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鐵駛進站臺,遲則安睜開眼,瞳孔裏映出熟悉的蘇城火車站。

近幾個月他頻繁到蘇城來,對蘇城火車站的熟悉都快趕上自己家了。高鐵停穩後,他起身從行李架上拿出背包,跟着人群出了火車站。

迎面一陣寒風吹來,他把拉鏈拉到頂,排隊打了輛出租車。

一上車,司機問他:“你好,去哪兒?”

遲則安愣了愣:“先往市區開吧。”

他過來得急,不僅沒訂酒店,而且也沒有提前告訴任何人。等出租車啓動了,他拿出手機撥給周念,還是沒有人接。

遲則安蹙眉,訂票前他就給周念打過三個電話,這轉眼六個多小時過去,她居然還沒看見有未接來電。

這姑娘搞什麽呢,他在心裏嘀咕一句。

半小時後,司機又問:“先生,已經要進市區了。”

“嗯?”遲則安回過神,想了一下,報出了周念家的地址。

上高鐵前還是豔陽高照的下午,等他從出租車下來,南方深秋夜裏的濕冷就爬上了他的背脊。

遲則安單肩背着包,在小區大門外轉了轉,發現這個小區的保安不嚴,便跟在一對母子後面混了進去。

周念家在小區最左一幢,他跟着記憶裏的路走到樓下,被面前的密碼鎖擋住了去路。

他在密碼鎖上按下周念家的門牌號,漫長的通信音響過,沒有任何人來搭理他。原地等了十來分鐘,不知是不是他運氣不好,居然也沒有住戶經過。

遲則安不信邪地又打了一次電話,還是沒人接。

“……”他無語地瞪着眼前的密碼鎖,幾秒之後轉身,走到花壇邊的長椅坐下,開始思考他抽的是哪門子瘋,不遠千裏跑來蘇城吃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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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得出結論,他還真是抽瘋了。

看完那段視頻之後,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要來見周念。

他不知道這麽怕生的姑娘,是怎麽鼓起勇氣在鏡頭前偷偷替他說話。

整段視頻裏,周念幾乎都沒敢直視鏡頭,她每一句話都先要想一想,然後咬咬嘴唇,再看看放在繡棚上的那幅“桃源”,好像能從繡品裏吸收到什麽能量似的。

只有完成了這些繁瑣的步驟,她才能輕輕地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完了嗓子還抖得厲害,跟她平時說話的聲音完全不同。

這還是剪輯過的視頻,遲則安都不敢想像原片她到底磕磕絆絆了多少次。

傻乎乎的,就因為喜歡他,連之前千辛萬苦瞞着家人去登山的事都全講出來了。

遲則安從兜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擡眼看了眼九樓黑漆漆的窗口,心想無論他想對周念說什麽,他都要當面說出來,用微信不行,打電話也不行。

只能是當面。

可問題是——人呢?

·

時間倒回到今天下午。

周念在家裏繡遲則安姥姥的繡像,離承諾完工的時間還有大半個月,她的進度有些趕不上。

原因無他,就是上回和徐向亭一起接受過采訪後,家裏突然意識到她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一個個輪流明裏暗裏地來關心她。

和以前一樣,他們的關心同樣讓她壓力倍增。

每天早上睜開眼,她都想起外婆那雙竭力掩飾納悶的眼睛。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這個外孫女,想放她出去玩又怕摔了硌了,想留在家裏又怕她悶了煩了。

偏偏徐向亭還想起前一陣的某天,周念給他打電話,說看見一個流浪漢怪可憐的,問他能不能拿一套不要的衣服送給人家。

結果徐向亭去查了那起車禍的相關報道,在視頻裏看到被轎車蹭得滿身油灰的遲則安,再一對比時間,猛然驚覺恐怕根本不存在什麽流浪漢,她就是想借套男裝給她口中那位專業的領隊換。

等他順藤摸瓜發現遲則安最近在網絡上的傳聞,看清這原來就是前段時間來店裏訂制仿真繡的那位客人,更加驚覺自己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不過這些推測徐向亭沒有說出來,冷不防問她這些事情,他怕外甥女面子上過不去。只不過這也導致他最近見了周念,表情都十分複雜。

他每欲言又止一次,周念就膽戰心驚一回。

好好一家人,搞得跟諜戰片一樣。

都怪自己,周念想,要不是她有賊心沒賊膽,遲遲不敢把事情全部告訴家人,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誰知她一聲氣還沒嘆完,外婆的電話就來了。

周念放下針,顫悠悠地拿起手機,嗓子發緊:“外婆?”

楊新筠的語氣難得嚴肅:“你現在能來店裏嗎?”

