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與妻書

外面的風呼呼地吹着,挂在旁邊的紅燈籠被吹的啪啪直響,屋內的白色紗帳上墜着幾只紫色小鈴铛,風吹進來,小鈴铛也叮叮作響。

這是引鬼入室?

只見紅影慢慢飄了進來,看身形像個女子,她披着一件紅色的鬥篷,腳步輕盈,空氣中突然多了一種月季花的淡雅之氣。

她站在門前,擡起頭,雙手摘了鬥篷的帽子。

南枝愣愣地望着,那女子生得極美,二十歲出頭,紅唇若嬌花,兩眼盈盈,腰間挂着蟬紗飄帶,無風自動,像添了一縷仙氣般。

她盯着左側閉目彈琴的盛卿歡,眼淚不由落下,凄凄楚楚,欲語還休。

“人鬼殊途,姑娘何不放下執念?”清聊語氣溫和輕緩地說。

女子的淚珠滾落在臉上,眉眼一靜一動皆是可憐,她哽咽道“我知道。”

蒼白的手捂住胸口,雙目俱是沉痛,她說:“從他說,我是害人精,我該萬死的時候,我就該放下的。”

只聽血肉分裂的聲音滋滋地響起,女子捂着胸口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一把匕首,匕首還插在胸口,她一點一點,不知疼痛似的将那把匕首拔了出來,鮮血淋漓滿地,落在地板的瞬間就化作一片杏花花瓣。

女子踉跄地走着,一步一步走近閉目彈琴,渾不知情的盛卿歡。

南枝為盛卿歡捏了一把冷汗,生怕這個女子将手裏的匕首捅出去。

清聊師父依舊從容,他攤開手掌,一枝杏花落在掌心。

“你只知道他怨你憎你,甚至将匕首插進你的身體要你死......卻不知道,他又經歷了什麽!”清聊拿着杏花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優雅地走到女子的身後。

“凡事都有因果,你想看一看嗎?”清聊未等女子說什麽,便将手裏的杏花遞了出去。

女子側目看來,望着盛放繁榮的花,苦笑,半響沒有言語。

她想看一看,卻又害怕再經歷一次死亡。

“或許你看了之後,就能解脫了。”

一片杏花落下來,穿透女子蒼白手背,她毫無知覺,連疼痛都沒有。就算重來一次又如何,她竟連觸碰他的機會都沒有,留在世間太久,久到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字。

“好。”她苦澀地答一個字。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久遠的讓她忘了到底是有多久。

若不是重來回憶一次,她都不記得,自己竟然叫做“衛燕”還是位公主。

一百年前,帝朝還統禦着九個諸侯國,其中有一個小國叫做紫衛,國侯将最愛的公主嫁給紫衛的鎮國大将家白霁岚,那年她才十六歲。

衛燕從小就倍受寵愛,卻并不是什麽恃寵而驕的公主,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除了有那麽一點自信。

可笑她嫁給白霁岚三年,卻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原本那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子變成了蠻橫暴躁,不可理喻的女人。

南枝一襲紫衛國的白色衣衫,腰間系了一條紅色蟬紗飄帶,走路的時候它便随着衣袖飛舞而起。南枝覺得有趣,便用手指不停地挑動。

沒走幾步,她就到了将軍府。

一片杏花落下,帶着淡淡的清香,南楠伸手握在掌心。這是與一花一世界聯系的信引,上回她還去了傅月的世界,親眼看着傅月出嫁,與現實世界聯系的杏花還飄進了傅月的花轎中。

南枝拿到信引才能快速掌握主人翁在這個世的心境,只有足夠了解,才能在彈奏極樂調時解開對方的心結。

以前都是師父帶着南枝進入對方的回憶中,現在,師父都不陪同了,南枝覺得這一花一世界的幻境都不好玩了,美味的東西也誘惑不了她,心裏只想着快點掌握衛燕的心境。

将軍府裏哭哭啼啼不斷,三三兩兩的少女背着包袱出來,圍在将軍府外看熱鬧的百姓紛紛讨論:“這燕公主還真是個母夜叉!唉,真是委屈了大将軍。”

“可不是嘛,這都攆了百十個丫鬟出府了。”

“嗨,她自己肚不争氣,還不允許将軍納個妾。”

“所以呀,寧取個無權無勢的鄉下姑娘,也別娶什麽金枝玉葉的公主。”

......

南枝聽得雲裏霧裏,單看表象,這衛燕的口碑是真的差。

她握緊手裏的杏花,視線一轉,将軍府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一只大花瓶砸在地上,啪,一聲刺響,花瓶碎作無數殘片。

一襲玄衣的高貴男子一動不動,即使濺開的瓷片劃傷了手背,他也一動不動。

“夠了嗎?”白霁岚目光清冷地看着對面的女子,聲音猶如困獸掙紮地對着女子低吼!

