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念的叛逆期來得比別人晚,爆發程度也比別人隐晦。
她每天照常去新筠蘇繡工作室上班,回家後便醞釀如何跟王禾打聽遲則安的電話,以及打聽到之後她要跟對方說些什麽。
思來想去,她決定找借口詢問一些戶外知識。等她總算按下發送鍵的那天,距離榆清山徒步團早已過去半個月,她不禁懷疑王禾可能根本不記得她了。
還好王禾記性不錯,他回道:【遲哥昨天進了沙漠,現在恐怕聯系不上。你問我也一樣。】
周念只好問完幾個問題,接着就無精打采地倒在沙發上,舉起手機愣了一會兒,在搜索框內輸入了暖峰救援隊幾個字。
搜索結果很快顯示出來,暖峰救援隊成立于五年前,和周念想像中不同,隊員裏雖然有像遲則安這樣的專業戶外人員和一部分退伍軍人,更多的是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人。而他們的救援對象也沒有特定,大到遭遇自然災害的受災群衆,小到不慎走失的老人兒童,只要有需要,他們都會和相關部門合作幫忙。
對暖峰有了初步了解後,周念想了想又換了關鍵詞,在暖峰後面加上了遲則安的名字,這下很快便有了新的收獲。
第一條就是一個戶外論壇的讨論帖,名為《遲則安加入暖峰了?》。
發帖的樓主寫道:【消息來源絕對可靠。聽說以後除了帶隊就主要做救援,誰能來分析分析,這事跟古明的死有關系沒?】
周念并不知道古明是誰,但她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在珠峰去世的那位登山客。許多網友在後面回複,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西池:【除了古明還能有什麽原因。遲哥進救援隊也好,回饋社會做好事,以後誰也沒資格說他見死不救。】
沒故事不喝酒:【樓上少裝嫩,叫什麽遲哥,人家比你年輕。說來說去都怪古明的父母,鬧得好像是遲則安害死他們兒子一樣。】
閑話三章:【這事遲則安巨冤!他好歹幫忙把遺言帶到了,古明家裏人完全恩将仇報,先罵他不救人,再罵他沒把遺體運下來,最後還跑去人家公司門口拉橫幅。我真是開了眼了,他們究竟懂不懂,高海拔雪山搬運遺體也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皇甫鐵牛:【估計他自己也被罵得不好受吧。其實這完全是被道德綁架,他沒必要進暖峰,民間救援沒工資拿也就算了,設備培訓各種花銷都要自己出錢,不是個好差事。】
大飛:【你們別把他形容得那麽脆弱行不?他進暖峰純粹只是想做點有意義的事,跟古明的父母作妖沒關系。】
周念意識到這件事在戶外圈子的影響并不小,否則不至于在網絡上也會引起讨論。她皺了皺眉,剛要關掉手機就收到了喬莎發來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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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莎帶去榆清山的相機沒修好,但她在之前拍攝的照片倒是幸運地保留了下來。
前幾張都是周念的單人照,最後一張則是她和遲則安的合照。
被樹幹和石筍遮掩的岩洞入口就在他們身後,照片上她和遲則安都安靜地注視着鏡頭,陽光溫暖地撫過他們的頭頂,分割出明與暗的交際線。
周念望向遲則安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心想她這場暗戀來得迅速,回味起來卻過于綿長,那些一個個小小的瞬間,都在她的記憶裏被無限地延伸。
就像她此時看着照片,都能想起那時遲則安說過的所有的話,包括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情,還有走路時平穩而均勻的呼吸聲,一切都像昨天才剛發生的那樣歷歷在目。
·
回到蘇城後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八月。
日子一天比一天炎熱,周念卻再也提不起勇氣去找王禾。她又縮回了那個溫吞的殼裏,想做任何決定都要猶豫許久,害怕自己無意間的舉動會引起周圍人的特別關注。
八月下旬的某天,輪到周念到展廳裏表演現場刺繡。在展廳和後廳工作對她而言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因為總會有游客不時圍過來參觀,每當這種時候她都特別緊張,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差錯,害人以為這裏的繡師水平不過如此。
中午剛過,楊新筠來了一趟工作室。
楊新筠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忽然問:“今天早上方家媽媽打電話來托我問問你,淮晏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周念手一抖,落針時差點沒壓準邊,她怯怯地搖了下頭:“阿姨為什麽這麽問?”
“她也沒講清楚,就說淮晏最近好像不急着想你去燕都了。”楊新筠嘆了聲氣,“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講,但是偶爾你可以主動聯系一下淮晏,現在這個社會啊,這麽好的男孩子不多了。”
周念嗯了一聲,從花瓣的中間起第二批針,依次将線繡進上面一批的空白處。
楊新筠忍不住問:“怎麽啦,淮晏真的欺負你了?”