“怎、怎麽啦?”她吓得瞬間腦海中飄過無數個猜測。

“年映春想見你一面,人已經到了。”

周念腦子嗡的一聲,什麽害怕什麽忐忑全都被抛到了天邊。

年映春是誰?國內當代最知名的蘇繡工藝大師之一,周念以前唯一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那場讓她崩潰痛哭的工藝展上。

這樣的人,居然專程來到蘇城,并且點名要見她。

她壓抑住想要尖叫的沖動,問:“我要做什麽準備嗎?”

“把你的‘桃源’帶來,她想親眼看看。”楊新筠說,“你還有沒有類似的繡品,有的話全都帶上。”

周念放下手機,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打開抽屜,把裏面兩幅同樣大小的繡品都拿了出來。

等她在樓下打車直往繡品街而去時,周念才想起手機被落在家裏了。然而她完全不敢讓司機掉頭送她回去,畢竟現在在店裏等着她的,可是年映春。

·

整個見面過程,周念都是迷糊的。

她只記得到了後廳,看見外婆和年映春坐在一起,兩位老人家用家鄉話和氣地聊着天,然後她上前喊了一聲外婆,又喊了一聲年老師,接着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還是年映春先對她笑了笑讓她坐,周念才敢坐了下來。

“上次在工藝展看見,我就猜她是你們家的孩子。”年映春沒有急着看她的作品,仍然和外婆閑聊道,“長得像她媽媽。”

提到周念的母親,楊新筠就紅了眼睛:“是啊,一模一樣。”

年映春和楊新筠早年相識,原本都是水平不相上下的繡師,可兩人的境遇卻完全不同。

楊新筠中年喪女,眼睛哭壞後就沒辦法再從事刺繡工作,只能在店裏指導年輕繡師;而年映春卻接連創作出幾幅驚世之作,繡品不僅屢次在拍賣會上拍出高價,甚至還被蘇城和燕都的博物館作為藝術品收藏。

她在五十歲那年搬去燕都,從此以後接觸的世面,都不再是守在蘇城培養年輕人的楊新筠可比。

兩人十幾年不見,提起往事都有些唏噓。

老人之間敘舊,周念自然不敢随便搭話,安安靜靜地守在旁邊,等他們聊完了,年映春轉過頭看她,她就知道接下來輪到自己了。

年映春和顏悅色地問她:“你的‘桃源’能讓我看看嗎?”

“能。”周念連忙點頭。

年映春接過繡品,目光瞬間變得和剛才不同。

她用一種專業而挑剔的态度,沒有放過任何一根絲線,将“桃源”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接着又問:“還有別的嗎?”

周念按住顫抖的手腕,把第二幅交上去:“前兩天剛繡完的。”

“主題是什麽?”年映春像考官一樣發問。

“風。”

年映春看她一眼,又低頭審視手中的繡品。

構圖的主體是一只男人的手掌,骨節分明,筋脈突起,五指微微張開。這原本是完全靜止的畫面,但是透過手掌的縫隙,層巒疊翠的山峰邊緣卻有些許的模糊,就像有一陣山風拂過,吹亂了遠處的樹葉。

繡品不是電影,沒有下一幀供人觀看,但年映春看着它,卻能想像得到,站在畫面背後的人,一定正迎着風遠眺群山。

“很新穎。”年映春點了點頭,又指着繡品朝周念說,“但你這裏,如果換更淡的顏色改成虛針,會比現在的效果好。”

周念緊張得吞咽一下:“嗯。”

年映春又指向另一幅:“這幅也是,幾種顏色之間的漸變還是不夠自然,不應該劈成十六絲。”

“是。”周念快要不會說話了。

年映春說:“不要這麽害怕,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勇于突破,你看你做到了。我在網上一看見你的采訪視頻,就想必須要來親眼看看。你沒有讓我失望。”

周念定了定神:“謝謝年老師。”

年映春拍拍她的肩,看向楊新筠:“這孩子有前途。”

周念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能被年映春肯定,這是多少繡師求而不得的願望。可出乎意料,外婆的臉色卻比剛才沉重了幾分。

她收起笑容,茫然地望着外婆。

許久之後,楊新筠才開口問:“年老師想收你為徒,你願不願意?”

周念胸口猛的一震,懷疑自己興奮過頭聽錯了。

見她傻在當場,年映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別害怕,還是以你的想法為主。畢竟你從小在蘇城長大,家裏人又這麽疼你,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

周念做夢都沒想過有朝一日她能跟年映春學蘇繡,被從天而降的餡餅徹底砸得暈頭轉向。

她喃喃開口:“可是,年老師不住蘇城呀。”

年映春笑了起來:“是啊,所以才問你呢。周念,你願意來燕都嗎?”

作者有話要說:念念內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撥鼠尖叫

被遺忘的遲哥:晚上的風好冷,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其實現實裏蘇繡還是本地發展比較好,但是寫文嘛,一切劇情都是為了讓他們在一起,畢竟總不能一直異地戀是吧?所以大家不要太較真,本故事純屬虛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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