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遲則安出發前的判斷沒有錯,原定的瀑降體驗果然因為水勢加大而取消。
好在榆清山山坳裏有一座跨河人行橋,還能讓大家去體驗一次刺激的橋降。這一帶和徒步團的登山路線不同,屬于附近鄉鎮的熱門旅游景點,周念他們抵達之時,橋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游客在拍照了。
與周念老家常見的低矮拱橋不同,這一座橋面離河面約有三層樓高,質樸的橋梁線條簡潔地勾勒出橋身的宏偉。
橋降選在石橋左側河岸一端進行,河岸空地上沒有固定繩索的物品,王禾和老吳便先下去,方便等會兒充當人體固定點。
“頭盔一定得戴好,姑娘們的長頭發記得綁緊紮好,要保證頭發全收到頭盔裏。”王禾站在護欄外準備示範。
他将安全帶上的鎖與繩索上的八字環相連,然後一手往上握住八字環,一手向下控制緩降器,腳在石墩上輕輕一踏,人便朝下滑去。
王禾下降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在大家的驚嘆聲中到達河岸。他爽朗地朝上揮揮手,解開鎖扣把垂在地面的繩索拽緊:“行了。”
老吳用第二組繩索降下去,與王禾一起準備就緒。
遲則安負責橋面上的安全,他回過頭問:“誰先來?”
有人往後退了幾步,也有膽子大的主動站了出來。
路過的游客也湧上前參觀。周念站在人少的位置,打算把頭發重新紮緊。誰知剛把發圈取下來套在指尖,幾個游客發現她這邊人少,便紛紛擠了過來。
一個男人不小心撞到了周念,她手裏的發圈越過護攔掉了下去。
“不好意思。”那人随意地道了聲歉。
團裏那對中年夫婦中的妻子親切地遞了根皮筋過來:“用我的吧,我有多的。”
“謝謝。”周念微笑着接下,卻發現并不好用。
她頭發又長又密,加上全都要盤成發髻,用別人的皮筋紮兩圈都嫌緊。頭皮扯得發疼,周念揉揉腦袋,決定早降完早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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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排在前面的兩個人下去後,周念沒等遲則安詢問就站到了準備區。
遲則安看她:“不恐高?”
周念搖了搖頭,安靜地擡起腳,垂眼看遲則安替她綁半身安全帶。手掌貼着單薄的布料擦過她的腿,像帶着電,一路蔓延到心髒。
遲則安扶着她的手肘,幫她翻到護欄外邊。為了照顧她的身高,他不得不略彎下腰,向她講解下降時的注意事項。
周念認真聆聽,覺得他低沉的嗓音仿佛一首悠長的弦樂在耳邊響起。
“聽明白了嗎?”
“嗯。”
遲則安看她慢慢蹲下去,半懸在空中的身體看上去弱不禁風,但她的目光中卻沒有一絲膽怯。
雖然不知那天周念為什麽會躲在休息區偷哭,但遲則安也已經能看出來,這個女孩兒不像她看上去那麽弱小。
相比周念的淡然,圍觀的游客反倒咋咋呼呼起來:“那女的還挺淡定,裝的吧。”
“別嚷嚷,吓着她怎麽辦?”
閑言碎語傳進耳中,周念有些無奈。
她知道在別人看來,她不應該是這樣。她應該抓住護攔哭哭啼啼,吓得嘴唇發紫雙腿顫抖,如果能發出一點尖叫就再好不過。
只可惜他們期望中的場面并沒有出現。
周念緩緩呼出一口氣,身體往下一蕩。她整個人像小鳥一樣飛了出去,然後再利用慣性往回收,雙腳穩穩地踏在橋墩上。
她擡頭往上看了一眼,遲則安将手肘搭在護攔上,逆光沖她露出鼓勵的笑。
周念收回目光往下看,從現在開始她就沒有回頭路了,可她一點也不在乎,均勻地保持着下降的速度。
心髒怦怦直跳,刺激的游戲讓她懸在半空,卻好像踏上了堅實的地面。
意外出現在周念下降到一半高度時,繃得她頭皮發疼的皮筋突然斷了。而當時她正扭過脖子看下降的距離,幾縷頭發從頭盔的縫隙裏落出來時,她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
直到頭皮被拉扯的痛感傳來,周念才猛地停止了下降——她的頭發被繩索上的八字環卡住了。
周念艱難地動了動腦袋,想讓發絲從環扣裏滑出來,誰知反而越纏越緊。
遲則安在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他在橋上問:“頭發纏住了?”
