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遲則安有一瞬間的愣怔。
他放下筷子,揉揉眉心:“為什麽這麽問?”
“感覺?”周念的聲音小了下去,“我猜的。”
其實也不是全靠猜測。周念記得外婆曾經講過,她父親曾經從倒塌的房屋裏挖了三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救出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嬰兒。
“最後還沒送到醫院就不行了。你爸爸好多天都緩不過來,總想他如果能快一點,孩子說不定還有救。”
回憶往事,外婆萬分唏噓:“他是人又不是神,怎麽可能做到。”
父親去世的半年前,周念家裏出過一件大事。
那時周念跟媽媽住在繡品街,爸爸所在的武警部隊離家太遠,只有周末才能回來。
可有段時間他卻經常待在家裏,日漸消瘦的同時變得更加沉默。與此同時家裏經常會有陌生人拜訪,有些人爸爸媽媽會邀請他們進來,有些拿攝像機的卻被拒之門外。
等到長大了周念才慢慢懂得,原來在一次任務中,父親現場指揮的營救過程被記者拍了下來。
那是一場死傷慘重的高速連環車禍。盡管他們拼盡全力,依舊有許多人在救援過程中就離開了人世。
新聞出來後,輿論一片嘩然。
不明真相的觀衆指責救援不力,矛頭直指周念的父親,更有遇難者家屬将責任都怪罪到他身上,要求有關部門給出一個說法。
十幾年前的網絡不如現在發達,然而光是媒體的口誅筆伐就足以讓這個家庭陷入深淵。父親在家休息了很久,直到調查結束确認他沒有任何責任,才總算回到工作崗位。
兩個月後,他不顧自己的安危,為了救出一對年輕夫妻而犧牲。
仿佛諷刺一般,半年前将他推到風口浪尖的記者們,半年後筆鋒一轉用最哀痛的文字來贊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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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外婆提起這事,都會邊哭邊抱怨:“他們害了他。”
如今想來,周念懷疑她之所以會在飯桌上替遲則安說話,或許是源自于她自己的一種應激反應。
人們總是喜歡歌頌奇跡,卻時常忘記當不幸已經發生,剩下的往往便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周念看着飄起油花的紙碗,心中唏噓不已,她不希望遲則安像她父親那樣,背上沉重的心理枷鎖。
一是因為她喜歡他,二是因為她見過悲劇的誕生,更體會過因它而産生的漫長的鈍痛。
遲則安慎重地思考過才說:“相比難過,更多的是遺憾。”
周念擡頭,細細的眉毛擰成不解的角度。
“大槐溝的徒步路線是沿河岸從低往高處進行,兩邊都是幾乎呈直角的山壁。但它地形特殊,從高空往下看是一個葫蘆形,最窄的位置只夠一個成年人通過,也就是我們俗稱的一線天。”
“秋冬季節大槐溝是熱門路線,但夏天山裏雨水充沛,”他把兩根筷子的尾端并攏,只留出一條小縫,“上游一旦下雨,水流通過一線天時會在短時間內發生暴漲。”
周念問:“水勢太急的話,就算會游泳也容易被沖走,是這個意思嗎?”
“對。而且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遲則安沉聲說,“他們怕山上有落石,就把營地選在離河不遠的位置,水一來根本沒有時間逃生。”
如此一來,周念便明白他為何會說遺憾。
如果那隊驢友能夠更謹慎一些,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結局。
遲則安苦笑一下:“現在戶外旅行熱度高,許多人一知半解就加入進來,各種匪夷所思的事經常都會發生。”
周念說:“所以你帶我們的時候要求才會那麽嚴格。”
提起榆清山之行,遲則安就哭笑不得:“別提了,剛開始被人怼就算了,一個入門線路居然能鬧出掉進岩洞這種事。”
他臉上寫滿了心有餘悸,顯然被新手團莽撞的風格吓得不輕。
相比遲則安的痛苦,周念卻笑笑地眯了眯眼,她太喜歡在榆清山度過的三天兩夜了。那就像一場驚險而美妙的夢,帶她見到了從未想像過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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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基地缺少的車間大門正好送到,周念坐在旁邊看他們忙碌,感覺救援隊簡直就是白手起家。
裝大門自然有專業的安裝人員負責,不用遲則安動手。他幹脆退到一邊給周念介紹,等這支救援隊正式成立之後,他們會跟蘇城的消防武警等部門一起,在大家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
“有民間的力量,官方的壓力也會小很多。”遲則安想了一下說,“不過還是希望你用不上。”
周念認真地說:“希望大家都不用。”
一陣電鑽的噪音響起,遲則安捂住耳朵大聲問:“你說什麽?”
