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熟悉

隔着長廊,漣卿看了他許久也沒移目。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但見他同‘沒想到’在一處,一人一貓溫柔相處的模樣,夏日的黃昏似是都跟着柔和起來,日頭的燥熱也似随着夕陽沉了下去,少了燥意,多了清涼。

對方也好似察覺了這縷目光,擡眸看來,目光正好與她遇上。

長廊盡頭,那身天青色的身影便再無遮擋,四目相視裏,兩人都這麽遙望着對方,都沒說話……

稍許,漣卿見他抱了‘沒想好’起身,朝長廊這處來。

寬大的袖間拂過輕紗,高然清貴裏藏了說不出的禁.欲清冷,引人遐想……

她忘了移步。

等臨到近處,對方才駐足,“殿下的貓?”

他的聲音很好聽,似玉石般的溫和醇厚帶了清潤,又如晨鐘暮鼓的持重裏藏了清冷。

她低眸,輕嗯一聲,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起撩人心扉這個詞。

他輕聲問道,“它叫什麽名字?”

他應當是方才同它投緣所以問起,漣卿應道,“沒想好。”

“沒想好?”聽這聲音,似是也笑了。

漣卿擡眸看他。

他果真在莞爾,“好名字。”

漣卿:“……”

Advertisement

漣卿低聲,“随意想的。”

他又輕嗯了一聲。

漣卿心想,這個人可能是真清冷了些,但她又似有錯覺,他聽到‘沒想好’的名字時只是笑了笑,卻并不奇怪,不像之前的柯度。可轉念一想,柯度終日叽叽喳喳的,但對方是太傅,自持沉穩,與柯度的反應不同也是情理中。

只是,她方才還是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了笑意……

陳修遠将貓還于她,她伸手接過。

“殿下,明日起,微臣會教授殿下功課,殿下下朝後無事就可來千水別苑這處,微臣在。”這應當是漣卿聽過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聲音溫和好聽,也一句到底。

“好。”漣卿應聲,懷中的‘沒想好’也跟着她一道,朝着岑遠“喵”了一聲。漣卿忽然覺得自己同‘沒想好’有些像,只是她“嗯”,它“喵”。

岑遠的聲音在耳側想起,“殿下的貓好像同我投緣。”

漣卿心底莫名漾起漣漪,“應當是吧,它好像喜歡太傅。”

漣卿說完,見他嘴角清淺勾了勾。

周圍陸續有宮人上前,在長廊處掌燈。柔和的燈光在長廊屋檐下搖曳,映出溫柔的光暈,憑添了幾分暧昧與煙火氣。

許是聲音的緣故,岑遠總讓她覺得不同。

她想他初到東宮,不識路,他是太傅,旁人也不會攔他,以為他是來尋她的,漣卿仰首看她,“我送太傅回去吧。”

“好。”他淡聲。

這處其實離千水別苑很近,遠處的水榭,樓閣,長廊都在眼簾裏。

兩人只随意說了幾句話,漣卿懷中抱着‘沒想好’,其實還沒‘沒想好’貓叫的多,卻偏偏就是這樣的應景,讓她想起了那句“人約黃昏後”……

她思緒飄至別處,身側的人卻緩緩駐足,她也跟着停下。

“就到這裏吧。”他溫聲,“禮賢下士夠了,殿下回吧。”

漣卿沒反應過來,目光裏有些懵,但見他轉身離開,背影裏都是溫和儒雅。

漣卿微頓,稍許,汗珠順着鬓間滑下,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她怕熱,岑遠方才應當是看見她額頭汗跡了,但沒說破……

她不由好奇看他。

清風朗月映在身上,仿若綴了點點星輝。

但就這些許星輝,不多不少,仿佛恰到好處一般,剛剛映在她眼底。

……

沐浴過後,漣卿靠在寝殿床榻上看書。

她有睡前夜讀的習慣,也習慣了枕邊有盞夜燈。

前一陣夢魇之前,她一直都是看着書入睡的,眼下還想又回到了從前。

臨睡前,她又想起了那道天青色身影,還有他同‘沒想好’在一處的場景……

良久,漣卿才回過神來,但不經意間,又伸手擋在夜燈光亮後,将夜燈輕輕吹熄了。

千水別苑中,陳修遠坐在湖畔一側喂魚。

——它叫什麽名字?

