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去時周念沒再暈車,遲則安提前給了她一顆暈車藥,讓她一路睡得很沉。

大巴車開進燕都市區範圍後,行駛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時間是下午四點,寬闊的主幹道上車流如織,街邊林立的大小商店你争我搶地釋放出廣告的噪音,一切都熱鬧而紛雜。

周念恍惚地看着窗外,她整個人仿佛被分成兩半,一半還留在挂滿星辰的山村,另一半就被拉回了繁華喧嚣的都市。

才離開三天而已,卻已然恍如隔世。

這如同後遺症一般的情況,也出現在其他人身上。車裏氣氛難得地有些沉悶,分別在即令相處了幾天的團員們,都生出了一些不舍的情緒。

迷彩服摸到前排跟領隊商量了幾句,然後宣布:“那啥,我家是開飯館的,想說難得有緣相聚。今天就由我做東,各位一起吃個飯吧。”

衆人紛紛響應,迷彩服又說:“時間還早,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六點半來師北胡同的老門樓,怎麽樣?”

一回到城市,迷彩服就來了興致。人數确定下來之後,考慮到傍晚不好打車,他便着手安排接送的問題。

輪到周念時,她問:“我住在友誼賓館,離師北胡同遠嗎?”

迷彩服剛要接話,遲則安的聲音就從前排傳來:“友誼賓館?那我順路載你吧。”

·

周念從賓館前臺那兒拿了管曉雯留下的房卡,一回房間就進了衛生間洗澡。

賓館熱水充足,這個澡洗得足夠舒适。周念擦好身體乳,用卷發棒将短發卷出內扣的角度。

然後她就站在床邊愁了十來分鐘。這回來參加工藝展,是需要出去見人的場合,因此她從家裏帶來的都是旗袍。

可是像遲則安那樣的人,會喜歡旗袍這麽含蓄的服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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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遲則安喜歡的類型應該和他一樣,膚色健康,自信而沉穩,舉手投足都帶着充滿力量的美感。

這個猜測讓她有些小沮喪,以至于打開行李箱拿衣服時,看見自己細細的手腕都有點說不上來的嫌棄。最終她只能無奈地嘆了聲氣,随便選了一件款式最簡潔的。

石青色的棉麻面料上有隐約的暗紋,墨色滾邊在衣襟上依次鑲着蝴蝶扣。周念對着鏡子一顆顆地系好盤扣,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噴香水。

太過隆重的準備會讓她自己都感到不安。

手機震了一下,微信徒步群裏有人@她,說他們馬上就到賓館樓下。周念這才驚覺自己浪費掉多少時間,她趕緊蹬上一雙黑色的高跟鞋,拿上小包就匆忙下了樓。

外面天還亮着,暑氣仍然沒有消退,只不過陽光不像下午那麽刺眼。

周念站在街邊,默默地挺直了背,過了幾秒又假裝漫不經心地數地上的方磚,最後還是按捺不住關注起路過的車輛。

遲則安的車很快就出現在了路口。

其實周念并不知道遲則安的車牌號,但她看到的第一眼,就确認那輛車一定是他的,就像當初她在車上掃了那麽一眼,就從芸芸衆生中認出那個男人絕對是他們的領隊一樣。

黑頂紅漆的四門牧馬人,兇悍而野蠻的車身和它的主人一樣,硬朗得讓人心跳加速。

完全暴露在外的越野輪胎花紋粗犷,帶着一股碾壓的氣勢從路口開到她面前停下。車窗緩緩落下,遲則安那身标致性的古銅色皮膚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只剩副駕了,上來吧。”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過頭說。

周念拉開車門,慶幸今天穿的旗袍夠長,否則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保證上車不走光。

車門一合上,坐在後排的幾個團員就開始嚷嚷:“我剛在車上都沒敢認,周念小妹妹這身太搶眼了。”

“像民國時候的女學生,”一個女孩兒笑着說,“之前我就想說,你怎麽那麽白,跟團雪似的。”

“沒錯,遲隊你看看人家,羞不羞愧?”

遲則安踩下油門,很無所謂:“我羞愧什麽?”

“大家都是中國人,你比周念小妹妹黑幾個色號了?”

遲則安笑了笑,轉頭看她一眼。周念像是不習慣被人如此關注,她絞緊手指,臉上帶着禮貌而尴尬的微笑,薄薄的皮膚裏透出一點羞澀的紅。

第一回見面時,他不知道她是誰,只覺得她穿旗袍的樣子很特別。今天再看見脫掉了沖鋒衣的她,遲則安不得不承認,周念很适合旗袍,她眉眼秀氣,很像以前那些挂歷上的複古美人。

“是挺白,”他收回目光看路,“蘇城的氣候好,養人。”

最後排戴眼鏡的男人突然開口:“周念是蘇城人?我剛看見友誼賓館外面立了塊招牌,寫着‘歡迎蘇城昆劇院一行下榻’,你該不會是昆劇演員吧?”