周念也捂住耳朵,朝他靠近了點:“我說!希望大家都不用!”
遲則安愣了一下,片刻笑了起來:“是啊。”
他的笑容裏有幾分無奈,周念想起論壇上關于他的讨論。如果遲則安沒有去過珠峰,或者他沒有遇到那位叫古明的登山客,那麽他還會加入救援隊嗎?
讀書時大家都參加過義務勞動,幫環衛工人清掃大街,又或是去養老院獻愛心,但那些都只是聽從學校的安排而已。
一次兩次是新鮮,要想長年累月堅持下來,并非一件易事。
周念看着遲則安的側臉,他鼻梁高挺,眼窩很深,因此目光總是顯得堅毅,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看上去都更讓人安心。
能擁有這樣的眼神,一定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戰自我之中,才能錘煉出那些周念身上所缺乏的品格。
就像她在榆清山那晚看到的那樣。
臨危不亂、冷靜沉着,以及等危機解除之後,才爆發出來的隐忍多時的怒火。
他生氣的時候兇巴巴的,可是沒過一會兒就雲淡風輕地放下,還會跟周念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遲則安身上所展現出來的一切,都讓她打從心底裏感到羨慕。
所以她願意相信,就算他從來沒有見證過雪山之上的死亡,他也一定會在別的地方,以另一種方式傳遞出他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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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安裝完畢,遲則安如釋重負:“耳朵都快吵聾了。”
周念眨眨眼睛:“其實我們為什麽不去樓上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遲則安難得無話可說。
周念被他難得的窘迫給逗樂了,單薄的肩膀抖得停不下來。
“又笑。我想起來了,以前我跟王禾說話,也是你在旁邊笑。”遲則安後知後覺地算起舊賬,“你成天看起來不聲不響,是不是都偷偷摸摸看別人的笑話呢?”
“我哪有。”周念小聲抗議。
“早該看出你不老實,虧我一開始還誇你好姑娘。”遲則安起身往攀岩牆走去,“來吧好姑娘,遲隊帶你玩兒攀岩。”
周念跟過去,遠遠地看見他扔了個什麽東西過來。她順手一接,發現竟然是一雙防滑手套,雖然比她的手大一些,但也能起到保護的作用。
“謝謝。”她紅了紅臉。
遲則安拿出裝備:“不用謝,繡師的手需要特別保護,是吧?”
周念嗯了一聲。有過橋降的經驗,攀岩的保護設備于她而言也不陌生,她上前一步,讓遲則安給她穿安全綁帶。
這是繼橋降之後的第二次,周念卻比第一次時還要緊張。
她聽話地依照他的指示,叫擡腳就擡腳,叫伸手就伸手。要說哪裏不同,也就是不敢再一直偷看他,畢竟上午才被抓過一回現場。
整個過程周念乖得不行,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遲則安笑她:“怎麽跟個洋娃娃一樣。喘喘氣,別憋過去了。”
“才不會。”周念嘟哝一句。
救援隊裏全是男人,買的安全綁帶都是大號。可周念的腰肢盈盈一握,綁帶在調節扣裏比別人都要多繞半圈,導致遲則安不得不幫她特地重新調整位置。
“上回用小號的還不覺得,”遲則安忍不住嘀咕,“你真是特別小一只。”
周念無力吐槽一只是什麽奇怪的量詞,她只想快點把綁帶穿好,不然她真的要憋過去了。還好遲則安不是磨蹭的人,很快他便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活動一下,确認不會太緊。
“沒什麽問題。”周念試過覺得可以,立刻仰起脖子往上看攀岩牆。
遲則安替她選好線路:“最左那條難度最低,你先觀察抓點……”
話沒說完他就忽然停下,然後看了看室內的燈光,又看了看窗外再次落下的雨。這裏沒有太陽,可這時周念連脖子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然後呢?”軟綿綿的聲音适時響起。
遲則安頓了頓,遲鈍的神經終于收到了一些暧昧的信號。
算上這一次,他親眼目睹過她三次臉紅。
第一次,是他沒有預兆脫掉上衣,那次可以看作是正常的害羞。第二次,是周念站在外婆的工作室外送他,也可以認為是陽光太毒辣曬出來的。
至于第三次,遲則安在心裏問自己,如果理解成因為攀岩而興奮,會不會……
有點說不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遲哥:你為什麽一見我就臉紅?
念念:可能是過敏叭_(:D」∠)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