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花與樹葉
等結束,岑遠送她從翠園回下榻的苑中。
黃昏已至,夜燈初上。
遠處的落霞在輕塵的光暈中輕舞,屋檐下的燈火襯出山中特有的靜谧,又流轉着書院特有的書香氣息。
兩人在這樣安靜閑适的氣氛中并肩踱步着,陳壁和柯度,還有禁軍都遠遠跟在身後。只有沿路駐守的禁軍,看到兩人會颔首致意。
“怎麽樣?我今日有沒有露怯?”她笑眸看他。
旁人都不在近處,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只有他能聽見。
“沒有。”他低眸笑着,沒看她,只輕聲應着,目光落在青石板上映出的兩道身影處,随着步子,高低錯落,他也從這處高低錯落的影子處,看到她轉眸看他。
漣卿很少見他這樣低着頭不說話,一身天青色的身影恰到好處得融于周圍環伺的連綿青山與書院的墨香裏,翩若出塵,讓人看得心中微動。
她不由收回目光。
他的聲音也在耳畔響起,“殿下,很好……”
就這簡短有力的兩個詞,透着溫和,也透着贊許,還有隐隐潛藏的傾慕在其中。
她似是聽出,又似是沒聽出,但得他贊許,她心底好似開出繁花似錦,“真的?”
她其實不怎麽相信。
“真的。”他擡眸看她。
這次,目光沒有避開,四目相視裏,寫着真實與坦然,沒有阿谀奉承。
她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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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遠很少如此,以他的性子,也不會刻意繞個圈逢迎她。
他繼續低頭,“刮目相看,像東宮了。”
她看他,“你是說,我以前不像?”
以前……
他看了看她,似是想起很早之前的事,笑而不語,往前走去;反倒是漣卿停留在原處。
漣卿快步攆上,因為快跑兩步,聲音裏有起伏,“怎麽不說話了?”
他嘴角意味深長勾了勾,“不說話,就是默認的意思。”
漣卿:“……”
漣卿反應過來,他是說她早前确實不像東宮,但她現在像了,她一時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的好。
她在一側窘迫,岑遠又笑道,“嗯,我教得好。”
漣卿再次語塞。
他這回凝眸看她,“不是嗎?”
“是。”她輕聲。
他眸間藏了暖意,嘴角微揚,笑若清風霁月。
她也啓顏。
笑意裏,仿佛山間的夜風都帶着清涼,驅散了燥意;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說話,好像也無需再說話,清風拂過耳畔,又如鴻羽般,悠悠躲在心底。
好些時候,她才問起,“你剛才說像東宮了,早前還見過別的東宮嗎?”
他不假思索,“見過。”
她有轉眸看他。
檐燈映在他臉上,映出一張精致的側顏,溫和成熟道,“我見過的東宮,有君王氣度,有時候坐于這個位置上的人,并不需要有煞氣,天子之風,帝王威嚴,也可以如清風明月。女子也可以做明君,殿下也會,我認真的。”
她看着他,知曉他沒有說謊……
她還未應聲,腳下已行至她落腳的苑中。
苑中都是值守的禁軍,兩人默契收起此間話題,去了外閣間中。
何媽在候着了,“殿下,太傅。”
兩人都輕嗯一聲,如出一轍,也不知道誰學了誰,還是在一處的時間長了,潛移默化至一處。
但兩人都未覺察,何媽也佯裝不察,溫聲道,“老奴去沏茶。”
“好。”這次是岑遠出聲。
漣卿回了苑中,柯度便喚人置了冰來。
兩人在案幾前對側,一面說着話,一面等着黎媽的端茶來。
“今日國子監的學生探讨時政,哪些人,殿下有印象?”岑遠回到正題上。
漣卿應道,“今日說話的好幾人,我都有印象,其中,最有印象的是方載元和許長文。”
她能張口就應聲,是胸有成竹。
今日的時政探讨,她聽得認真,而且,她真記住了不少人。
是上位者的心态,不是聽熱鬧,是真的在判斷人。
他颔首,“方載元是說起燕韓的國子監學生,許長文是說起南順的那個學生。”
她眸間驚喜,他都記得。
他笑了笑,擡眸看她,“來鳴山書院的目的之一,不就從國子監學生中挑選可用的人,我自然要幫殿下記下。”
她看着他,沒說旁的,但眸間藏了笑意。
他繼續問,“為什麽是他們兩人?”
