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蛇記

“公子叫什麽名字?”花想容盯着小青,聲音還是很虛弱。

小青見她醒轉,便放下她的手,淡淡地說了一句:“慕青。”

是啦,他的名字叫做慕青,是一條小青蛇,修煉了五百年剛化成人形不久。

“我叫花想容。”她淺淺地笑起來,兩只梨渦特別可愛。

慕青只是嗯了一聲,沒有再接話,也不知道花想容笑什麽,對他來說,救她只是還恩,自此兩不相欠。

可惜,妖怪都太單純了,雖活得久,但卻沒有凡人那麽高明的算計。

“你不是大夫對不對?”花想容看着慕青的雙眼,眉心處有點青色的花印記,淡淡的,像個仙山道人。

慕青向來誠實,什麽都會說真話:“不是。”

“那你是神仙喽?”花想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喜歡與慕青說話,就是覺得他好親切,是自己認識的故人。

慕青的臉色有些泛紅,他一只修為低淺的妖,不知道還得修煉多少年才能成仙,故而搖了搖頭:“不是。”

所以說啊,妖怪就是太單純太誠實了,就連花想容都看得出來,他真是個不會說謊的妙人。

“你救了我的命,我也沒什麽好報答的。”花想容盯着寡言并且有些不自在的慕青,牽唇淺笑:“要是公子還沒婚配,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

慕青來這人間的時間不長,并不知道人類需要婚配,妖怪的話不講究這些,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

雖不知道婚配和以身相許有多重要,但他卻明白,這是凡人表達感謝之意。

慕青想着,自己本來是來還恩的,她救過他,他又咬傷她害她中毒,如今反反複複倒沒意思,況且,凡人而已,壽命那麽短暫,他又何需花想容再報恩,故而搖了搖頭,後退一步:“不必。”

花想容卧在床上,明亮的雙眼忽然暗沉下來,她的心思鮮少有人看透,她總是把自己關在這個院子裏,有什麽話也不會與人說,故養成了如今這樣的性子。

頓了一會兒,慕青又說:“你的毒已經清完了,注意好生休息,不日便能痊愈。”

“你要走?”花想容從床上坐起來,臉色還極其蒼白,冰白的手指緊緊地抓住床褥,有些委屈,有些害怕。

“我與兄長走散了,要去尋他,告辭。”慕青冷冷地說。

他最不擅長的就是與人類交談,言辭總是冷冷的,他內心根本沒有那麽冷。

花想容料定慕青會管自己,當場就上演了苦肉計,她從床上栽倒下來,還故意在自己胸口上狠狠地一捶,捶出了一口血。

屋外的人聽到動靜,連忙推門進去,李舅舅和舅母都擔心地上前去扶。

慕青怔怔地站在丫鬟身後,目光清冷地看着她,心想,這根本沒有理由的,毒已經解了,不可能會吐血,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花想容只望着人群裏不作聲的慕青,他的眼睛特別好看,看久了會發現似曾相識。

她緩緩地擡起手,指着慕青:“舅舅,他醫術了得,把他留下來照顧我痊愈好不好?”

舅舅自是舍不得外甥女受苦,基于對妹妹的愛,所以花想容想什麽,他就給什麽,比待自己的女兒還好。

“好,讓他留下來。”

就這樣,慕青被強留了下來。

他不會拒絕人,不會說謊,又不想傷人,無可奈何,只能留下來照顧花想容。

這是怎樣一只不會社交不會拒絕的妖怪?

天高雲淡,大燕南飛,時光飛逝。

“怎麽樣?”花想容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一只手擱在桌上,懶洋洋地由慕青給她查看傷口。

經過幾日調養,傷口已經好了。可是不知這花想容到底怎麽想的,非用蠟淚滴在傷口上,使得它又傷重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會留下疤痕,永遠都去不掉。

慕青沒有作聲,從旁邊取了一根針,将自己手指紮破,紅色的血液落進了花想容的傷口。

蛇的靈血是可以療傷的,而且很神奇,只要抹一上滴,就算是深深的刀疤也能抹去。

眼看傷痕不見,花想容瞪大眼睛,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抹掉了靈血,她将受傷的那只手縮了回去,不可思議地看着慕青。

“不必看了,這個傷我想留着。”花想容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離去。

慕青站在原地,指尖還冒着一顆血珠,他确實不太明白,花想容到底要做什麽?