衛燕一身湖藍色長袍,端莊娴靜,可惜,她怒着,不可控制地将桌上的硯臺狠狠砸在白霁岚的腳下。

墨汁濺了一滴在白霁岚的眼角,像一顆淚痣,比女子還要陰柔絕美。他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連發脾氣的興趣都失去了。

他盯了衛燕兩眼之後,什麽也沒說就轉身走了。

衛燕追出去,緊緊地拽住白霁岚的胳膊,她咬了咬唇,眼眶猩紅:“白霁岚,我到底哪裏不好,你要如此待我?”

白霁岚不置一詞,也不看她如何歇斯底裏不可控制,他無視她,最讓人可恨的就是那種無視。

“我又不是死人,你憑什麽無視我的存在?”衛燕狠狠地拽了一下他的手,讓他可以正面自己,讓他可以直視自己。

她那麽自信的人,因為一個白霁岚,徹底瘋了,魔了!

“你看着我!我是你的妻!你怎麽可以......無視我的存在?”衛燕悲憤地哽咽道。

白霁岚看着她,只是目光所至,毫無情份,毫無愛意,毫無在乎。

衛燕的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相看無語。

她傷心欲絕地倒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白霁岚,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一點兒都不讨厭我,你只是讨厭我父王,讨厭他當年沒有派兵支援你的父親,使你父親戰死!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認真地看一看我,會喜歡上我?”

白霁岚目光越發陰沉,也許是提到了他的父親,所以那股子恨意全部彙入了目光之中,刺得衛燕心中狠狠一痛。

他扯掉衛燕的手,重重甩開:“你我沒有這種可能!”

衛燕看着白霁岚離去的背影,苦笑着,心底卻明白了一個道理,自信也敵不過偏見。

“既然你不喜歡這種方式,那咱們就換一種更霸道的。”衛燕喃喃道。

沒有人能看見衛燕的孤獨無助,也沒有人知道,她為之瘋狂的到底是什麽?

南枝握了握手心的花,終于找到了答案。

衛燕小時的候常在宮中見過一位将軍夫人,她端莊優雅,賢良淑德,而且聰慧美麗,宮中的人都說,她是紫衛第一美人,白将軍何其有幸能娶得如此才貌驚人的女子。

衛燕那時候并不知道什麽是優雅,什麽是美麗,眼裏心裏只有兩個字可以評價,那便是好看。

後來,那位好看的夫人又帶了個小男孩進宮赴宴,在坐的公子小姐中,也只有好看夫人的公子最好看。

衛燕不懂什麽少年天才,文武雙全,只曉得好看,像他母親一樣,讓人看着很舒服,想要去親近。

後來,她就想變成那樣的人,好看,而且要讓人看起來覺得舒服,想要靠近。

她努力了十年,終于變成了好看的人,宮裏宮外人人都誇她溫柔美麗,善解人意,她想,白家的大公子應該也會喜歡他吧,畢竟都是好看的人。

很遺憾,她變成世上最好的女子,他也不曾多看過一眼,遑論去了解真正的她!

衛燕坐在空蕩蕩的客堂上,看着滿地狼藉,這個月,她把府上所有長得好年的年輕丫鬟都遣散出府,她惶恐地以為白霁月會多看她們一眼,她想着,府上只有她和一些年老的女人,白霁岚是不是就只能看她了?

然而并不是,他當她似空氣一樣,無論她做什麽,他就像看不見。

衛燕終于忍不住對他大發脾氣,把她努力了十年的溫柔都毀在了白霁岚的面前。她露出了兇橫的模樣,給他看了她不可理喻的樣子。

她所有的不好都在這一朝一夕全部做完了。

這時,一位十二歲的少女走了進來,她長得和白霁岚有幾分相似,小小年紀,已經能看出将來必是風華絕代的美人。

“公主是非要把我大哥逼死才滿意麽?”少女走過來,目光随意地掃了遍地上的狼藉。

他是白霁岚的親妹妹白景芝。

這兄妹倆都讨厭衛燕,他們的那份厭惡來自他們的父親。

“身為公主,小肚雞腸,可就算你把全府上的女子都趕走,也不能把全天下的女子如何!”白景芝也坐了下來,小手像她母親在世之時,端端地放在膝蓋上,別有一番大家閨秀的味道。

衛燕不語,這三年,早就習慣了小姑子的各種冷嘲熱諷。

白景芝最讨厭衛燕不說話的樣子:“你自己不讨大哥喜歡,還非要嫁給他。現在,你還不允許他看別的女子!你到底安的什麽心?是想讓我白家斷後嗎?”

衛燕不想與白景芝搭話,起身準備離去。

“你就不能放過我們嗎?”白景芝痛恨地說。

衛燕邁開的腳又頓了一下,她回頭看了一眼白景芝,靜靜地留下高傲的姿态,她的每個眼神,每一寸目光都讓人不敢回視。

“這一生,我都不會放過他的。”衛燕淡淡回道。

“你真的很不要臉!”白景芝氣急道。

衛燕再沒有理會她,而是端着那假溫柔的樣子離開。

僅管白景芝如何說她不知廉恥,非要嫁給白霁岚,衛燕也不還嘴,不是她軟弱,是因為她真的喜歡白霁岚,喜歡了很多年,甚至為了他變成另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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