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蘇城的飛機上,管曉雯來回确認了三遍,總算說出了和方淮晏一模一樣的話:“……你不會被人騙了吧?”
周念自己也感覺神奇,不過是參加一次戶外徒步而已,她竟然喜歡上了一個人。這要放在以前,她自己都不會相信。
管曉雯向空姐要了杯果汁,一口氣灌下去後才問:“那方淮晏怎麽說?”
周念想起方淮晏當時一臉震驚的表情,就隐隐有些想笑。
“他感覺很荒謬,還認為我鬼迷心竅一時沖動,讓我回來好好想想。”
管曉雯沉默幾秒:“念念,我是你的朋友,當然不會阻攔你喜歡誰。可是他在燕都,你在蘇城,不太現實吧?”
周念納悶:“方淮晏不也在燕都嗎?”
“那不一樣。假如……我是說假如你喜歡方淮晏,我會很放心,因為你們兩家認識很久了,大家都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可那位領隊,你對他了解多少?”
周念搖頭:“我連他手機號都不知道。”
飛機忽然遇到氣流,颠簸得管曉雯連表情管理都忘了,張大嘴愣了好半天:“啊?那你豈不是根本聯系不上他啦?”
“如果要問,應該能問到的。”周念縮縮脖子小聲答道,她還沒退出徒步群,可以跟王禾打聽一下。
管曉雯捂住額頭,沉聲嘆氣。
她向來以為周念是個過于穩妥謹慎的姑娘。明明才二十三歲而已,卻活得太安靜了,不喜歡表達自己的想法,不喜歡引起別人的關注,許多時候管曉雯都希望她能夠擺脫那些束縛,變成一個更加自我的人。
然而管曉雯怎麽也沒想到,周念原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竟然為了一個并不了解的暗戀對象,将相識多年的方淮晏拒之門外。
管曉雯得出結論:“我知道了,你的叛逆期終于到了。”
·
Advertisement
下飛機後,周念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車去了鎮湖的繡品街。
這一帶是蘇繡的發源地,路上除了東張西望的游客以外,幾乎全是從事蘇繡相關行業的人。從路口的牌坊往裏走上幾分鐘,就能看見新筠蘇繡工作室的牌匾。
工作室是周念的外婆年輕時開的,外婆名叫楊新筠,從小話還說不利索便開始跟家裏學刺繡。幾十年過去,外婆早已成了遠近聞名的蘇繡大師,只不過後來眼睛不好,才慢慢将工作室交給了晚輩打理。
工作室分前後兩部分,前面是一個明亮的展廳,擺滿店裏出産的蘇繡制品供人參觀,同時還會放置兩個繡繃,每天輪流派兩位繡師在這裏現場刺繡。後面則是大部分繡師日常工作的地方,人最多的時候會有二十多名繡師同時開工。
然而和每一個古老行業的命運相似,到了周念這一輩,願意從事蘇繡的年輕人卻是越來越少了。
展廳裏有幾位游客在參觀,周念直接拉着行李箱繞過屏風,穿過一道回廊,在後廳找到了正在指導年輕繡師針法的外婆。
楊新筠還不到七十,頭發就已經全白,說起蘇繡時習慣性地板着臉,看上去像位不好接近的老太太。
周念把行李箱放在門外,倚在門邊喊了一聲:“外婆。”
跟變臉似的,楊新筠回頭時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回來啦?路上熱不熱?”
