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疾馳

陳壁回千水別苑的時候,拎了大包小包糖炒栗子。

見了東宮巡邏的禁軍和往來的宮人,陳壁便四處發栗子,“我家太傅最喜歡的零嘴,多買了些,東市那家的,都嘗嘗。”

陳修遠住進別苑的幾日,陳壁早就同這些人混熟了,旁人都知曉太傅身邊的陳壁合群,有眼力,也好相處,見面也都會招呼兩聲,很快就熟絡了。

回書齋時,陳壁手中的糖炒栗子散出去了大半,陳壁放下紙袋,“主上,都打聽了,寒光寺在缭城五脈山上,是西秦的皇家寺院,一直是皇室在供奉,出入的閑雜人等很少,想混進去不是那麽簡單,但也有辦法,陳玉他們幾個已經動身準備了。五脈山附近的土質不能種瓜果蔬菜,所以寺院中每日的供給都有專門的人運送,再加上香油,供奉之物,這些商販都已經打聽到了,還有一日半時間,陳玉幾個能想辦法。”

“旁的呢。”茶盞還握在手中,陳修遠的聲色沉穩。

陳壁繼續道,“這趟去寒光寺,負責護衛安穩的是京中禁軍左前衛的一支,為首的是郭維郭将軍,他是華帝的心腹。此次随行的禁軍大約有近兩千人。寒光寺周圍還有駐軍在,如果沖突上了,我們的人搞不定這些人,不能硬碰。主上的身份太過敏感,若是暴露,怕有是非……”

陳壁言罷,擡眸看他,“我代主上走一趟,主上先別去了。”

陳修遠放下茶盞,“我自己去。”

漣卿失憶了,從前的事情都記不清。沒有記憶的人,只會比旁人更忐忑。

這次她絞盡腦汁給他送信,是走投無路,也是這些時日相處以來,她心底對他産生的信賴。

他不去,她未必會信任旁人。

他只能自己去,也只有自己去……

其實陳壁也猜得到,都攆到這裏了,也不差一個寒光寺了。

陳修遠擡眸看他,“讓你查的洛遠安呢?查到了嗎?”

陳壁點頭,“查到了,但不算多,還在陸續打聽中。西秦上君洛遠安,是光州洛家子弟。洛家是西秦世家,早三代起就逐漸沒落了。洛遠安的口碑在世家子弟中一直很好,為人溫和,友善,只是沒走仕途,好像聽說是不願意入仕,但後來,又入宮做了西君。”

“西君?”陳修遠皺眉,“西君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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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壁輕咳兩聲,一語帶過,“華帝是女子,所以,有上君,也有東君西君……”

陳壁見有人臉色肉眼可見的變了,陳壁點到為止,直接跳了過去,“還從小道消息打聽到,當初的洛家雖然落魄了,但洛遠安同華帝,也就是當時的公主算青梅竹馬,那時候先帝和先太子尚在,華帝和洛遠安兩人也到了下聘納采的一步。但後來景王逼宮,先帝和先太子在這場宮變中沒了,皇位只能落在華帝身上。華帝登基,同華帝大婚的上君變成了護駕有功的姜家的子弟,洛遠安就是那時離京的,所以洛遠安一直不入仕,其實是因為華帝的緣故……”

陳修遠看他,“然後呢?”

“前後大概有七八年,朝中局勢逐漸穩定了,上君忽然病逝,那個時候各個世家都在想方設法往宮中送人,不知什麽原因,洛遠安忽然回來了,成了西君。當時華帝身邊所有人都有私心,只有洛遠安安靜守着她,不過問朝中的事,要麽同天子一處,要麽就是自己在一處清心寡欲看書。所以無論是早前,還是後來洛遠安做了上君之後,朝中哪一派都沒有說他不好的。”

“是嗎?”陳修遠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在書齋中踱步,這種人,一定不好對付。

陳修遠繼續聽着。

“天子膝下一直沒有子嗣,早前朝臣還不急,後來天子卧病不起,病情不見起色,朝臣就以社稷穩定需要立儲為由,上谏,天子迫于壓力,不得不從宗親中挑選合适人選立儲,四小姐是淮陽郡王的女兒,雖然是幾代開外的旁系血脈關系,但四小姐當時的确入宮見過天子,但聽說當時四小姐見了天子就喚姑母,天子覺得她急功近利……”

這是她的鬼點子能做出來的事,陳修遠心中清楚,要麽她也不想做儲君,淮陽郡王府肯定生了什麽變故,不然她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步。

陳壁繼續,“洛遠安行事一定謹慎,能夠打聽到的,關于他的消息很少,确實不好打聽,而且幾乎沒有負面的。”

陳修遠不以為然,“去而複返,這個人的心境已經變了,他越謹慎小心,說明他越有想要的,也有想藏的。阿卿雖然失憶了,但她從小就聰明,也有自己的判斷,她怕洛遠安……”

早前她随魏相去京郊書院呆了一宿,見京中學子,面對這些不知要問什麽的學子,她都沒有緊張過。但這次去寒光寺,同洛遠安一道,她卻讓人送信給他。

她怕洛遠安,或者說,隐隐覺得不安……

陳修遠轉眸看向陳壁,“周圍有人盯着嗎?”

