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與妻書
一片杏花從南枝的面前飄下,她又伸出手握在掌心,閉上眼睛,便又是另一幕。
衛燕披頭散發,一襲薄薄的紅衫坐後院池邊,天上彎月映在水中,像是一片會顫動的天空,她伸出手,指尖輕輕一溝水波,影亂了一池清輝,也亂了她的模樣。
她收了收衣襟,起身回到房中。
房中燭火昏黃,地上丢着淩亂的衣衫,挂在床前的一道紅簾輕輕飄動着,透過那絕美的飄紗,只見白霁岚沉睡在榻上。
衛燕走到床前,目光溫柔地看着床榻上的人:“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着白霁岚的臉,指尖輕柔地勾畫着他的眉眼,他還是那個豐神俊朗的大将軍,也是心間最好年的少年郎。
“你不願意做的事,我都來做。”她說。
她甜甜地笑起來,像個極好哄的女孩,俯身親了親他的唇。
忽然,白霁岚睜開眼睛,齒間還留着她口中的幽香,望着眼前覆蓋的臉,他驚恐,憤怒,最後一把推開她!
“衛燕!”他怒吼。
白霁岚猛地從床頭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白絲衫,再看一看滿地的狼藉,他回想起來,自己被衛燕下了藥,然後就......
衛燕被他推倒在地上,她也不惱,而是從容地站起來,嘴角噙着讓人讨厭的笑意,她說“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我,沒想到,你卻十分熱情。”
白霁岚勃然大怒,他從床上跳下來,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她的喉嚨,雙眼俱是痛恨:“你就那麽想尋死?活着不好嗎?”
衛燕臉色蒼白,她沒有掙紮,只是呼吸漸短,眼淚從眼眶一粒一粒掉下來。
白霁岚目光深邃,卻藏不住對她的心軟,終是松開了手。
衛燕渾身癱軟,倒在地上,雙手撐在冰冷的地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柔軟的發絲垂落下來,将她單薄的身子襯的更加單薄。
“貴為公主,卻自甘下賤!”白霁岚咬牙切齒侮辱她。
衛燕擡頭,淚光盈盈,面容蒼白卻透着誘人的明豔,她笑道:“如果妻子服侍丈夫是下賤,那麽全天下的女子都差不多,我又何懼?”
白霁岚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崛強起來比溫柔時更讓人心疼,他吞咽着喉管中的唾液,一點一點地穩住心神。
室裏的空氣突然變得很凝固,好像要窒息似的。
白霁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撿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就離開了。
衛燕一動不動,任由淚珠砸下,也不回頭去看年那身影如何消失,垂落在腰際的發絲被門外的風吹動,一絲絲地蹭刮着她的肌膚,有點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後知後覺地靠到床邊,揭開被子,看着床褥上落下的紅。心中中苦澀不平,悶在心口的話不知該向誰說。
婚後三年,她才把房圓了。
可笑她身為妻子卻要對自己的丈夫用藥!
終于,衛燕忍不住哭了起來,低低的哭泣聲只有自己可以聽得見,她蹲在床邊,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膝蓋,将臉埋在膝蓋上,哭了許久許久。
她對白霁岚用了藥之時,心裏好害怕,當他抱着她,親吻她的時候,她害怕極了。她想逃跑,卻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她才說白霁岚可能喜歡她!
白霁岚睡過去的時候,她瘋了一樣跑出去,坐在院子裏孤獨地看着月亮,呆了半晌,冷靜之後,她才有勇氣走進房中。
衛燕咬着唇,盡量讓哭泣的聲音變得最小。
南枝看到這裏,莫名心疼她。
在所有愛情裏,寵也是女人,傷也是女人。因為只有女人需要愛情,而男人不需要!
