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與妻書
“這極樂調,果然是玄妙,弟子竟然身臨其境,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裏有一些人,如今醒來,我卻記不住了。”盛卿歡的手指輕輕地撫了撫弦。
悲從心起,而心裏住着一個忘了百年的人。
南枝從旁邊拿起一塊桂花糕吃起來,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極樂調,本就是世間最玄妙之曲,非仙人不能彈奏,非靈力不足之人能駕馭,非聰明之人不能領悟,非槐琴不能奏響。
“師父。”盛卿歡再次起身,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來時那麽開心,眼睛紅紅的,心情無比低落。他說:“弟子今日狀态不好,改日再向師父讨教。”
“也好。”清聊淡淡道。
盛卿歡抱着自己的琴,向南枝道了別後就離開了靡音館。
此時月中天,整個梨州都陷入燈火寂寂。
清聊站了起來,玉手輕輕一揚,兩扇朱漆大門自行合上。
“時辰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清聊溫柔道。
南枝在自己的面前擺開竹簡,手裏提起了筆,沖着清聊笑了笑:“我得把這個故事寫完才睡。”
“明日再寫。”清聊走過去,似是心疼她熬夜。
單從這點來看,清聊師父可比問齋師父有愛心多了。
“弟子喜歡今日事今日畢。”南枝燦爛地笑了起來。
“那我陪你。”清聊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旁邊放着茶具,正适合他閑來喝幾杯。
南枝擡頭看着清聊,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看我做甚?”清聊淺淺笑着。
“師父好看呗。”理直氣壯的徒弟。
“那要不要我坐近一點?”師父很認真地說。
南枝的老臉猛地一熱,趕緊埋頭寫作。
可是剛要寫标題,就遇到了難題,這次的故事該取個什麽名字?
“師父,這個故事叫什麽好呢?”
“随你。”清聊優雅地拿起茶杯,淺淺地啜起了茶。
南枝閉上眼睛,回想着她在一花一世界裏所看到的,印象最深刻的是白霁岚給衛燕寫信。
“那便叫作與妻書。”南枝睜開眼睛。
清聊神情淡淡的,目光卻極為柔亮,對于南枝取的名,頗為滿意:“這個好。”
南枝開始在竹簡上書寫起來,還為白霁岚的妹妹白景芝寫了一個結局。
白景芝嫁給了盛家,算起來,也是盛卿歡的□□母。
最後還點評了一下楚夢瑜這個角色,她在衛燕這個故事裏雖然是個反派,但曾經也是名動一時的美人,她也有溫柔端莊的一面。
楚夢瑜并非絕對的壞人,她只是因愛成魔而已,她太愛自己的丈夫了,因為愛得越深,痛的夠徹,才會做出一些傷害自己親兒子的事情。
裏面的所有人物都是悲劇角色,都是因為愛才失去了一切。
南枝見過的愛恨別離太多太多,自然也打開了上帝心态,平靜地看待,理性地分析。
寫完故事後,南枝有些疑惑地看着清聊:“師父,你接近盛卿歡根本不是為了錢,對嗎?”
這世上不可能有那麽巧合的事,要不是清聊師父發現了什麽,怎麽可能把盛卿歡這樣一個凡人留在靡音館?
清聊放下茶杯,緩和道“确實是為了錢。”
南枝走到清聊面前,拿起杯子倒了杯茶,喝了口後,她坐到清聊師父的身旁:“師父,你一直秉持的清高貴重呢?”
“被你捅壞了。”清聊淡然地放下茶杯,起身欲走。
南枝還坐在那處,反應不過來。師父的清高什麽時候被她捅壞了?她怎麽不知道?
“诶,師父......”過來解釋解釋呀。
南枝想要反駁的時候,師父早就不見影子了。
三更半夜,甚是無趣,南枝收拾好東西也回自己房中睡下了。
第二天
南枝起了個大早,給清聊師父做好了早飯,還把師父的衣服也全部洗完,總之奴婢和徒弟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清聊吃得比較清淡,而且吃飯的樣子也特別優雅,南枝這種狼吞虎咽的人士實在不好意思跟他坐在一處吃飯,她端着碗,坐在院子裏的一棵海棠樹下,沒有管自己的吃相,只管開心地吃完。
她擡頭看了看院子裏的這棵海棠樹,這是兩百年前,清聊師父和問齋師父鬧崩之後,清聊師父離開東涼,在長途跋涉中,遇一峭壁絕崖,還從中挖出一枝小海棠,來到南湘國以後就種在了這院中,沒想到,真長成了兩百年的巨樹。
可能是靈力的關系,這棵海棠一直開着花,沒見凋謝過。
“臭丫頭,你飯掉我腿上了。”
南枝懵了一下,這清高又寡淡的死亡之聲,誰發出來的?
南枝看了看露臺上端坐姿态都很絕美的清聊師父,他沒說話,就算說話也不會是這種讨厭的語氣。
難道是幻聽嗎?