周念想要點頭,卻發現她根本不能完成這個動作,于是只好出聲:“對。”
“控制好,別再往下。”遲則安皺緊了眉。
橋降過程中頭發纏住是一件相當棘手的事。他探出頭觀察周念的狀況,見她微側過臉,脖子維持在一個僵硬的角度,顯然已經纏得太緊,無法自救。
遲則安迅速從工具包裏找出一把剪刀,一邊穿好安全綁帶,一邊沖還站在護攔邊猶豫不決的另一位團員說:“你先下來。”
那人剛撤出,遲則安就利落地翻到護欄外。
沒有絲毫遲疑,他直接往下降。
腳踏橋墩的聲音重重地在周念心頭響起,她看着遲則安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喬莎說過的話。
“聽說過吊橋效應嗎?越是這種時候,就越容易心動。”
幾乎是眨眼之間,他來到了和周念同一高度的位置。遲則安估量了一下兩組繩索間的距離,腰腹收緊控制好身體的角度,一腳在橋墩上一蹬。
他挾着風,落到周念身邊,身上還帶着陽光的味道。
周念迎上他無奈的笑容,心想結果搞了半天,她還是給他添麻煩了。
“怎麽連你都掉鏈子?”他低聲笑着,一手卡住緩降器,另一只手松開上方的繩索,往她這邊探過來。
周念輕聲說:“對不起。”
冰冷的金屬貼着她的側臉擦過,周念聽見剪斷頭發的咔嚓聲和遲則安近在耳側的呼吸一同響起。
他的呼吸帶着炙熱的溫度,像一片羽毛輕輕刮過她的耳廓。
“好姑娘,讓我省點兒心,”遲則安收回剪刀,挑眉看她粉嫩的耳垂,“嗯?”
白雲悄無聲息地游過,蓋住了吵吵鬧鬧的人群與波濤洶湧的河流,周念閉了閉眼,只覺得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他們。
直到這一刻,她終于确定。
她一次又一次地偷看遲則安,不是因為想在旅途中發生什麽浪漫的豔遇。喬莎失蹤的那個夜晚,她和他守在黑暗的洞穴外,星星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只有手電筒微弱的光芒替她見證一朵花的盛開。
那個慌亂的時刻,她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直以來所欠缺的安全感。
并因此一見鐘情。
·
回到營地之後,留守的喬莎被周念那狗啃過般的頭發吓了一跳。
“怎麽了這是?”她忘了把張大的嘴收好。
周念愁眉苦臉跟她講了事情的經過,好心借她皮筋的女人過來安慰她:“怪我那皮筋質量太差,人沒事就好啊,頭發很快就能長起來的。”
“不怪你啦,是我運氣不好。”周念微微笑着,心疼地摸了摸被剪得參差不齊的頭發。
等回燕都了,第一時間得找家理發店重新剪一下。周念這麽想着,眼看差不多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便準備把帳篷收起來。
誰知遲則安卻把王禾指使過來幫忙,然後看向她說:“怎麽,打算頂這麽個發型回去?”
周念一愣,遲則安擡手指了指不遠處:“走吧,去趙姐家給你剪剪。”
住在這種村子裏,平時肯定出行不便,說不定剪發也是村民自己動手。抱着這種想法的周念在進入趙姐家後,才發現她好像會錯意了。
跟趙姐借了理發剪出來,遲則安站在椅子後面,撩起另一半的長發:“只能全剪短了。”
掉漆的木桌上放了面塑料鏡子,最俗氣不過的熒光粉邊框,周念從鏡子裏看清自己震驚的臉:“……你剪嗎?”
遲則安替她圍上一塊寬大的棉布,手指無意中碰到她脖子上一小塊皮膚,就像昨天在山上,他沉默地幫她測脈搏時那樣,長滿薄繭的指腹幹燥,從鏡子裏能看清兩人的膚色差異十分明顯。
“方圓百裏,你找不出比我更好的Tony。”
周念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笑裏透着甜。
時間慢慢過去,周念暗自記下每分每秒的畫面。她想等回到蘇城以後,或許會在很長時間裏,她都會記得他修長的手指是怎樣穿過她的發絲,一點一點把她留了好久的長發剪短。
下午的陽光穿進堂屋,碎碎的黑發落了滿地,像她的心事一樣,密密地遮住冰涼的水泥地板。
周念再次擡眼時,看見鏡中的自己變了模樣。
靈動的齊耳短發更加襯托出她柔美的輪廓,顯得脖頸很長,發尾翹起幾縷,頑皮地不肯被壓下去。
“好看嗎?”她看着鏡子中的遲則安。
遲則安笑:“我剪的,我說好看會不會特不要臉?”
藏在棉布下的手悄然握緊,周念壯起膽子又問:“好看嗎?”
大概是她的語氣太過堅持,遲則安彎下腰,從鏡子裏安靜地注視着她,片刻之後勾起嘴角:“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男嘉賓才藝展示再次領先(閉嘴
以及……終于要回城了!實不相瞞我這幾天,看着文章标簽的“都市情緣”,經常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