“還好,不是特別熱。”周念連忙迎上去。
“那就好……哎呀,你怎麽把頭發剪啦?”楊新筠眯起眼,不滿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凝聚,就又在她眼裏化成了慈愛的目光,“剪了也好,人精神點。”
周念笑了笑,沒敢說是因為參加橋降才意外剪短了頭發。她看出外婆不喜歡她留短發,但是和往常一樣,家裏人并不會因此而指責她。
和店裏的繡師打過招呼,周念挽着外婆走到一邊坐下。
“今晚就不回市裏了,住家裏吧?”楊新筠拉着她的手問。
周念點了下頭,忐忑地說:“這次工藝展……”
楊新筠笑眯眯地拍拍她說:“不就是沒拿獎嘛,你這麽小,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老人輕輕一句話,好像就把這件事翻篇了。
·
傍晚時周念跟外婆回了家。
房子是外公還在世時買的了,雖然舊卻足夠寬敞,外婆年紀大了以後,不僅讓大姨一家也住了進來,就連偶爾過來歇一晚的周念都還有單獨的房間。
周念的家人和她一樣,都是溫和的性格,一家人見了面閑聊幾句,大姨夫妻倆就進廚房開始張羅晚飯。
外婆看了會兒電視,說:“對了,今天十五呢,去給你爸媽上柱香。”
“嗯。”周念聽話地起身,進了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
關上房門打開燈,幾平米大的房間裏,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供桌上的兩張黑白照片。女的眉眼秀氣帶着笑,男的則是副文質彬彬的好相貌,照片上的兩人都很年輕,也就三十歲左右的樣子。
周念按照規矩,點上香彎腰拜了三次,然後将香插進了香爐裏。她伸手擦過桌面,沒有摸到一點灰塵,顯然住在這裏的人經常進來打掃。
她沖着照片上的兩人笑了一下:“爸,媽。”
照片自然不會回應她,周念抽出紙巾擦拭鏡框上的玻璃,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瑣碎地說些“我很好你們別擔心”之類的話。
周念還沒上小學的時候,父母就相繼去世,轉眼已經過去十幾年。小時候那些害怕和難過的情緒早已記不太清楚,她只記得爸爸因公犧牲後沒多久,承受不了打擊的媽媽便一病不起。
而當媽媽也病逝之後,周念便搬來外婆家裏。失去女兒的老人雖然也很傷心,甚至因此哭壞了眼睛氣白了頭發,但依舊含辛茹苦地将她撫養長大。
其實不僅是外婆,大姨和大姨父也一直對她很好。他們會像對待易碎品一樣,溫柔地對待這個失去了雙親的小姑娘,從來不會對她說一句重話。
他們都是很好的親人,但是……
周念擦完照片,剛打開門準備出去,就聽見客廳裏的對話。
“念念還好吧?我本來想勸勸她,工藝展沒拿到獎不要緊,但是又怕讓她傷心。”這是來自大姨的關心。
外婆輕聲說:“我已經勸過了,你們等一下就別提了。”
“唉,工藝展如果讓老徐去肯定把握更大,念念還是經驗不足。”大姨遺憾地說,“這下恐怕又有人說閑話了。”
大姨口中的老徐正是她的丈夫徐向亭,是放在繡品街都難得一見的男性繡師。自從外婆退居二線之後,工作室的大小事務就都落在了他肩上。
“讓他們說去!”外婆有些生氣,“這些年我們家被說得還少了嗎?”
周念皺了皺眉,小心地把門縫合上一點。
從她記事開始,就經常會聽見外面的一些閑言碎語,說他們家陰氣太盛容不下男人。她的外公早逝,外婆的大兒子夭折,她的父親也早早地離開人間。
如今整個家裏,唯一的男性只剩大姨父徐向亭一個人。
偏偏徐向亭深愛蘇繡,每天混在女人堆裏穿針引線,雖然周念覺得這很正常,但免不了總有別人拿這個取笑他不夠有男子氣概。
客廳裏的聲音微弱地傳來,大姨急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看我屬于沒有天分的,念念又年輕,工作室裏還是老徐撐大梁。其實讓念念再鍛煉幾年,再讓她出去拿獎也不晚呀。”
“我明白,但是把老徐也派去參加,萬一念念以為我們不信任她的能力……”外婆停頓了一下,勸道,“你有沒有跟老徐好好說?千萬別讓他多心。”
大姨笑了一下:“放心吧,老徐也疼念念,他能理解的。”
外婆還在繼續說什麽,周念吸了口氣,默默地關緊了房門。她轉過身靠在門上,目光放空地看着父母的遺照。
他們真的太好了,處處照顧她,唯恐她受到半點委屈。可他們的保護已經變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一直以來最害怕的就是特殊的優待。因為那總是會時刻提醒她,她是沒有父母的孩子,和別人不一樣。
就像小學的課堂上,同學問老師:“為什麽別的班作文都寫《我的爸爸》,我們班卻不寫呢?”
那時候語文老師慌張地看了周念一眼,用一個蹩腳的借口把同學騙了過去。事實上周念當時并沒有感到傷心,她甚至還在想可以寫她的爸爸以前是個軍人,他拯救過好多人的生命。
周念悶悶地嘆了聲氣,感覺自己在別人眼裏,就像個被包裹在層層襁褓中的嬰兒。而正因為知道他們的良苦用心,她也不能太過直接地提出意見,因為那樣他們會更加緊張。
管曉雯說她是叛逆期終于來了,周念想這個說法沒有錯。
如果他們知道她的微博小號,一定會驚訝地發現,上個月她轉發的抽獎信息全是蹦極滑雪之類的極限運動,榆清山徒步反而是其中安全系數最高的一項。
她太需要一些刺激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遲哥回歸!(っ·ω·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