南枝沒再理會,又吃起飯來。
“臭丫頭!把我衣服弄髒了。”那個死亡之聲又出現了。
南枝意識到聲音來自背後,而且貼得很近,猛地回頭,卻看見一襲紅衣男子從樹裏飄了出來,披頭散發,頗有幾分問齋師父的騷氣打扮,不過他比問齋師父騷太多了,簡直不能比。
南枝看到樹裏走出一個人,也沒有很震驚。
這六年跟着師父什麽東西沒見過,區區一棵樹妖也不足為奇,不過,長得還是很受歡迎的那種。
“你成精了?”南枝開口的第一句話。
果然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紅衣男子伸手過來,狠狠地捏住南枝的臉蛋:“再說一遍,信不信我弄死你。”
“師父,救命啊,樹妖殺人了。”南枝一只手還抓着碗,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紅衣男子的手,整個人就是跳起來大呼救命。
清聊淡淡看過來,素袖輕輕一飄,一道靈力極其霸道地劈過來,将紅衣男子推出數仗。
可以看得出來,清聊也不想為難紅衣男子,要是換作別的鬼怪敢欺負他的徒弟,早就被弄死在現場。
南枝吓得拔腿就跑,她繞到了清聊的身後,手裏還緊緊地抓着碗,裏面擱着一只沒吃完的雞腿,小模樣甚是惹人好笑。
“師父,你怎麽養妖怪了?”南枝瑟瑟發抖,還養了如此兇惡的男妖怪。
“好你個花清聊,竟為了這個臭丫頭打我臉?”紅衣男子氣乎乎地走過來,行動間紅衣飄飄,墨發飛舞,全身上下無不散發着一種妖媚。
看着紅衣男子靠近,南枝蹲下來,一只手緊緊地抓着花清聊的衣袖。
“好了,別吓着南枝。”清聊淡淡地笑着,語氣也極為柔和。
因為這份溫柔,暴躁的紅衣男子不得不收起火氣,坐在了他的對面,打量着藏在清聊身後的南枝。
“臭丫頭,出來,讓我好好瞧瞧你。”紅衣男子說。
瞧她做什麽?熟嗎?
“好了,看你把她吓得。”清聊嗔怪道。
再下他的徒弟,他是會翻臉的。
“這就心疼了?這臭丫頭小時候爬到我身上,摘我的花,還用石頭砸我的時候,你怎麽不心疼我?”紅衣男子一副要算賬的樣子。
南枝咽了咽口水,回想她的小時候,那真是不堪回首。
爬到海棠樹上捅鳥窩也是有的,摘海棠花也是有的,用石頭砸樹杆上的螞蟻也是有的。
“師父,這樹妖是不是喜歡你?”南枝估摸着,紅衣男子敢如此撒嬌,肯定是喜歡清聊師父的。
想到這裏,南枝心情特別沉重,雖然不反對有個師父父,但骨子裏還是想要個師娘。
清聊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他回頭看着南枝,心情也特別沉重。
這些年,他和問齋對她的栽培難到都歪了?
紅衣少年雖是外表騷了點,性子狂了點,但确實是個正直的男子,他狠狠一拍桌子,一道妖力沖過來,化作細小的藤蔓将清聊身後的南枝給拖了過來。
因為距離太近,南枝沒有等到清聊相救,人已經趴在了桌上,雞腿被紅衣少年拿起來,塞進了她的嘴裏。
豈有此理,居然如此對待小姑娘。
“臭丫頭,信不信我娶你做老婆!”
敢懷疑他的性取向,哼等你過了十五歲,老子就把你娶了。
“紅棠!”清聊愠道。連忙解開了纏在南枝身上的藤蔓,将她嘴裏的雞腿也拿出來,又愛憐地給她擦了擦臉。
紅棠就是樹妖的名字,不男不女的,一看就不正經。
南枝咽了咽口中水,還是控制不住,汪汪大哭地來。
南枝本意識是不想哭的,可是這身體這個骨齡還太小,不過十四歲的年紀,肯定被吓一吓就會哭啊。
南枝成熟的靈魂也受不了這個幼稚的身體,只得扒在清聊的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師父,我不嫁人,不嫁給樹妖。”
“他開玩笑的,別當真。”
紅棠見南枝哭得太傷心,自己覺得不好意思,便又說:“就你這種黃毛小丫頭,哪配得上大仙我?就算你想嫁,大仙我也不願娶。”
南枝心想,這個紅棠居然還有些小傲嬌,行,你長得妖豔,你說了算。
過了一會兒,南枝也沒有再哭了。
靈魂無法支配身體的痛苦,真是讓人郁悶,明明內心夠強大,不想哭的,偏偏就被整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身為女主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實則,她才不會哭呢。
“恭喜你,再渡修成了人形。”清聊真誠地說了句。
“這也得感謝兩百年前,你在絕壁之下救了我。”紅棠拱手作揖道。
紅棠其實是個有故事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