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包紮
夏日午後,鳴蟬不已,湖風吹着樹蔭與輕紗幔帳沙沙作響,處處都是慵懶的夏日氣息。
書齋中置了冰。
湖風透過窗戶吹入書齋,書齋內的風都帶了涼爽之意。
早前的一幕後,漣卿心中卻似揣了只兔子一般,一直低頭伏案抄着書,不敢出聲,也不敢擡頭。
書齋內安靜得只有翻書聲,還有她提筆落筆時,衣袖拂過案幾的窸窣聲。
起初時,岑遠還會在近側看她抄書;再後來,慢慢就沒了聲音。
到瓶子來書齋中送點心水果的時候,漣卿才擡頭。
瓶子蹑手蹑腳端着手中的白玉果盆上前,輕聲朝漣卿道,“太傅睡着了,沒敢大聲……”
漣卿順着瓶子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另一張桌案處,岑遠右手撐在桌案上,枕着手背睡着了。
“出去吧。”漣卿吩咐了聲。
瓶子應聲,然後圓溜溜的身子墊着腳尖,似做賊一般得退了出去。
漣卿頭疼。
案幾同桌案隔得有些遠,岑遠又睡着了,漣卿反而能安靜看他。
她好像,還從沒這麽細致打量過他。
——我怎麽聽說,羅老大人的關門弟子岑遠,溫文如玉,風姿綽然?
她忽然想起卓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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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文如玉,風姿綽然……好像是,但又不全是,還聰明,大氣,沉穩,持重,也讓人信賴……
好像也不止。
在寺中的時候,溫柔有,體貼,還有君子之風,兩人離得很近,雖然那時候她閉着眼,但他換衣裳的時候,怎麽都有觸到的時候,應當,也不文弱,還有些精……
“抄完了?”有人正浮想聯翩,沉浸在“不文弱,還有些精壯”這類詞彙中時,忽然聽到岑遠的聲音。
漣卿回神,兀得臉色紅透,然後迅速低頭,“抄完了。”
就似做壞事被人抓到現行一樣。
他起身,窸窣的衣裳摩挲聲響起,而後行至她跟前,拿起她手中的冊子仔細看着。
漣卿沒吱聲,只要不擡頭,應當就看不到她眼下的臉色。
陳修遠看了看冊子,又看了看她,溫聲道,“方才在做什麽?”
“抄書。”她淡聲。
“抄完了之後呢?”他又看了她一眼。
漣卿:“……”
漣卿堅持,“才抄完。”
“哦。”他将手中的冊子放下,她以為蒙混過關了,又聽到他的聲音平靜道,“墨跡幹得真快。”
漣卿:“……”
她就不應當在聰明人面前撒謊,還要用另一個慌來圓,漣卿硬着頭皮道,“我在想昨日早朝上,兵部侍郎邵老大人告老還鄉一事。”
“邵澤志,邵老大人?”岑遠駐足。
漣卿颔首,心中心虛,蒙混過關了……
為了做得更像些,漣卿擡眸看他,“太傅知道邵老大人??”
岑遠一眼看到她臉頰上的緋紅,微微頓了頓,但見她自己沒察覺,他沒戳穿,“聽過,但不熟悉。”
他上前,示意她從案幾上抽了紙張出來。
漣卿照做。
他俯身,修長的指尖在紙張上輕輕點了點,“邵澤志的關系網,畫出來,朝中的,軍中的,還有世家的。”
漣卿懵懵看他:“……”
他也看她,低聲道,“這個不畫出來,你怎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告老還鄉了,還是依然在朝中?”
漣卿原本是為了糊弄他的,眼下才忽然覺得,好像又進入另一堂課了。
漣卿如實道,“我知曉的不多。”
“知道多少,畫多少。”
漣卿提筆,也認真專注,她在京中只有數月,早前的事也沒印象了,這數月來同邵澤志邵老大人接觸的時間有,但不多。
等畫完,真的只有寥寥幾筆。
不需要岑遠開口,她自己也會意,兵部侍郎算是要職,她一個東宮,對一個兵部侍郎的生平和關系知曉得都太少了。
她也真的畫不出來了,擡眸看向岑遠,“……”
他看了看她,沒有勉強或為難,輕聲道,“後日的功課,大後日我要看。”
漣卿輕嗯一聲。
明日再休沐一日,後日就會早朝,等早朝結束,她就能尋不少人問起邵老大人的事。正好在節骨眼兒上,她多問幾聲也不算突兀。
雖然岑遠沒有再提她對邵澤志邵老大人近乎一無所知的事,但還是輕聲,“東宮也好,天子也好,要比旁人更清楚如何禦下,殿下連他在朝中,軍中,世家中的關系都捋不清楚,如何禦下?”
