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上人

這一晚,漣卿很早就睡了。

睡前,抱着‘沒想好’在懷中揉來揉去,揉了很久。她也不知道在揉什麽,但揉到‘沒想好’都頂着一張貓臉,有些許不耐煩,還是陪着她一處。

寝殿中清和悅耳的笑聲傳來,伺候的宮人都能聽到。

殿下不怎麽愛笑,在東宮時,大多沉默寡言。眼下才似這個年紀的姑娘,笑聲中都多了些許無憂無慮。

但另一處,陳修遠近乎一夜沒阖眼。

從魏相口中聽到了他一直以來都想知曉的事,但知曉之後,又似數不清的鋼針紮在心底。

夜不能寐。

尤其是,黃昏前後,她笑眸看他的時候……

那雙清亮的眼睛,越清澈無暇,越将他帶入深淵冰窖中。

翌日休沐,漣卿睡到自然醒。

才從寒光寺回來,路上沒怎麽休息好,難得今日休沐,沒有早朝,柯度沒叫醒她。但這些時日以來養成的習慣,漣卿也睡不到日上三竿。

睜眼的時候,也才晨曦微露,陽光不算刺眼。

‘沒想好’不在枕頭一側。

它平日裏總習慣待在她枕頭旁,眼下不在,漣卿都不用想,就能猜到它去千水別苑那處找岑遠了。

有時候漣卿自己都不知道,‘沒想好’到底是她的貓,還是岑遠的貓……

漣卿撐手起身,寝殿中伺候的宮女聞聲入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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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水沐浴吧。”漣卿習慣了晨間沐浴,早前惠嬷嬷在殿中伺候時,就像有一雙無時無刻不在的眼睛,無論你做什麽,只需兩刻鐘時間,宮中都一清二楚。甚至,比她自己知曉得都更清楚。

如今惠嬷嬷不在了,仿佛在殿中做什麽都自在多了。

漣卿喚了柯度來。

“‘沒想好’呢?”她先問。

柯度尴尬開口,“跑去太傅那裏了……”

漣卿看他,“怎麽不抱回來?”

柯度奈何,不是他不想抱,柯度如實道,“抱了一次了,又跑去了。”

漣卿頭疼:“……”

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就睡覺的時候在她這裏。

柯度又問,“那殿下,還抱‘沒想好’回來嗎?”

“不用了。”反正她稍後也要去岑遠那裏,今日休沐,昨日落下的課也要補回來,恐怕一整日都要呆在千水別苑那裏。

人在,貓也在,兩個都跑不了……

不知為何,她腦海裏冒出的是這句話。

漣卿眨了眨眼,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又吩咐道,“對了,柯度,去打聽下惠嬷嬷的下落。”

柯度眸間微訝,惠嬷嬷不是殿下讓……

漣卿輕聲道,“我想知道她去何處了。”

柯度會意颔首。

“太傅起了嗎?”今日休沐,漣卿穿了一件鵝黃色的抹胸襦裙,配了白色的輕紗開襟,在夏日裏,如同一抹清涼養眼。

這幅穿着打扮的四小姐同在燕韓時近乎一樣,險些讓陳壁生出錯覺來。陳壁拱手,“殿下,太傅起了,太醫在換藥。”

太醫囑咐過夏日炎熱就怕傷口感染,所以屋中要多通風,也要放冰塊降暑,眼下,窗戶便是打開了,中間只用六扇屏風隔開了,漣卿這處隐約能認出屏風後的身影。

太醫替他寬衣後,在解繃帶。

因為隔得遠,屋中的說話聲聽不見,她也不好一直盯着屏風後看,漣卿收回目光,“太傅昨晚還好?”

“殿下放心,太傅沒什麽大礙。”

聽到陳壁的話,漣卿心中一塊沉石落下,又看了屏風的方向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見屏風後的那道身影也轉頭看她。

漣卿搖了搖畫扇取風,正好身後的內侍官快步上前,“殿下。”

是瓶子。

瓶子同柯度都是她身邊的內侍官,柯度在她身邊多,瓶子跑腿的時候多,“殿下,陽平郡主到了。”

卓妍來了?

寒光寺才出了這些事,卓妍聽說了肯定擔心她,所以晨間就來了東宮尋她。漣卿看向陳壁,“告訴太傅一聲,我晚些來。”

陳壁應好。

“吓死我了!”寝殿中,卓妍遠遠迎上,雖然看到她好端端得站在眼前,卓妍一顆心還是砰砰跳着。

“我這不好好的?”

“哪裏好好的!”卓妍嘆氣,“去寒光寺,寒光寺有刺客;太傅留東宮,東宮裏也有刺客……”

漣卿忽然覺得卓妍的話确實句句在理,竟然無法反駁。

漣卿寬慰,“我真沒事,要不你看看?”