“一廂情願,終是傷情傷己。”南枝輕嘆。
又一片杏花飄下來,她伸出指尖挽入掌心,五指輕輕一摁,畫面破碎,又呈現出另一幕畫景。
夏至,風清雲淡
衛燕有了身孕,吃什麽吐什麽,整個人都懶洋洋地躺在竹床上,旁邊的丫鬟拿着扇子,小心地替她扇動着。
這時,院外傳來窸窣聲,越來越近,匆匆忙忙的,來了應該有七八個人。
衛燕太過疲倦,根本沒有睜開眼睛,繼續閉目探聽。
“将軍。”旁邊的婢女欠了欠身子道。
衛燕一聽将軍二字,終是睜開了雙眼,她臉色很難看,像是大病着。
只見白霁岚一襲玄色常服出現在面前,他還是一貫的清冷淡漠,看待她雖多了幾眼,但卻跟仇人似的。
“我說過了,這個孩子我會生下來,就算你不要他,咱們和離,我還是要生下他。”衛燕枯白的唇微微啓合着,此時聲音已不似往日強勢有力。
因為這個孩子,他們已經吵了七次,每一次,白霁岚都說要打掉這個孩子,衛燕堅決反對。
作為一個母親,她無論如何都狠不下這個心。
白霁岚看着崛起羸弱的衛燕,心情很沉重,清冷的雙眼越來越複雜,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自己喝了它。”白霁岚的雙眼黑沉沉的,他招了招手,身後的丫鬟端來了一碗打胎藥。
衛燕看了一眼丫鬟手裏的湯,前幾次雖有大吵過,但白霁岚沒有讓人帶着藥來。
“白霁岚,我懷的可是你的孩子!”衛燕坐了起來,雙眼瞪着面無表情的男人。
他怎麽可以,可以親手弄死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再讨厭她,也不會絕情如此。
衛燕開始哆嗦,蒼白的唇在輕輕顫抖,她想,白霁岚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一定不會。
白霁岚依舊面無情,但藏在衣袖裏的手指已經開始顫抖,他吞咽着卡在喉管裏的緊張,道:“我說過,白家的孩子絕不能由你生出來。”
他上前一步,顫抖的手指盡量握成拳頭,再緩緩松開。
衛燕想從竹床上起來,卻被白霁岚狠狠地摁了下去。
掌年握用兵器的手有些起繭子,他拿住衛燕的颚骨,雙眼猩紅,像吃人的獸。
“白霁岚,我求你,你要我怎樣都行,哪怕是休了我,求你不要傷害腹中的孩子!”衛燕哭着在他掌心掙紮哀求。
白霁岚的眼中閃過一陣痛意,似是有眼淚要滴出來。
衛燕在掙紮中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眼淚。
“把藥拿來!”白霁岚大喊。
“白霁岚,我錯了,我錯了,求你饒了我。”她的眼淚一粒一粒地溢流着,尖聲求饒中,卻是滿口的苦藥入腸。
那一刻,白霁岚是真的落淚了,看着被他按在手中吃下滑胎藥的衛燕,他的心好像被生生地摘掉了。
衛燕從竹床上跌在地上,她緩緩地爬着,只想離白霁岚遠一點,再遠一點。
本是晴空萬裏,忽然就下起了雨。
丫鬟紛紛扶着衛燕進了屋,合上了門。
白霁岚站立在雨中,看着那緊合的門,聽着裏面撕心裂肺的聲音。
衛燕腹中的胎兒化作鮮血落下來。
她所受的痛苦,都基于愛一個人。
可這份愛,她已經無力再去繼續,滑胎藥給她切膚之痛,終于在這段姻緣裏劃開了一道口子。
白霁岚一直站在屋外,淋着雨,聽着裏面的哭聲,他能想象到衛燕的痛苦,也借此痛苦狠狠地懲罰下自己。
南枝在廊檐下走了幾步,目光一直盯着雨中的白霁岚,就算雨水沖打,也能分辨出他臉上有眼淚。
“真是一個讓人又恨又心疼的男子!”南枝搖了搖頭。
掌心攤開,接下一片杏花,握緊它,破碎這窒息的畫面。
夏至,将軍府的荷花都開了。
衛燕卧床了兩個月,如今好轉,忽然想起要為死去的孩子做個法事,于是,她穿了常服就去了最有名的白雲觀。
衛燕絕對沒有想到,此行白雲觀會發現一個驚天秘密。
那個她從小就很崇拜的将軍夫人,本該在九年前病故的楚夢瑜竟然活着,在白雲觀的道觀裏,一直守着白世銘的靈位,為他添香抄經整整九年。
衛燕難以置信,整個紫衛都以為楚夢瑜死了,那個風華絕代的一品夫人竟還尚在人間。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走向那個在靈前抄經的女人。
楚夢瑜束着頭發,穿着一襲灰白的道袍,俨然像個道姑。
“白夫人,真的是你!”衛燕停在她的旁邊,目光寒冷。
楚夢瑜的手抖了一下,抄了一半的經書也被劃亂了。她擡起頭,看着衛燕,這個同樣驚豔了整個紫衛的女子,嫁給了她的兒子的紫衛國公主。
“為什麽?”衛燕實在不懂,她尚在人間何故宣稱離世?
楚夢瑜非常冷靜,她從容地坐下來,看着神壇上的靈位,道“我只想守着我的夫君。”
白世銘戰死那年,衛燕只有十歲,白霁岚十四歲,同年,楚夢瑜傷心成疾,五個月後病故。
衛燕依舊記得,楚夢瑜死的時候,她的父王無比難過。宮裏的人都說,衛國侯愧對白将軍夫婦,還禁了三個月的歌舞喜事。
衛燕那時候同樣感慨,一代傾國佳人,就這樣随她的愛情去了。
“所以,霁岚也知道?”衛燕聲音顫抖。
“他當然知道。”
衛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看着神壇上的靈位,心中同樣有愧,于是跪了下來,對着白世銘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