“沒有。”周念想了想,幹脆停下手裏的活,“外婆,你希望我嫁給方淮晏嗎?”
楊新筠一愣,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眼角,感覺周念此時的眼神怎麽看都充滿了委屈,她一時拿不準該怎麽回答,最後只能說:“不管是淮晏還是別的什麽人,外婆只希望你嫁給對你好的人。”
周念咬緊下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些天裏她一直在反思,會不會是她太矯情,明明已經擁有了疼愛自己的家人,卻還希望他們能夠用更普通的态度對待她,就像她明知方淮晏會對她好,卻無法接受他們彼此并不相愛。
見她面露疑惑,楊新筠忙說:“沒關系,你如果實在不喜歡淮晏就算了,千萬別委屈自己。”
外婆話音剛落,就有幾位游客進了工作室參觀。楊新筠拍拍周念的肩去了後廳,沒再當衆聊這件事。
周念低下頭繼續繡花,她聽見大姨父徐向亭正在跟游客介紹:““這幅松石長青是仿照古畫繡成的,做成屏風擺在家裏很氣派。”
“你們這兒是人工繡還是機器繡?要是機器可不值這個價錢,七萬多呢。”
徐向亭說:“一針一線全是人工,三位繡師花了半年才完成。各位可以來這邊參觀一下,了解了解我們蘇繡具體是怎麽完成的。”
游客們小聲商量幾句,最後派出代表說:“我們考慮考慮吧。”
這句話的潛臺詞其實就是嫌價格太貴,別說徐向亭了,就連周念都聽得懂。
游客們的腳步聲漸漸傳向門外,她松了口氣,正準備再換一種顏色的線,徐向亭的聲音就從前面傳來:“先生,想看點什麽?”
原來店裏還有一位落單的客人。
那客人回答說:“我想給姥姥準備份生日禮物。”
帶着北方口音的低沉的嗓音,和周念記憶中一樣充滿了磁性。她心中一顫,不敢擡頭去确認,雙手卻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
她愣愣地盯着指尖握住的那根紅線,心想不可能,一定是她聽錯了。
徐向亭問:“剛才那幅松石長青您喜歡嗎?寓意好,适合老年人。”
客人笑了起來:“這恐怕不行,我姥姥覺得她自個兒年輕着呢,送這個她得罵我。其實我想問問,你們店裏能不能繡人像?”
“當然能,仿真繡是蘇繡的一個重要分支,先生您這是選對了。”徐向亭考慮了一下,又說,“這樣吧,您跟我們的繡師直接溝通好嗎?”
整個工作室裏,除了徐向亭本人以外,最擅長仿真繡的人就是周念。她聽到這裏,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果然很快,徐向亭帶着客人走了過來:“念念,你跟這位客人……”
他話還沒說完,男人的聲音就從頭頂傳來:“喲,小裁縫?”
這個稱呼一出,周念就知道,肯定是他。
她呼吸一滞,僵硬地擡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遲則安标志性的古銅色皮膚。他眼中藏着意外相逢的驚訝,笑笑地望着她。
一個月不見,遲則安看起來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頭發比之前剪得更短,特別是兩側推得格外平,襯得他的五官輪廓更加硬朗,光是站在那裏,就能感受到他身體裏蘊藏的蓬勃的生命力。
徐向亭很意外:“您認識念念?”
“啊,我們之前一起……”遲則安正要回答,就看見周念蹭的站了起來,動作之快吓得他後面的話也沒了聲。
周念顧不上久別重逢的害羞,磕磕巴巴地說:“遲、遲……遲則安,你你過來我們談一下吧,看你想繡……繡多大的。”
遲則臉一臉茫然,他記得周念以前說話不結巴,而且這姑娘以前不都老老實實管他叫遲隊嗎?怎麽突然之間就直呼全名了?
周念轉身朝屏風後的沙發走去,邊走還邊偷偷沖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趕緊跟過來。
遲則安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跟了過去,等到确認徐向亭聽不見他們說話了,他才笑了笑問:“怎麽了你這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綁架了,悄悄跟我傳遞信號讓我報警呢。”
周念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裙擺:“遲隊。”
遲則安嘴角一抽:“徒步都結束了,就別叫遲隊了。”接着他總算反應過來,拖長聲調哦了一聲,“你是瞞着別人去登山的?所以剛才把我說漏嘴?”
“嗯。”周念小聲地回答道。
這個結果實在出乎遲則安的意料,他有些好笑地盯着周念,想起最後一次見面時,她突然出聲幫他解圍,感覺在那一瞬間他的直覺果然沒有錯。
“你這小姑娘,”他看着她不知為何羞紅了的臉,揶揄道,“不老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