陳壁點頭,“自然有。”

陳修遠重新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去備馬,再讓陳竹來,我們午歇後走。”

“是。”陳壁應聲。

有禁軍開路,離京的一道都很安穩,中途沒有耽誤,也行得快。

但途中歇腳之處,漣卿沒有下馬車露面。

惠嬷嬷一直在馬車中照看着,知曉她睡了,惠嬷嬷中途也下了馬車,到上君跟前回話。

“應當是昨晚照看了天子一宿,一直沒合眼,這一路都在補瞌睡。老奴方才問了殿下一聲要不要下馬車用茶水,殿下說了聲‘不’,又睡過去了,還是抱着‘沒想好’睡的。”

洛遠安伸手翻着書,沒有擡頭,輕聲道,“她昨晚是沒阖眼,還有一日才到寒光寺,讓她睡吧。”

等惠嬷嬷撩起簾栊離開,洛遠安才擡頭,遠遠看了馬車那處一眼。

他想起在宮中的時候,她謹慎小心避開他的模樣,眼下卻能睡得安穩……

他指尖微滞,剛想深究,但又忽然想,怕是真的累了。但想起她額頭沾染細汗的模樣,他指尖微微滞了滞。

黃昏前後,虞城附近下起了小雨。

抵達虞城驿館時,漣卿也沒露面用晚飯,睡連軸覺了。

到入夜前後,雨勢逐漸大了起來,敲在屋檐上噼啪作響,漣卿也沒醒。

‘沒想到’卻懶洋洋伸了懶腰,無聊得在屋中竄上竄下。

‘沒想好’一醒,惠嬷嬷就不怎麽願意在屋中呆了,交待了柯度一聲,而後去了外閣間。

柯度提醒‘沒想好’小聲些,怕它吵醒殿下,但‘沒想好’分明不聽他的,柯度頭疼。

臨側苑落,洛遠安在看禮部讓人送來的生辰冊子。

歲之入了屋中,“上君。”

只喚了聲上君,沒提何事,洛遠安擡眸,周圍的人都退了出去。

歲之阖上屋門,近前壓低了聲音,“上君,東宮那處有消息來了。說太傅一直在苑中,除了看書就是喂魚,太傅性子清冷,也沒旁的事情,也沒同旁人接觸。”

洛遠安目光凝在一處,人還在東宮……

雖然那本《五目記》沒有端倪,但他謹慎慣了,始終對岑遠不放心。

許是岑遠才入京不久,又不常露面的緣故,他摸不清他的心思。

“讓人繼續盯着。”洛遠安吩咐一聲。

歲之應是。

洛遠安目光重新落回禮部呈遞的冊子上,太醫說熬不過今冬,這應當是漣韻最後一個生辰宴了……

十餘年了,時間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他也一日日變成他早前最痛恨的人。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沒有退路。

漣卿也沒想到自己會一覺睡到夜半時候。

窗外大雨傾盆,夾雜着電閃雷鳴,會忽然将夜空照亮,也會突然一聲驚雷。

她躺在床榻上,即便是聽着驚雷,心中也是安穩的。

岑遠留的話,莫名讓她安心。

‘沒想好’不知道去哪裏了,她只能抱着抱枕,雖然醒了,但也不想起身。

她也不知道岑遠是不是真的在來的路上,但奇怪的是,她認識岑遠的時間也不長,但他說等他,她就真的信他會來。

“喵~”

‘沒想好’回來了。

“沒想好,上來。”漣卿喚了聲。

‘沒想好’熟練得跳到她頭頂枕頭處,靠着她,她不由笑了笑。

其實‘沒想好’也好,岑遠也好,都讓她覺得親切與熟悉,沖淡了周遭陌生和心慌……

大雨傾盆,猶若黑夜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電閃雷鳴中,十餘騎在夜色中疾馳。雨勢太大,再多的遮擋,行夜路也不安穩。

“主上,前方有村落,要不暫歇一刻?”陳壁看他,陳修遠沉聲道,“不歇了,今晚要趕到寒光寺。”

大雨滂沱,黑夜中疾馳,十餘騎的距離拉長,陳修遠的目光也跟着夜色黯沉下去。

“陳翎不在京中,我走不開,先讓陳蘊送你回去,我遲兩月來尋你。”他绾過她耳發,她面上還有未褪去的紅暈。

他擁緊她,清燈的光暈入眼,她攥緊指尖,他眸間也沉入夜色裏,“等我。”

……

夜空驚雷,将他從思緒中帶回。

——望各自安好,勿念。

西秦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在燕韓來西秦的途中,他收到她的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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