——沒想好。

陳修遠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如水般的笑意,明明記不得了,還是會取一樣的名字。

他想起年關夜裏,他背着她,她靠在他背上,輕聲道,“冠之哥哥,我冷……”

也會想起,而後的芙蓉帳暖裏,他簇着她,暧昧問起,“還冷嗎?”

她指尖剜緊他後背,輕嘆聲斷斷續續隐在守歲煙火裏。

……

身後腳步聲響起,陳修遠沒有回頭。

來的人是陳壁。

陳壁拱手,“主上,西秦京中開始有人打探你的消息了,還有岑家的消息。”

“這麽快。”陳修遠幽幽嘆了一聲,手中又慢悠悠灑了一把魚食到湖中。頓時,湖中的錦鯉都湧到了一處,一池熱鬧。

陳壁看他。

他眸間黯沉下去,聲音卻似古井無波,“讓他們查,盯住了。”

查他的這些人裏,一定有人知曉漣恒的下落。

只要查,就會露出馬腳。

他要知曉漣恒去了哪裏,又怎麽會留漣卿一人在京中?

翌日晨間,漣卿很早就醒了,撐手坐起時,窗外的晨曦微光照了進來,帶着晨間的清新。

睡眼惺忪裏,漣卿目光微微滞了滞,忽然想起,她昨晚好像沒做噩夢了……

這還是數月以來,她頭一次沒從夢魇中驚醒,一身衣裳也沒被冷汗濕透,一覺睡到天明。

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

漣卿微微攏了攏衣裳,從床榻上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睡得很好的緣故,推開寝殿中的窗戶時,無論是窗外的景致,還是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似煥然一新。

……

早朝結束後,漣卿去了天子寝殿中,同天子一處。

“昨日見過太傅了?”

“見過了。”漣卿明顯見天子臉色不怎麽好,方才說話時也一直在咳嗽,似是病情更重了些。

漣卿輕抿口杯中的水,輕聲問道,“魏相昨日是不是同你說,岑遠雖然年輕,但是羅老大人的關門弟子,羅老大人将畢生所學都教授給他,讓你跟着他,可以多學東西,也告訴你,要知人善用?”

漣卿颔首,“是,魏相昨日提過。”

漣韻又擡眸看向大監,大監倏然會意。很快,大監就帶了內殿中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

漣韻又重重咳嗽了幾聲,漣卿這才看清她眸間的血絲,她聲音中明顯有沙啞在,應當是昨晚一直咳嗽不見好,眼下才眼窩深陷,也有些怏怏沒有精神。

漣卿看她,“姑母?”

漣韻擺手,示意她噤聲,漣韻放下杯盞,聲音裏還有疲憊在,“阿卿,你聽好朕給你說的話。岑遠是羅逢中的關門弟子不假,但更重要的是,羅逢中只有一個女兒,這個女兒也只生了一個外孫女。岑遠是羅逢中的閉門弟子,羅逢中是拿他當親孫子看待的。所以魏相早前同朕舉薦岑遠的時候,朕沒見過他,但還是答應了,因為朕心中有數,有岑遠同羅逢中的這層關系在。羅逢中早前的人脈便是他的人脈,羅逢中早前的學生和舊部,也都會給岑遠情面。他來做太傅,再清高,他也能替你掃清不少障礙。這是朕同你說的第一件事——哪怕岑遠沒有真才實學,他也是太子太傅,你明白了嗎?”