漣卿大方在她面前轉圈。卓妍果然睜大了眼睛從頭到腳認認真真看她,連手指甲都看過了,這才松了口氣。

漣卿笑開。

眼下尚是晨間,苑中也不悶熱,兩人沒在寝殿中久待,而是在苑中散步。

“聽說太傅受傷了?”卓妍問起。

“嗯。”

“那刺客可抓到了?後續要怎麽辦?這東宮都能堂而皇之來刺客了,後續還安穩嗎?”卓妍是真的關心她。

“刺客還沒找到,但陛下已經讓郭将軍來負責護衛東宮了。對方能這麽悄無聲息混入東宮,東宮中的禁軍應當有內鬼。昨日郭将軍就将東宮值守的禁軍都換了一輪了,也增加了接戒備和巡邏,應當不會有事了。”

四下無人,卓妍輕聲,“眼見着你下月臨政,這就什麽事情都來了,也什麽牛鬼蛇神都不請自來了……”

漣卿笑着看她,明明是不好的事,但在她這處被調侃一番,都似風輕雲淡了。

卓妍沉聲道,“終于知道你早前怎麽不想做儲君了,這哪裏能睡一日安穩覺?”

漣卿卻莞爾,“我近來睡得還挺好。”

卓妍駐足,瞪圓了眼:“???”

但漣卿卻雙手背在身後,窈窕的身姿,腳步也未停。卓妍快步攆上,一臉将信将疑,“弘福寺這麽靈驗呀?”

漣卿笑而不語,等同默認。

無論如何,她是真的沒再做過早前的噩夢了,雖然,也想起夢裏的人是岑遠,但夢多是象征,眼下岑遠也遇刺過了,是不是也算過了……

漣卿低着頭,目光落在自己的繡花鞋上,略微出神。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讓我想起早前重要的事,務必告訴你一聲嗎?”卓妍這次來,的确是有她的事。

卓妍從袖中掏出一枚信封,“你看。”

“書信?”漣卿好奇看她。

卓妍颔首,“嗯,信封上的字,認得嗎?”

漣卿笑起來,“哪裏找到的?”

她的字,她當然能看出來,雖然同現在的字有些差別,但一看就是自己的。

卓妍笑道,“前兩日正好搬苑子,我清理箱子的時候看到的,我還以為早前弄丢了,沒想到還在。你快好好看看,有驚喜~”

驚喜?漣卿眸間微訝。

卓妍湊了腦袋近前,等漣卿看完,整個人都有些懵,這哪裏驚喜,分明是驚吓還差不多?

“什麽時候的事呀?”漣卿不由臉紅。

卓妍果然笑起來,“西華九年的事。”

漣卿頭疼,西華九年,那年她應該才十一歲……

她那時候真有偷偷喜歡的人?

姓陳,是哥哥的同窗,燕韓的茶葉商人,會煮茶,溫和儒雅,人也風趣,而且生得好看。她前日裏偷偷摸摸看的話本子被他看到,他沒告狀,但次日就在男主出現的地方大字批注——這種人,出現在話本以外就是騙子,遇到了記得找你二哥。

漣卿整個人都有些不好,還有什麽能比你明明記不清早前的事,卻忽然發現自己早前有偷偷喜歡的人更尴尬的嗎?

漣卿又看了一眼,卻莫名想起岑遠來……

“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卓妍湊近。

漣卿斂了目光,“沒有。”

卓妍不免有些失望,剛才看她那幅若有所思的模樣,還真以為她想起什麽了。卓妍倒不怕白忙活一場,就怕漣卿自己失望。

卓妍安慰,“你也別喪氣,我再找找看有沒有這個茶葉商人的消息,若是有,總能找到的,你也總會想起來的。”

“不用了。”漣卿卻笑着看她。

卓妍微訝,“嗯?”

漣卿将信收起來,淡聲道,“小時候的喜歡,大抵,也不算真的喜歡吧。”

“啊呀~”誰能比卓妍更敏銳,“忽然這麽說,這是……”

“怎麽了?”漣卿有些心虛。

“殿下,你該不是有心上人了吧?”卓妍就差把“快趕緊同我說說”幾個燙金大字印在腦門了。

“怎麽會?”漣卿輕描淡寫敷衍過後,淡然拿起一側的水杯,正好借着有些渴了,額頭也有汗跡,一面喝水,一面故作鎮定,“別瞎說。”

卓妍卻笑,“你上次也是這樣的,你別轉移話題,讓我想想,就這一段時日,你周圍還有誰……”

忽然,卓妍眼前一亮,“不對啊,這一段時日,你接觸的只有太傅吧?”

漣卿喉間的一口水沒咽下,險些嗆紅了眼。

卓妍湊近,探究看她,“我怎麽好像聽說,羅老大人的關門弟子岑遠岑太傅,溫文如玉,風姿綽然?”

“沒有。”漣卿違心道,“年紀有些大了,老學究一個,一言不合就喜歡罰人抄書。”

卓妍:“……”

抄書的時候,漣卿一直心有旁骛,有些不敢看他,就似做了虧心事一般。

不,不是就似,就是虧心——分明在眼前的是一襲白衣華袍,溫和矜貴的身影,怎麽就被她違心得說成了脾氣不好,喜歡罰人抄書的老學究的?

出神時,修長的指尖在她跟前輕敲了幾聲桌沿。

漣卿回過神來,擡眸看他時,他正好俯身,想拿起她抄書的冊子。窗外的清風拂過,屏風的空隙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低頭時,她唇畔正好碰到他側頰,他眸間微滞。

漣卿也愣住:“……”

漣卿的臉瞬間紅透,尴尬得不知該怎麽出聲時,岑遠低眸看案幾上的冊子,沒有看她,平靜溫和道,“字寫錯了。”

“哦。”漣卿趕緊低頭。

作者有話說:

岑.年紀有些大了.老學究一個.還很喜歡罰人抄書.太傅:我當時是震驚的,但我不能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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