這個新發現引得衆人一陣驚嘆,周念連忙解釋:“我不是。”

來燕都參加演出的管曉雯才是唱昆劇的。周念是因為家裏從外婆那一代就經常和昆劇院合作,加上這回她幫忙檢查了一下演出服裝,所以才會和昆劇院住一起。

複雜的前因後果她不想特意說明,剛才誇她的那個女孩兒卻因此更加好奇:“那你是做什麽的?之前自我介紹你可沒說呢。”

都問到面前了,周念也不好隐瞞:“我是繡師,就是……”

沒等她說完,就有人反應過來:“蘇繡是吧?我還是第一回認識做蘇繡的人呢,原來你們也會參加徒步啊?”

周念抿了抿嘴角,聽見又一個人說:“對對對,我也以為你們都是那種深居簡出的。哎那你平時除了刺繡還做什麽?會像普通年輕人一樣看電影打游戲嗎?”

“如果不想學蘇繡,家裏會不會反對?”

“這可是非遺項目,不都是一代代傳下去的?”

“怪可憐的,自己想做什麽都不能選。”

周念還沒回答,車上幾個人就已經自由地想像了起來。無奈的情緒湧上心頭,令她想起剛去大學報到的時候,寝室的同學好像也是這樣,對她的來歷充滿了好奇與不解。

她還記得寝室裏一個女生驚訝地看她,如同看一件出土的文物:“繡師還需要念大學?”

總是這樣,一旦她說出蘇繡二字,就會引來許多由于不了解而産生的猜測。就好像從事這份工作的人,都是與現實社會脫節的古代人。

周念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從前她會試圖去解釋,繡師這個古老的行業,也只不過是三百六十行裏的一種,社會如何發展,他們便如何适應。

但到了現在,她或許已經麻木了,反正人的好奇心總是會過去的。

遲則安注意到身邊的沉默與後排的議論聲格格不入。眼看紅燈亮起,他把車停在斑馬線外,看了看周念低垂的眼尾。

他知道那些人沒有惡意,他們只是不懂而已。

但是,無知不代表不會傷人。

“這條路有點堵,”遲則安轉過身,打斷他們的談話,“你們幫忙查一下,看換哪條路好。”

繁雜的喧鬧一瞬間消失了。周念擡起頭,看向遲則安輪廓分明的側臉,他還在轉移話題和其他人商量路線,說話時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帶着點不張揚的性感。

周念捂住胸口,心髒怦怦直跳。

他剛才,給她解圍了。

·

老前門是家開了幾十年的老飯館,用迷彩服的話來說,這是祖傳産業。

飯館就在師北胡同口,做的是街坊鄰居的生意,進門就看見牆上貼的白瓷磚和地上嵌的水磨石地板,十幾張大方桌齊齊擺開,頗有上世紀的懷舊風情。

六點半不到,大堂裏已經坐滿了人。

迷彩服專門為徒步團留了間包房,不用服務員招待,飯菜都由他親自送上。店裏賣的都是些家常菜,擺盤自然不太講究,偶爾一兩只碗上還有豁口,但菜的份量看上去相當實誠,一份能頂外面餐廳兩份還多。

等菜上齊,迷彩服又搬了箱啤酒進來:“都能喝吧?”

“我不行,醫生說不能沾酒。”喬莎先開了口,随後看看坐在旁邊的周念,跟她交換了一下眼神,“念念也不喝。”

“沒事,不能喝的咱不勸。”迷彩服把啤酒放到桌上,遠遠地揚了揚下巴,“遲隊來點兒?”

遲則安說:“我也不用了。”

迷彩服很詫異:“嘿,你不像不能喝的人啊。”不過說歸說,他也沒有強求,按着剩下的人數一人一瓶酒發了出去。

在野外度過的三天,讓一群人的關系迅速拉近了不少。飯局上的氣氛很是熱鬧,酒過三巡之後,話題總算從榆清山的回憶中跳出來,幾個話多的先聊起了自己的工作。

周念安安靜靜地吃着菜,聽他們侃大山的範圍從讨論經濟形勢跳到了痛罵拍馬屁的同事,聊着聊着話題又繞回到戶外徒步這件事上。

迷彩服喝成了大舌頭:“我覺得吧,爬山真有點兒意思,以後換座山爬。遲隊給推薦一下?”

遲則安還在思考,桌對面就有人打了個酒嗝,嗤笑一聲:“當心他給你推薦珠峰,讓你有去無回。”

包房裏猛然安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牧馬人真的好帥啊……(發出喜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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