他像往常授課時一樣,循序善誘。
漣卿也如實道,“當時說起燕韓的有兩人,另一人的着重點在周圍的局勢上,也分析得頭頭是道,但這些都是能從別處看到,加以潤色就有,多是陳述事實,但方載元說了珩帝最關鍵的幾個舉措,鞭辟入裏,他是真的反複揣摩過,也拿了燕韓之前的帝王做對比,所以通透。我覺得這樣的人在朝中,是有自己的思考和論斷,不會人雲亦雲,他是個人才,假以時日,會在朝中綻放光彩。”
他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許長文呢?”
漣卿也繼續道,“他們兩人很有意思,很像,但又截然不同。你早前不是告訴我,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天子的立場,朝臣的立場,世家的立場其實都是不同。方載元看得是天子立場,所以他對珩帝的很多分析都很深入,同老師早前教授過的一樣。而許長文又是另一個角度,他應當特意研究過許清和許相。他今日不光說起許相在南順朝中的手筆,還說了哪些是可以借鑒和模仿,哪些是有難度,哪些需要客服。他是用心研究了許相的治國手段,而且,他很聰明,知道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所以不會盡信書,又不會不信書,這樣的人放在朝中,既有研究氣質,又能靈活調整,他不死板,很有趣……”
她說話的時候,岑遠一直安靜專注得看着她。
她許是自己都不知道,眼下她說起這些,已如信手拈來,心中有墨。
才多短的時間?
她才是聰明的那個……
他眸間藏了春山與笑意。
“你笑什麽?”她停下看他。
他唇畔微牽,應道,“我認識許驕,許清和。”
漣卿目露微訝,他是燕韓人,來了西秦,還認識南順的許相……
她心中擔心他。
正好何媽折回,身後跟着雲雀,雲雀手中捧着托盤,何媽從托盤上取了茶盞,依次放在兩人跟前,“書院這處在備飯了,稍晚些就好。”
漣卿颔首。
等何媽和雲雀退了出去,漣卿才壓低聲音道,“你怎麽連南順的人都認識?”
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淡聲道,“該認識的人,總會認識。”
她心底微動,莫名從他這句裏聽出了旁的意味,她也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沒有看他。
“你知道何媽沖得茶有什麽特別嗎?”他溫聲。
“嗯?”她擡眸看他。
他目光落在她跟前的杯盞上,輕聲道,“看看茶杯裏。”
她果真仔細看去,眸間逐漸清亮起來。
“哇~”不由感嘆,杯盞中的茶葉是怎麽做到凝在一處像一朵五瓣花的?
這需要精湛的茶藝,熟練控制得力道,還有日積月累的手感才會如此。
“你的也是嗎?”她好奇。
“何媽不會沖兩盞一樣的茶端上來。”他其實沒看,但篤定,于是等說完他才慢慢低頭看向手中的杯盞。
對側,漣卿也好奇湊上前來,慢慢看清,樹葉?
她笑着擡眸看他,“你的像一枚樹葉。”
只是剛擡頭,才發現因為方才的湊近,兩人其實已經離得很近,鼻尖都輕輕觸碰對方的鼻尖,忽然藏了绮麗,暧昧與心動……
“是樹葉。”他的聲音如玉石醇厚,就在她唇畔處。
他說話時,她屏住呼吸,心中莫名動容,如同杯盞上的漣漪。
漣漪微微漾了漾,倒影裏,他一點點靠近,輕輕吻上她唇畔,帶着花與樹葉的茶香……