漣卿微怔。
他又看了她一眼,最後沉聲道,“這樣只能被人牽着鼻子走。”
這仿佛還是岑遠第一次……
漣卿愣住。
他也低頭,放下那張紙頁,“萬事開頭難,但也始于足下,不急。”
漣卿其實有感覺,從昨日在湖心亭那處見過魏相起,岑遠就有些不一樣,她也說不好的不一樣……
“我知道了。”她擡眸看他。
“繼續。”他移開目光。
漣卿也繼續道,“還有辇東軍糧之事,辇東一帶是産糧之地,西秦東邊的糧食大都産自辇東,走魯廣糧馬道運送。但自今春起,魯廣一帶的河流改道,早前的糧馬道被河流數次切斷,運送極其不便,還會大量繞路,兵部和工部在此事上争執不休。眼下雖是夏日,但今冬的糧食和物資已經需要往邊關運送,兵部早就火急火燎,但對工部來講,正值盛夏,旱的地方旱,洪澇的地方洪澇,民生才是大事。雙方在早朝上争執不休,再加上邵老大人此時告老還鄉,就像點燃了導火索……”
漣卿說完,擡眸看他,“這樣的事都吵了好幾日了,但每日都還在吵。”
岑遠也看她,“吵是對的,這麽大一個朝堂,每個人都要各司其中,兵部有兵部的本職,工部有工部的要務,如果都不管自己的事,而是先遷就對方,殿下才是該考慮,他們背後有沒有貓膩……”
漣卿頓住,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那這樣的情況應當怎麽做?”
岑遠湊近,“朝堂就如輪.盤,輪.盤上的每個人都各司其職,輪.盤才能轉動起來,但在轉動輪.盤的時候,要有人調整方向,把控大局。”
漣卿眼前一亮,“老師(魏相)?”
岑遠颔首,“魏相近來在忙什麽?”
漣卿應道,“還是上次說的,栩城旱災之事,戶部處置不妥,戶部一幹人等都被罷免,老師在主理此事。”
岑遠笑道,“那就對了,糧馬道的運輸眼下只是不便,但還沒有中斷,兵部吵得厲害,是因為趨利避害,一來可能真的會涉及到糧草不及時,但哪年的物資不會出纰漏?總有人滿意,有人不滿意,各地駐軍的封疆大吏哪年不同兵部吵。兵部自己疲于應對,還不如眼下就擺出強硬姿态,到時候真有事,兵部就能将自己摘出去,別說是兵部的事,兵部當時在朝堂上鬧得多兇,朝中都有目共睹的,兵部也是站在各地駐軍一處,殿下想,是不是鬧心的事就少了很多了?”
漣卿心中:“……”
岑遠繼續,“所以殿下,朝中之事不僅要分輕重緩急,也要看各自背後的目的。魏相他很清楚,眼下戶部的事牽連甚廣,影響也很大,是首要的大事,所以魏相的精力在戶部和栩城旱災一事上。兵部要鬧,就讓他們鬧,殿下明白了嗎?”
漣卿輕嗯一聲。
岑遠湊近,“真明白了,那殿下告訴我,工部為什麽要鬧?”
漣卿:“……”
漣卿嘗試着開口。
……
時間一點點過去,但一事接着一事,有時是由事及人,有時是有人及事,午後至黃昏都好似彈指一瞬,不經意就至苑中各處掌燈了。
時間過得好快,像是分毫都未覺察。
但其實,又很充實。
以前她總覺得在東宮的時間很長,也難熬,但同岑遠在一處,仿佛說幾件朝中之事就過了。
“殿下,太傅,藥童來換藥了。”柯度入內。
岑遠也看向她,“今日就到這裏吧。”
“哦。”漣卿會意。
岑遠在書齋,就不舍近求遠回屋中,就在書齋二樓的閣樓處換藥。漣卿起身的時候,藥童已經從藥箱中拿了紗布繃帶和藥膏,同岑遠一道上了閣樓。
漣卿其實很想去看他到底傷得重不重,但又不知道找什麽借口去的好。
等臨到書齋門口時,還是駐足。
二樓閣樓處,藥童剛替岑遠寬了衣裳。雖然傷在左肩處,但是要拆繃帶,上藥膏,再包紮,上衣都需松了。
好在是盛夏,閣樓處也不會涼。
小藥童剛替他取下繃帶,檢查好傷口,伸手去拿一側的瓶瓶罐罐時,發現少了一瓶。
“太傅,東西落樓下了。”藥童緊張。
陳修遠溫聲,“去取吧。”
藥童朝他躬身拱手,然後蹭蹭蹭蹭下了樓。
陳修遠笑了笑,藥童年紀不大,也就比念念年長兩三歲,他是有些想念念了。
——大蔔。
陳修遠嘴角勾了勾,樓梯上腳步聲想起,他沒怎麽留意,等轉眸時,眸間還帶着笑意,一起凝在漣卿身上。
陳修遠:“……”
漣卿上前,一本正經胡說道,“藥童下樓取藥的時候,崴到腳了……”
後來應該想了想,不對,又不是拿腳上藥,遂又更正道,“他手也扭到了,沒辦法上藥和包紮,我看他年紀挺小,怕他哭,就讓陳壁帶他吃冰果子去了。”
陳修遠沒出聲。
漣卿繼續上前,最後在床榻前駐足,“要不,我來上藥吧?”
她心裏忐忑得好像十只兔子在蹦來蹦去一般,也盡量面色沉穩,不特意,也不露端倪。
他低眸笑了笑,輕嗯一聲。
漣卿心中長舒一口氣,放下手中的藥瓶,在床沿邊落座,陳修遠還沒來得起身,她已經伸手去扯下攏在他肩頭上的衣裳。
陳修遠愣住:“……”
漣卿也整個人都僵住,她,她好像扯錯了,扯到右肩了,傷口在左肩……
而且更重要的是,怎,怎麽連裏衣都脫.光了,整個右肩連着胸膛,腰腹都裸.露在她眼前。
然後在她驚呆的目光中,整件衣裳都滑了下來。
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