漣卿意外,這些,她早前并未聽過……

“明白了。”漣卿應聲。

漣韻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朕同你說的第二件事,岑遠,要抓在手心裏。”

漣卿愣住,以為聽錯。

“朕說的是抓在手裏,自己手裏。”

漣卿臉色忽然漲紅,也有些尴尬。

漣韻知曉她聽懂了,也繼續道,“朕知道你同逸兒要好,昨日,也是他陪你一道來看朕的。他是平遠王府的世子,平遠王就他一個兒子,他不是合适的上君人選”

卓逸?漣卿知曉天子誤會了,“昨日是正好同卓逸遇到了,他說許久沒見姑母了,才一道來的。”

漣韻看她,“你不喜歡他最好,就算你喜歡他,也要忍着。你日後登基,孩子就是西秦皇位的繼承人,會随你姓漣,平遠王未必願意,卓逸不是良配,無論你喜不喜歡他,這一點你都要清楚。帝王之位不好做,你能看到光鮮的,就不能不看到藏在背後的污.穢……”

漣卿詫異看她,也分明見她攥緊指尖,很快,又斂了眸間稍縱即逝的情緒,淡聲問道,“知道朕為什麽讓岑遠留在千水別苑了?”

漣卿點頭。

“回去吧,朕也乏了。”漣韻收起目光,眉目間的倦意更濃了些。

漣卿起身,朝天子行禮告退。

繞至屏風後時,正好遇上洛遠安,“上君。”

“嗯。”洛遠安淡聲,而後入內。

漣卿往殿外去,還能聽到身後天子的聲音響起,“你怎麽來了,不是同郁景在一處?”

漣卿沒繼續聽下去。

內殿中,洛遠安上前,“都說完了,回來看看你。”

“剛才都聽到了?”漣韻問起。

洛遠安看了她一眼,溫聲道,“阿卿她還小,提這些做什麽?”

漣韻輕嘆,“十六七歲放平常人家早嫁人了,哪裏還小。她是儲君,有些取舍早晚都要知曉的。岑遠背後是羅逢中,對她只有益處,她要坐的是先坐穩東宮之位,平遠王府就把雙刃劍,拿捏不住,只有害處。”

洛遠安淡聲,“岑遠早前不入仕,眼下卻忽然肯受邀入京,不一定保靠。你別操心這些事了,先顧好自己身子。”

漣韻颔首。

洛遠安又道,“你下月生辰,過兩日我想去趟寒光寺祈福,這次讓阿卿同我一道去。她是儲君,她拿經文回來比我合适。”

漣韻點頭,而後,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洛遠安垂眸。

回了寝殿,有宮女服侍漣卿脫下朝服。朝服正式,亦需穿戴整齊,夏日裏即便不怎麽動彈,也一身香汗淋漓。

簡單沐浴時,漣卿心中想的都是方才見天子的時候,天子口中的那些話。

——岑遠,要抓在手心裏。

漣卿莫名臉紅,很快起身,又換了一身薄衫。

千水別苑早前就是她午歇,納涼,和夜裏讀書的地方,臨着水,處處陰涼,也多水榭長廊,樹蔭缭繞。如今岑遠在千水別苑落腳,她反倒沒去了。

千水別苑的書齋叫近水閣。

大賢則大簡。

書齋的名字是祖輩題下的。

柯度已經在近水閣外等候,見了她,遠遠迎了上來,“殿下,太傅在等了。”

漣卿朝書齋處看去,窗戶是大開的,能聽得到窗外活水池畔的流水聲;窗前的身影清貴而自持,在屏風處剪影了一道優雅的輪廓。

漣卿入內,“太傅。”

陳修遠擡眸看她,淡淡“嗯”了一聲,漣卿正好見他慢悠悠翻過一頁書冊,指尖修長而分明,衣領處一絲不茍,翻書時,帶着說不出的清淡與禁.欲在其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是翻書,他都與旁人不同……

陳修遠擡眸看她,溫和道,“殿下坐吧。”

漣卿在案幾對面落座。

近水閣四面環水,窗戶打開就是對流的湖風,再加上屋裏置了冰,風都是涼爽的,臨近晌午了也不算熱。

漣卿看向他,輕聲問道,“太傅,今日學什麽?”

今日是第一堂課。

陳修遠緩緩阖上書冊,擡眸看她,眸間藏了風華,“今日不急,微臣初到京中,想先同殿下熟悉……”

作者有話說:

漣卿:怎,怎麽熟悉?

————————————

注1:大監,大監,不是太監,大監,是職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