一點再……”周念連忙說。

遲則安頭也不回:“洗你的澡去,一姑娘跟我讓什麽讓。”

她還想再推辭,趙姐勸她:“去吧,他是在野外跑慣了的,跟你不一樣。”

周念只好進了熱水間。

這裏的沐浴方式相當原始,一個架在牆上的塑料桶裏加好水,桶底鑽洞安個水龍頭,下面再接一根水管就齊活。

沐浴用品自然是不提供的,周念從洗漱包裏拿出袋裝的沐浴露和洗發液,想着男人洗澡通常更快,連護發素都沒用迅速洗了個戰鬥澡,然後用毛巾擦了幾下長發,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結果遲則安還是比她快了不少,人已經蹲在院子裏跟農戶家的大黃狗互相汪了。

他新換了身白色的T恤,襯得膚色更深。

見周念出來了,他便随手拉過一把藤椅,長腿一跨反坐上去,胳膊往椅背上一搭,挽高袖口說:“來吧,小護士。”

周念抗議:“我不是小護士。”

遲則安笑了:“行。來吧,好姑娘。”

這還是徒步開始前他對周念的稱呼,如今再次被提起,反倒令周念感到一陣愧疚。她不是好姑娘,她沒看好喬莎。

她嘆了聲氣,抽出棉簽仔細地沾上碘伏,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擦拭。周念自己怕疼,于是推己及人邊擦邊小口呼氣。

遲則安嘶了一聲。

周念忙問:“疼嗎?”

“……癢。”他誠懇地說,看她拿根小棉簽在那兒比劃,頓時哭笑不得,“大點兒的紗布有沒有?”

沒等周念回答,他低頭看旁邊的急救包:“我跟你說,直接倒紗布上就行。不僅快,還省事兒。”

“萬一染到衣服上怎麽辦?”周念考慮得極為周全。

遲則安被她說愣了,感覺自己短短二十八年的生命裏,還沒有哪一刻過得如此講究。他想了想,幹脆雙手拉住T恤下擺,然後一擡手,直接把上衣脫了下來。

“這總行了吧。”

毫無防備,周念的臉刷一下紅了。

遲則安洗完頭顯然沒擦,水珠從黑發間滑落,因為他扭過脖子看她的姿勢,水珠沿着他肌理流暢的背肌一路往下,經過幾處長短不一的舊傷疤,最後在精窄的後腰上消失。

他半側過身,頸側的筋脈扯出寬肩和鎖骨之間的凹陷,從周念站着的角度,還能居高臨下地看到一點點厚實的胸膛。

周念已經完全傻掉,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穿着衣服時還不太明顯,然而一旦脫掉衣服,遲則安赤/裸的上身就像被雕塑家親手打造出的藝術品,古銅色的皮膚和精實的肌肉交相呼應,成年男人的荷爾蒙撲面而來。

周念猛的擡頭看路燈,一群飛蛾正在燈下毫無章法地飛舞,正如她此刻心亂如麻的情緒。

“不好意思。”遲則安被她帶得尴尬起來,尋思再把衣服穿上會不會顯得多餘。

周念聲若蚊蠅:“沒關系。”

“這裏蚊子多。”遲則安清了清嗓子,暗示她給個說法,這藥到底還擦不擦,不擦的話他趕緊回營地,省得繼續給蚊子加餐。

“哦。”周念應了一聲,也不管他聽見沒有,垂下眼皮拿出一片脫脂紗布,手一抖差點兒把半瓶碘伏全倒上去,然後顧不上細致照料,飛快地将紗布按在他肩上擦了幾下。

遲則安差點一嗓子嗷出來,他咬緊牙關,在心裏暗罵一句髒話,這下還真有點兒疼。

周念不敢留神體會手邊傳來的體溫,她紅着臉盡快給他處理完傷口,扭頭竄去水池邊洗手:“稍微等一下,碘伏還沒幹。”

遲則安只好背對她曬月光。

沒安靜幾秒,周念又不放心地交待:“這樣容易留疤,我那裏有護手霜,潤膚的。你……你可以讓王隊晚上幫你擦一點。”

遲則安心想饒了我吧,大晚上兩個大男人窩在帳篷裏擦護手霜潤膚,這得多想不開。

兩人無聲地背對背,遲則安不知道周念在想些什麽,反正院子裏的蚊子估計高興壞了,畢竟天降夜宵,多麽難得的機會。

不過他雖然粗枝大葉,倒也從沉默中品味出周念那點反常的來源。這姑娘文靜又規矩,一個人追着他要來幫忙上藥,不太像她會做出來的事。

他抖毛般甩甩濕漉漉的頭發,問:“你有話跟我說?”

周念咬緊下唇:“嗯。”

“那趁現在說吧。”

“你還在生氣嗎?”

他笑了一下:“早過了。”

“這樣啊,”周念絞着手指,“但我還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遲則安挑了挑眉,手伸到肩後一摸,發現碘伏差不多幹了,便穿好上衣起身站過去問:“為什麽?”

他一站直,兩人的身高差就彰顯出來。

周念比他矮一個頭,配合她低下腦袋的高度,眼睛裏只能看見遲則安的胸膛。

剛才看到的畫面馬上冒了出來,她連忙錯開目光,感覺耳朵發燙。

“就是,我看見喬莎去拍照了,但沒太在意。如果我能攔住她,也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事了。”

遲則安輕笑一聲:“不關你的事。她一成年人,犯了錯該自己擔着。”

成年人就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出了事也沒資格埋怨其他人。

話雖如此,周念又說:“可你還是去救她了,不是嗎?”

“我不一樣。”遲則安拍死一只胃口大的蚊子,受不了地示意周念邊走邊聊,“我是領隊,而且我能保證我和她的平安。”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得篤定而坦蕩。

周念不禁有些羨慕,她好像很少有機會如此果斷地肯定自己的能力。

剛踏出院門,遲則安忽然停下腳步,從手腕上挂着的袋子裏翻找出什麽。周念借着路燈,看清是之前那件藍灰色T恤。

“差點忘了。”他轉身吹了記口哨,“阿黃,過來,拿去墊窩。”

名叫阿黃的大狗聞聲而起,周念問:“就這麽扔了?”

“我也不想,可我不會補,我爸媽也不會。”

周念心中一動,趕在阿黃叼住衣擺前說:“我幫你補呀。”

眼看就要松開的手指瞬間停住,阿黃失望地搖搖尾巴。

遲則安相當意外:“原來你不光是小護士,還是小裁縫呢?”

“我也不是小裁縫。”周念正說着,見他準備把衣服遞過來,立刻婉轉地建議道,“你……洗一洗再給我,穿一天啦。”

遲則安:“……哦。”

作者有話要說:遲哥:她剛才是不是嫌棄我了?

念念:(是,但不敢直說)

以及,一言不合就脫衣服,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領隊,好孩子不要學(▼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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