花想容把自己關在房中,拿起針,沾了彩墨,在被蛇咬傷的手指上刺了一條小青蛇,活靈活現,整個過程很疼痛,但她卻沒有出聲,也沒有停止,含着眼淚,執拗地刺完一條蛇。

放下細針的那一刻,花想容笑了,眼淚也是笑出來的。她端着手腕仔細地瞧,也不知道瞧出了什麽花樣。

一條小青蛇栩栩如生地繞着一根手指,像是随時都能飛出來。

她高興地舉着自己的手跑到慕青的面前,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刺青:“你說好不好看?”

慕青愣了一下,那小蛇分明是自己的像。

“為何?”慕青不明白。

“你是問我為什麽不刺花,要刺一條蛇對不對?”花想容看着手指尖上蜿蜒的小青蛇,笑了起來。

為什麽,她也不知道。

只是覺得,她應該記住那條蛇,又覺得自己應該記住她被蛇咬了後慕青救了她。

慕青不語,目光總是淡淡地,瞧着她手指上的小青蛇。

“你可能不知道,我救過一條小青蛇,和它處了半個月,它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後來,它咬傷了我就跑了,或許我會因為它死掉,可我不恨它,我要感謝它,知道了我不能與別人分享的秘密.還有,因為它咬傷了我,才遇見了你,我更應該感謝它,銘記它。”

慕青目光微微一動,似是提起了一點情緒,可因為他的淡漠,那星點的情緒又被他壓制住。

他是知道花想容許多秘密,是在他受傷的那些日子,花想容捧着它說過的每一句話。

花想容說,她父母很愛她,家中只有她一個孩子,父母開了一間繡品鋪子,父親負責描圖,母親負責刺繡。

她眼中的父母非常恩愛,可是,卻被人下毒害死了。

那年,花想容才七歲。

父母雙亡的她被舅舅接回梨州,可她因為父母之事日日傷心,府中的姐妹因她成天哭哭啼啼,都不與她一同玩,慢慢的,她就喜歡一個人呆着。

呆的時間長了,人就越來越孤獨。

太孤獨的時候就會忘了怎麽哭,因為哭出來也沒有誰會看。漸漸的,她就不再哭哭啼啼。

可是人吶,活着怎麽能不說話呢?

她也有她的委屈和悲傷,也需要一個樹洞傾訴。

常年對着花花草草似乎也沒有意思,她想對着可以活動的物件說話,有時候蹲在地上可以對一只螞蟻說半天,直到螞蟻離去。有時候對着蝴蝶說上兩句,話還沒說完,它就已經飛走了。

她突然好傷心,覺得全世界都壞徹了,沒有誰憐惜她,沒有誰愛她。

漸漸偏激,先是抓一只老鼠關起來,不停地說她的委屈,老鼠在籠子裏餓死了。

她并沒有放棄找活物來傾訴,慢慢的養成了出門的習慣,每次出去都會抓些小鳥小狗之類的,可結果都差不多,那些小動物不是掙脫跑了就是死了。

直到,她遇上了慕青,将它帶回來。

也許是眼緣吧,也許是她小女兒心思柔軟,見慕青受着傷,待它也極不同,給他包紮傷口,給它吃雞蛋喂水。

她從來沒有如此耐心地照顧什麽人物,小青蛇是個例外。

自從父母去世後,她甚至不知道什麽叫做關愛。

恰好,花想容将這份難得的關愛全部投在了慕青的身上,她想,這條蛇不能死,她要把他養大,和自己做一個伴,直到死亡。

即便如此,慕青也無法原諒她。

她不能因為自己如何悲慘便要他人同她一樣悲慘,她不能因為自己不快樂也不許別人快樂。

慕青照顧她已有兩個月,他多次提出離開,花想容都以各種殘忍的方式挽留,她的殘忍只對她自己。

她會用刀子劃傷自己的手腕,哭哭哀求“求求你留下來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花想容不喜歡別的大夫替自己看病,也不喜歡別人來照顧自己,她只喜歡慕青。

她說:“除了那條蛇以外,我只願與你說話。”

慕青是個很善良又心軟的妖,他看見花想容劃傷了手腕,什麽也不說便回頭,在自己的手指尖咬破,再将自己的靈血滴在傷口上。

他甚至不知道該對花想容說什麽,握着那小小的玉手,愣了半響,才道:“凡人壽短,你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己?”

“慕青......”花想容突然伸出手臂,将慕青的脖子圈起來,緊緊地抱住,她說:“你來愛惜我好不好?”

慕青沒有說話,任由她這樣摟着自己。

他從未想過要去愛惜一個凡人,他心中念的,只是早日找到哥哥,回到妖盟。

她說:“在這個世上,我只信你,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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